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虎将
作者:方战云    更新:2021-11-23 18:24
  秦弓等人缓缓向北而行,这一路倒也平安。并不曾再有木獬等人滋扰。只是连柔荑也不再见得。秦弓心中不由微觉怅然,幸得有罗漪、白泽相伴,却也并不寂寞。
  这一日,进了长安城,那长安城与杭州相比,却又大不相同。毕竟是一国之都,其间更显豪奢与气度。只是那恢弘中却又透着一种破败,此时正当入秋之际,少不免多得几分凋零之气,更兼之黄巢初定,那断垣残瓦和着行人的愁苦之色,不免看来有些触目的悲凉。
  白泽见此情形,不由得喟叹道:“黄巢虽没,但众节度使各怀异心,这天下的动荡怕才刚刚开始。”
  秦弓不知这天下之势,并不多言,只是想:“人间也是那么纷乱,天魔两界同样争斗不休,看来做神魔与做人一般无二。”
  罗漪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顾着东张西望看有什么好玩的物事。
  这三人站在城中,也颇引人注目,少不免有人驻足看上几眼。那年老持重的也便罢了,有几个年少轻狂的,见得罗漪的模样,不由惊为天人,若不是见有两名长相不俗的男子在身边,早上前搭讪了。
  白泽见此情形,朝秦弓与罗漪使了个眼色。三人疾步而行,穿街走巷,转入了一个比较僻静的角落,方才停步。
  白泽笑道:“看来我们颇能引人目光了,不如你们先在此呆着,我去打探一下消息,再来此与你等会合。”
  秦弓点头道:“也对,漪妹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白大哥速去速回。”
  白泽道得声:“我自省得。”便自去了。
  罗漪却犹自未觉什么,只是嚷道:“干什么让我呆在这里啊?好不容易到了长安城,说什么也得到处走走看看。”
  秦弓冲着罗漪连连作揖道:“公主大人啊,你长得那么脱俗,往人多的地方一走到底是你看人还是人看你啊?”他虽已梦觉前尘,然童子之心似是犹在,依旧时而流露出顽皮的本色来。
  罗漪经他一说,也自明白,却依旧心有不甘,口中只道:“我才不管呢,我就要到处乱走!”边说边拔脚要走。
  秦弓连忙拉住她道:“就算要游玩也要等白大哥回来才好啊!”说着假意将脸一沉道,“你要不听话我……我就不睬你了。”
  罗漪哼道:“稀罕么?”话虽如此说,脚下却不再动了。
  两人说话间,白泽已然回转。秦弓忙迎上前去:“白大哥回来的好快,可有打听到什么?”
  白泽微微一笑道:“你忘了我另外一个身份了么?”
  秦弓这才想及,白泽正是钱塘王钱鏐之子,虽则钱鏐无争天下之心,却也要对天下之势有所了解,长安城中自有眼线无疑。
  白泽当下将打听的事说了。原来晋王李克用平定了黄巢之后便进驻长安,殄除黄巢余党,安抚百姓。而唐主僖宗却早因黄巢入京,逃至西祁关。李克用因是着人前往西祁关迎驾。
  秦弓忙道:“那我存孝大哥呢?他不是李克用的义子么?现下应该就在城中吧?我们这就去找他。”
  白泽摇头道:“那李存孝并不在长安城里,他正是去西祁关迎驾众将中的一个。我们是留在这里等他归来还是……”
  秦弓急道:“既如此,我们便去那西祁关好了,咱们用飞的,定可追上他们。”
  白泽点头道:“秦兄弟说如何便如何好了。”心中却有些奇怪,先前一路上秦弓都不曾那么着急,何以到得长安反到急于与李存孝相见了。却不知秦弓生怕罗漪又要缠着自己游城,是以急着要离开。
  秦弓不待罗漪有所反应,早已腾身而起,罗漪虽是大不乐意,却也无可奈何,只是嘟着个嘴。白泽见状,心中猜到了八九分,笑了笑道:“我们还会再回长安的,到时定叫小弓好好陪你。”罗漪这才转嗔为喜。却见秦弓只在半空中打转,并不前行,两人忙跟上前去。
  “喂,走啊。”罗漪道“发什么呆?不怕被凡人看见么?”
  秦弓苦笑道:“我不认得路。”
  “哈哈,那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啊?”罗漪得了个机会,自是要笑话他几句。
  秦弓虽是脸皮不薄,但发觉罗漪似是猜到了自己的想法,也微觉脸上一红,只把双眼朝白泽瞅瞅。白泽道声:“随我来!”当先飞行。秦弓一言不发,紧随其后。罗漪见秦弓窘迫,只是捂着嘴偷偷而笑。
  三人飞得又高又快,倒也不曾被人发觉,纵是有人看到,也只认做是自己眼花罢了。不消一刻,便已近了西祁关。却见不远处尘土飞扬,似是有许多人马在前。
  三人挑了处山头落下云头,居高临下,将山脚下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却见有两彪军马对垒而立。一边众人顶盔带甲,各执兵器,个个高叫道:“留下龙车,放尔生路!”。队中撑着一杆大旗,旗上赫然书着个“齐”字。另一边两队兵士排列得整整齐齐,队伍中却护着一辆雕龙刻凤的华贵车辆。车顶挑着盘龙旗,车中坐着一人,颌下微须,倒也长得颇为清秀,只是身子微微颤抖,脸色与泥土仿佛。车后长长短短站着许多人,均身着蟒袍。
  白泽猜度道:“那车中的想必就是当今的皇帝僖宗了,车后的当是文武百官。却不知那另一队人马是什么来头。既挂着‘齐’字旗,难不成是黄巢旧部?”
  秦弓应道:“那就是皇帝老儿么?怎么就那么胆小,如何做得了皇帝?”
  白泽嘿然道:“这世袭的帝王自小养在深宫,自是没有什么胆略。当初被黄巢打得跑出长安城,算是只惊弓之鸟,害怕也是情理之中,不知道你那存孝大哥在不在队伍中。”
  正说话间,盘龙旗下冲出一员将官来,只见此人虽躯干瘦小,然那份气概直可吞山岭,逆江河,定风云,黯雷电,令人不敢逼视。惊得“齐”字旗下众人立时噤了声息,连战马都不敢嘶鸣。
  “存孝大哥!”秦弓见得此人,忍不住脱口叫了起来。
  白泽不由打心中叫得一声“好!”,暗道:“这等人物,便是天魔界中,也未必会有几个!”
  “齐”字旗下一人深吸得一口气,高喝道:“李存孝,我黄虎须不怕你,今日当要为我兄长报仇!”那声音虽高,却难以掩盖他心中的惧意。
  李存孝冷冷一笑,道:“要战便战,何用废话!”言罢,一提马缰,直冲过去。那黄虎将手中长枪一展,叫道:“大伙儿并肩子上啊!”只听得“呼啦”一声,数十骑人马蜂拥而上,立时将李存孝围在中央。
  李存孝浑然不惧,将手中兵刃舞得风雨不透,那兵器长得极是古怪,宛若一杆长槊,然顶端分叉,与燕尾仿佛。此物有个名目,唤作笔燕过,乃是李存孝的独门兵器。众人只如走马灯似围着他转个不停,却哪里攻得进去。酣战间,李存孝大喝一声:“着!”只听黄虎一声怪叫,早被笔燕过搠中心口,跌下马来。余下众人相顾失色,手中微有迟缓,怎禁那李存孝掌中过如怪蟒毒龙,转瞬间又连刺落数员将士。余下人等见势不妙,发一声喊,顿作鸟兽散,那“齐”字大旗也在慌乱中倒落在地,被逃窜的奔马踩得满是蹄印。
  山上白泽见得李存孝之勇,脱口赞道:“如此虎将,怕当世无人能敌了!”话犹未落,转头间不见了秦弓。再低头看山下,那秦弓早已奔至李存孝马前。
  李存孝正待追赶逃逸的众人,忽见一人斜背长弓,正挡在跟前,未加思索,挺过便刺,口中犹自喝道:“贼人速速让路,饶尔不死。”手下却只使出五分能耐,只拟将来人逼退便了。未料那人身影一闪,这一刺,却是连来人的衣角都不曾碰着。李存孝不由心中一凛,手中笔燕过一挥,当头便向来人砸去。这一次,竟是使出十分真力。过未至,一股劲风已扑面而到,便是站在一旁观战之人,也觉劲道骇人,只觉便是被那风带到分毫,也会筋折骨断。场中砂石向四周激射开去,宛如强矢一般,偶被击到,痛彻心肺。吓得那龙车中的僖宗连唤:“后撤!后撤!”唐军向后退了百十步,远远观战。
  只见那人未有惧怕,反现喜色,口中大叫一声:“好!” 早将长弓执在手中,不避不闪,将弓向上一迎。
  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弓过相撞,激起一丛夺目的火花。笔燕过如千斤巨石般当头压下,却被弓生生抵住,难以再压下分毫。众唐军忍不住齐声惊叹。均自想道:也不知那弓是何物所铸,在李存孝的千斤神力下竟未曾折断,那弓弦轻轻振动,仿佛是因兴奋而发出的高歌;更不知那弓的主人是何方神圣,不但挡住了这一击,且脸不改色,气不长喘,似犹有反击之力。
  李存孝也不禁脸上微微变色,定睛打量来人,只见他一袭紫袍,穿着颇是华贵,大不似黄巢余党;再细看样貌,但见他双目似电,隐隐有金光浮动,嘴角带笑,淡淡如春风拂面。心中不由一动,忙道:“来人可是……”手中力量已然减弱数分。
  不料来人却并不待他将话说完,双臂向上一推,逼开笔燕过,笑道:“要战便战,何用废话!”正是适才李存孝对黄虎所言。
  李存孝听得他说话口气,心中更是确定无疑,那张如精铁铸就的脸上竟也浮出丝微笑来,道声:“好!”提马向后退得两步,便待再战。
  来人不待他有回力之时,一个高跳,竟跳得比马首更高出一丈有余,将手中弓一挥,学着李存孝的架势,朝他当头砸下。李存孝一声虎吼,手中笔燕过迎上前去。弓过再次相撞,这一声响,比之适才一声更响,直震得观者连忙掩耳已自不及,一个个面色灰黄,惊颤不已,便是大地都为之微微震动。
  只听得李存孝跨下战马一声悲鸣,竟是抵不住那神力压身,四腿断折,跌倒在地。好个李存孝,处变不惊,一脚踏上马背,用力一蹬,借着这一蹬之力,身子往上一冲,双臂一叫力,将来人的弓弹了开去。半空中,身形一折,稳稳的站在地上。众唐军立时齐声叫好,声如山呼海啸。
  那来人借力后翻,在空中翻了个空心跟斗,也自落地。只见他将弓往身上一背,张开双臂便朝李存孝冲了过去。李存孝也将笔燕过一扔,张臂迎上。众唐军面面相觑,暗道:“这是什么招数打法?”两人却早已拥抱在一处。
  “大哥,想煞小弟了!”那人正是秦弓,一时技痒,忍不住与李存孝比试了一番。
  “兄弟!”李存孝说话并不多,心中的喜悦却丝毫不曾掩饰。
  李存孝拉住秦弓的手道:“多日不见,兄弟的功夫又长进了不少。”
  秦弓嘻嘻而笑道:“大哥不怪我放走了你的敌人么?”
  李存孝摇头道:“区区小事,怎及我兄弟重逢。”转头处,却见秦弓身后多了两人,一人白衣似雪,眉目中自透出一股英气;另一人却是个女子,美貌不可方物。心底暗暗称奇:“我兄弟哪里结识的这般不凡之人?”
  秦弓正要向李存孝引见白泽与罗漪,李存孝却一摆手道:“兄弟先与我一起见过皇上再说如何?”
  秦弓吐了吐舌头道:“那皇帝我可没有兴趣,大哥自己见就是了。”
  李存孝想得想,点头道:“也好,那兄弟少歇。”转身到车前见驾。
  僖宗坐在车中,此时犹自惊魂未定,见得李存孝上前,忙轻轻咳得声嗽,端了端脸色,却又将一抹微笑擦上嘴边,这才道:“前日说到卿家之功,朕犹不信,今日亲眼见得,果然勇猛无敌,论功第一,更又何疑?”
  僖宗将声音提高了少许道:“李存孝且听封!” 李存孝原本只是低头,并不作声。忽听得这句,连忙跪拜。只听僖宗道:“怜卿劳苦,封卿为大唐护国勇南公之职,待朕还朝,再赐宴赏。”存孝磕头谢恩,起身正要告退,僖宗又问道:“适才与你较量的那人是谁?可是贼党?”
  李存孝听得贼党两字吓了一跳,却又跪下道:“那人乃臣之义弟,与那贼党全无瓜葛。”话音略顿,抬眼见僖宗脸上并无责怪之意,这才放心。
  僖宗“哦”得一声道:“我看他比之勇南公也不逞多让,不如……”
  李存孝趁得僖宗一沉吟间忙道:“臣弟乃山野之人,不知礼节,只怕惊了圣驾,反为不妙。”
  僖宗呵呵一笑道:“唔,既如此也罢,有忠臣如晋王,虎将如勇南,足矣!”当下不再多言,只是命催趱前行。
  李存孝换过马匹,又叫人牵过数骑骏马,与秦弓等人骑了,数人并辔在前。众将士及文武官员见过李存孝与秦弓本事,有这等人保驾,自是大为放心。
  一路上,秦弓与李存孝互谈别后景况。秦弓对这个大哥十分信任,除了罗漪与白泽的身份不太好解释,就此略过外,言语中更无半点隐瞒。饶是李存孝走南闯北多年,听得这些情事,也不由得惊诧得合不拢口。他身后一众常随他的士兵见主将今日与个少年竟有说不完的话,与往日的沉默寡言大异,心中也都暗自称奇。
  一路无事,这一日到得长安,早有李克用在城门迎驾。秦弓因着当日尚让的缘故,不太愿意与之照面,便和李存孝招呼了一声,与罗漪、白泽二人先一步入了长安。
  三人找了个客店,要了两间上房安顿下来。白泽站在房中,两眼却看着窗外。窗外是空无一人的大街,白泽嘿然道:“皇帝回宫,却不许老百姓出门,也不知道是皇帝怕了百姓还是百姓怕了皇帝。”
  秦弓打了个哈欠道:“我才不管这些事呢,这两天跟着皇帝的车队麻烦得要死,看来做皇帝也无趣得紧。”
  白泽摇头道:“那也未必,象这种落难皇帝当然无趣,若是一代开国之明君却是大不相同了!”
  秦弓笑道:“开国?难道白大哥有争天下之心不成?”
  白泽顺手把窗子关了,道:“秦兄弟莫要乱说话,家父只求一方安宁,从不曾有夺天下之妄念。而我则更无此志。”
  秦弓微微一哂道:“开个玩笑么,我知道白大哥没有坐拥天下之志。”
  罗漪原本只是坐在桌边将个茶杯翻来翻去的玩,听得这句,忽然插嘴道:“却有统领天上之志。”复把脸转过去,笑嘻嘻的看着白泽道,“白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白泽脸色一端道:“辅佐魔尊乃是我白某职责所在;重振魔界,令天界宵小不敢小觑,更是我生平之志!只是统领天上,却从何说起?”
  罗漪见白泽忽然认真起来,倒不便再说什么,忙顺手倒过一杯茶水奉上:“好啦,算是小妹我说错话了,白大哥喝口茶消消气。”
  白泽接过茶杯,苦笑道:“遇着你这等的人,便是想生气也生不出来啊。”
  秦弓叹口气道:“天下纷乱,天上也是一样,看来身在何方也都差不多的了!”
  白泽应声道:“天下虽乱,总有宁靖之日;天魔纷争,也须有人可力挽之。”
  秦弓一笑道:“这事先且不说了,我看存孝大哥做将军做得也不是很高兴,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做下去。”
  白泽应道:“这倒不知,以后你不妨问问他。”
  秦弓点头道:“只是他事务繁忙,也不知什么时候有空呢。现在天色尚早,不如到处走走,也胜过闷在这客栈里。”
  罗漪听得这句立时跳起身来,喜道:“好啊,还不快走。”
  白泽皱眉道:“皇帝归宫,百姓不得随意出入呢,何必惹这麻烦?”
  秦弓笑道:“打什么紧,那皇帝咱又不是没见过。正是要趁着街上无人才好。”
  白泽“哦”得声道:“那你们去吧,我有些累了。”
  秦弓应声:“也好。”带着罗漪自去游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