第15章
作者:何催    更新:2021-11-24 02:10
  子成公呵呵地笑了,“今晚我就想听哪。”
  子唯愣住了,没想到深夜紧急原来是为了听故事。他的心怦怦惊跳起来:“要不要把父亲领导抗击天虚魔的故事捅出来?”
  “说吧,你是怎么见到飞狂叔叔的?他怎么接待你的?给你说了些什么?”子成公和蔼地问。
  这三个问题,其实子唯在回来的那一天基本上已经讲了,除了飞狂叔叔讲的故事。但子唯不以为烦,又从遇到三头鸟讲起,刚讲两句,便被子成公打断了。
  “哦,这些我听过。我只想知道,飞狂叔叔到底给你说了些什么?你好像有东西瞒着我。”
  “飞狂叔叔给我讲了一个26年前的英雄故事,我一直没来得及禀告父王。”子唯不动声色地说。
  “英雄故事?是编造的吗?”子成公笑了。
  “不,是真实的,飞狂叔叔亲自参加了那场战争,他也是其中一个英雄。”
  子成公的眉毛猛地一跳:“什么?说来听听。”
  “那场战争是抗击天——虚——魔——”子唯一字一板地说道。奇怪,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十分平静。
  子成公一动不动地盯着儿子,仿佛一座雕塑突然藏进了迷雾之中。屋里的空气和时间,都在向一枚虚幻的核桃急剧地收缩着,在突如其来的窒息中,只有桌子上的烛火像杜鹃花一样在无限地放大,蛾子般嗤嗤嗤地嘶叫着。
  “天,虚,魔?”子成公抽搐着嘴唇,喃喃着。他一开口,面目便渐渐清晰起来。
  “孩儿用不着讲那个故事了,因为,父王,你比谁都清楚那场战争。”子唯轻轻地、有力地说道。
  子成公蓦地一个后仰,把头靠在椅背上:“你都知道了?”
  “是的。”子唯点点头。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个爱吹牛的老猴子!”子成公呵呵大笑起来。他站起身,背着手踱起步来,边踱边沉思。踱到窗前,猛地拉开帘子,打开窗户,顿时一轮明月飞到眼前。
  子成公站在窗前,望着月空说道:“唯儿,为父深夜把你叫来,并不是为了听飞狂叔叔的事,而是为了给你讲故事。”
  “父亲!”子唯惊讶得站起身来。
  子成公转过身,走回来,坐到椅子上,示意子唯也坐下。他喝了一口茶,问道:“飞狂一定很奇怪你不知道天虚魔的事吧?”子唯点点头。子成公说道:“那场战争太过惨烈,太过伤痛,我这个苟活者实在不忍回想。你成年以后,我几次想把这段历史告诉你,毕竟,它是咱们家族、咱们国家不能抹杀的一段记忆,但是太难开口了。光是这个念头就使我泪如雨下,心如刀绞,老做噩梦,我又怎能忍心向后辈描述那一幅幅悲惨的画面?有时候我想,何必把过去的血腥洒到你头上呢?你应该快乐才对呀。不知道那段历史不是更好吗?你母亲也不赞成告诉你,她担心吓坏你,临死前还再三嘱咐我。但另一个想法却来逼迫我:你是太子呀,是未来的国王,有责任知道这段历史。这两个念头一直在我脑海里打架,我不知该听谁的,就哼哼唧唧地采取了拖延战术,一直拖到现在。现在既然飞狂那个小兵已经得意洋洋地告诉你了,我这个盟军统帅也就没什么顾虑了,哈哈哈。”
  子成公神色平静,说得轻描淡写,时不时还悠然地拈一下胡须。子唯却听得惊心动魄,他完全想象得出26年来奔腾在父亲胸腔里的惊涛骇浪、刀山火海。
  于是子成公讲起了抗击天虚魔的故事。他讲得很简略,但重点讲述了南华国保卫战,讲述子唯的爷爷奶奶和叔叔姑姑英勇悲壮的事迹,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子唯也泪如雨下。说到逃亡的艰辛、绝望中的希望和抗争、战友的团结和扶持,子成公更是唏嘘。他不怎么讲战场上的厮杀,对天虚魔手下的怪鸟怪兽更是不屑一顾,但那些英雄——平沙公、龙海风、白子燕、韦地、飞狂、星萱、月萱、南方大陆的国王们以及南海诸国派来支援的将士们,在他的舌尖上像美妙的音符跳跃着。父亲对他们是多么歌颂,多么热爱,多么怀念!至于红颜知己、女英雄霞依,他也提到了,但并不像飞狂叔叔那样一唱三叹,老泪纵横,极尽讴歌、爱慕之能事。这个名字就像夕阳下五彩缤纷的波浪突然漫空涌来,把他哽住了,有那么一阵,他停住了,凝望着窗外往日的星空,神情恍惚,但他很快恢复了理智,把她随口带过,不曾有一个字来表达对她的感情(这是子唯最感兴趣的),不曾有一个词来描述自己怀抱霞依尸体哭得双眼滴血的惨烈场景,啊,他对她的颂扬也是那样吝惜!——很快,当年的盟军统帅把26年前的战争“扫荡”完毕,转眼间回到眼前的和平。
  微微颤抖
  “唯儿,这就是咱们国家失而复得的历史。”子成公语重心长地总结说,“想想看,我们家族能够延续下来,重建独立国家,这是多么不容易啊!我相信,你了解这段历史后,一定会更加认识到自己肩负的责任。”
  “是的,父亲。”子唯神色凝重。
  “你像你母亲。”子成公笑了,“小时侯看你很柔弱,我急得不行,心想这是我子成公的孩子吗。我常常想,你怎么不像子泰呢?争强好胜,处事果断,浑身虎虎生气,一看就是天生的领袖。但是现在,我放心了,你的坚强超出了我的预料。”
  子唯望着父亲,不知如何回答。
  “我会努力向您学习的,父亲。”他嗫嚅着说。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很勉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学习哪个姿态的父亲。他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瘦削、衰老、谨慎、专制、残忍、一心想控制儿子的老人和26年前那个气贯长虹、驰骋疆场、运筹帷幄、麾下猛将如云、统帅过两个大陆的盟军、拯救过两个大陆的青年英雄联系起来。
  “你想做一个英雄吗?”子成公捋着胡须呵呵大笑,“那就不要再儿女情长了!”
  “难道父亲没有动真情的时候吗?”子唯激动地回答说,“你爱月萱公主,也在心里默默爱着女英雄霞依,难道不是吗?她为你刺杀天虚魔,献出了生命,你抱着她哭得眼泪变血。”
  有如午夜霹雳,子成公惊呆了,定定地望着子唯,身躯微微颤抖。
  “对不起,父王。”子唯赶紧低头认错,不敢叫“父亲”了。
  “谁告诉你的?”子成公喘息着,轻轻问道。
  “飞狂叔叔。”子唯嗫嚅着。
  “那是猜测。”子成公沙哑着说。
  “可猜得有理。”
  “此话怎讲?”
  “父王寝宫门前的白鹤叼剑像难道不是纪念霞依的吗?”子唯鼓起勇气问。
  没想到子成公回答得非常爽快:“不错,是纪念霞依,这还是你母亲提出来的。我因为不喜欢怪鸟,就把霞依的坐骑恢复了正常。”
  “我猜着了。”子唯笑嘻嘻地说。
  “你以为我背叛了你母亲吗?”子成公沉着脸站起来,在房间里踱着步,“这一生我只爱过一个女人,那就是你母亲。霞依姑娘在我心目中,是知己,是女神,不可亵渎。”
  这冠冕堂皇的话子唯压根儿就不信。他小心翼翼地找着话:“可飞狂叔叔说,霞依很爱你呀;父亲,其实您,多娶一个也无妨啊。”
  子成公奇怪地盯着儿子,奇怪他怎么说出这种话来。“真像你母亲。”他叹息道,“你母亲也说过这种话,被我训斥了一通。”他走到窗前,望着夜空,可以想见悲戚、冷峻的神色如同月光一样在他脸上弥漫开来,“我是这样一个严厉的人,如果崇拜一个女子,就决不会娶她。霞依冰清玉洁,热情善良,英勇无畏,为刺杀天虚魔慷慨牺牲;她就像伟大的女神,矗立在头上的星空,我惟有尊敬和膜拜!”说到最后,老人的两个臂膀在微微颤抖。那半个月亮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子唯望着父亲茕茕独立的背影,再不敢多问,偏头一看,桌子上的烛火快熄了,赶紧拿起旁边的一根,点燃了,插在烛台架子里。
  过了好一会,子成公才回转身来,口气十分严肃:“唯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决定把抗击天虚魔的故事告诉吗?”
  “为了树立我的责任感。”子唯恭恭敬敬地回答。
  “这只是大的方面。”子成公缓缓走过来,盯着子唯,“还有小的方面,你就不知道了。”
  “小的方面?”子唯愣住了。
  “你已经到九嶷山为那个苍梧湖民女扫过墓了,”子成公慢悠悠地说道,“也就是说,你已经为过去那段感情做了一个总结。一切都结束了。明天就开始新生活。”
  子唯顿时瞪大了眼睛,他这才醒悟,父亲主动叫他去九嶷山祭奠英华,就是为了叫他忘掉她,结束过去。原来那是一个统治者的计谋!今晚的历史故事,何尝也不是?!
  “树立责任,从家族的延续开始。子唯,你该成家了。”子成公的声音像月光下的轻烟若有若无地飘来,一张脸谱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我已经为你物色了一个好女孩,是丞相松华子的女儿,比你小四岁,知书达礼,长得也漂亮,过两天,安排你们见个面……”
  子唯只觉头脑轰的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浑身冷汗淋漓,仿佛掉进了冰窖之中,双腿虚软,几乎站立不住。他并不是恐惧婚姻,而是恐惧和自己不爱的人生活一辈子,恐惧自己被当成一个工具!三年前,父王要他娶宝通国公主,是为了远交近攻;而今要他娶丞相的女儿,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个男人,只有组建家庭才能使他成熟。”子成公依然自顾自地教育着,声音越来越慈祥,但在子唯的耳朵里,却像九嶷山雾嶷涧里的神秘雾团一样,飘飘渺渺,变幻莫测,“有了妻子儿女,就好比踏上了坚实的大地,再虚浮的小混混也变得有责任感,稳重,踏实,生活有目标,能管束自己……”
  猛地抬起头
  子唯低着头,若有若无地听着,机械地嗯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