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沾衣欲湿杏花雨
作者:蝉不知雪    更新:2024-11-23 23:01
  ()“恩人。”
  “帮帮我。”
  娇软的喘息仿佛贴着耳朵灌入,指尖在脖颈游走,一路向下,划过锁骨,挑开衣襟,红袖添香,翠帐遮月。
  谢灼猛然惊醒。
  恩人。
  她唤他恩人。
  唇齿间反复揉捻,缓缓滋生出一种难以道明的滋味。
  那张秾艳妖冶的脸以不可摧折的姿态定格在脑海。
  美艳不可方物。
  屹立不倒。
  挥之不去。
  他!
  他做梦了!
  做了荒唐的梦。
  谢灼轻抚胸口,心跳很快很快。
  犹如受惊的鸟雀,扑通扑通地在胸腔里乱跳。
  急促又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明显。
  他怎能做如此荒唐的梦。
  还是在佛宁寺的禅房。
  那是他清修十载,打坐冥想参禅悟道的禅房。
  佛门清净地。
  是玷污。
  是放肆。
  谢灼拭去额上薄汗,自厌又狼狈的披衣起身,立于窗前。
  推开窗牖,淅淅沥沥,方知春夜雨落。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天低芳草接浮云,万柳含烟翠不分。
  风声雨声,声声入耳,难入心。
  他的心依旧不静。
  理好衣衫,燃灯,烛火幽幽。
  跪坐书案前,静心铺纸,提笔蘸墨。
  “如来说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
  “如来说诸相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诸相具足。”
  金刚经。
  庭院,风雨拂竹林,树影婆娑,似晕染了墨迹的象牙狼毫笔,穿过指间在洒金宣纸上晃乱。
  一滴墨落,经文毁。
  刹那间,蔓草疯长。
  风声萧萧,摇晃的婆娑树影越发肆意横行了。
  有些像……
  谢灼压下妄念,定定地注视着倒背如流经文上的墨滴,浓密细长的睫毛微颤,轻叹一声。
  忍不住开始怀疑,高僧批命,断言他与佛有缘的真实性。
  他尘缘未了,六根不净。
  难道他的清正自持只是不堪一击的虚伪吗?
  那一滴墨,就是最无可狡辩的证据。
  谢灼抬手,将污了的宣纸小心翼翼挪至桌角,屏息凝神再次提笔。
  “须菩提!于意云何?”
  一切相皆空,明心见性。
  一切相皆空!
  这一次,没有迟疑,没有妄念。
  那一滴墨,似融入漫天雨幕,终被稀释的干净。
  仿佛梦里的一切只是春雨入梦的错觉。
  将象牙狼毫笔搁于双鹤衔环笔枕上。
  谢灼缓缓起身,揉揉酸疼的膝盖,雨幕依旧如织,天色依旧暗淡。
  他却再无睡意。
  他想起了十载佛宁寺,忆起了那道早已模糊的高大身影。
  从衣桁上取了件云锦薄披风,一甩落于肩头,推门而出。
  廊檐下,谢灼撑起一把素色油纸伞,穿过忠勇侯府的花圃小径,朝着古朴庄严的祠堂走去。
  雨水滴滴答答溅在青石板上,绽成了花。
  突然想为父亲上一炷香。
  就当他心血来潮吧。
  从出生起,他孱弱多病是真,得高僧批命也是真。
  但五岁前,有父亲庇护,无需牙牙学语便入佛宁寺清苦静修。
  五岁那年,父亲临危受命,率大军驱除北胡收复失地。
  大军凯旋。
  父亲重伤不治,血洒疆场。
  有人说,是他迟迟不遵神佛指引之故,方刑克亲人。
  棺柩下葬那日,就是他被送入佛宁寺清修之日。
  青烟袅袅,谢灼跪于蒲团上,嘴唇翕动,似在诵经,却无一丝声音溢出。
  本就无心向佛,如何六根清净。
  风住,雨停。
  尘香,花已尽。
  天边亮起了浅浅的青白之色。
  鸟雀重新立于枝头声声鸣叫。
  卯时三刻,宴寻依惯例前往静檀院唤谢灼启衾。
  静檀院,门窗大开。
  清晰的砂纸打磨声,不绝如缕。
  宴寻心念微动,小侯爷年纪轻轻重养生,几时这般昧旦晨兴了?
  抬脚跨过门槛,映入眼帘的是小侯爷的背影。
  松弛的挺拔感。
  余光扫过书案上厚厚的经文,宴寻止不住蹙眉。
  不是昧旦晨兴,是彻夜未眠。
  究竟是何人能影响小侯爷如止水般的心境。
  再往前走了两步,终于看清了小侯爷打磨的玩意儿。
  沉香木佛珠串。
  宴寻:小侯爷越发不正常了。
  直接告诉他,小侯爷此时不想被打扰。
  溜了,溜了。
  ……
  汝阳伯府。
  有顾荣的叮嘱在前,望舒院的灯笼彻夜亮着。
  夜来风雨,凉意沁人。
  不知被吹落了多少的不止是满园的春花,还有东倒西歪的灯笼。
  前半夜,梦魇的触手拉扯着顾荣飘入不见天日的暗牢。
  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梵音入耳,倏尔惊醒。
  后半夜,望着数十盏灯笼照射下亮如白昼的庭院,无梦至天亮。
  裴叙卿的虚情假意再难束缚她。
  暗牢亦不能奈她何!
  “小姐,您醒了?”青棠听到屋内响动,轻扣门扉,小声问道。
  顾荣坐起身来,清了清嗓子“进来。”
  青棠手中端着铜盆,盆边搭着洁白柔软的绢帕。
  洗漱更衣。
  坐于铜镜前。
  青棠抽开铜鎏金珐琅彩嵌珍珠绿松石妆奁,琳琅满目的珠钗首饰,无形间映的屋子亮棠了几分。
  “小姐,今日戴那副珍宝阁新送来的莲花缠枝头面可好?”
  “或者,选孔雀开屏金簪,尾端缀着熠熠生辉的红宝石,最是衬小姐的芙蓉面。”
  顾荣扫了眼妆奁,想着今日的谋算,缓缓摇头“简单些,一根素净的白玉簪挽起来便是。”
  “吩咐费老伯提前套好马车,用过早膳后,我要出府。”
  花样繁多的发鬓,繁复精美的珠钗,梳也麻烦,卸也麻烦。
  青棠没有多嘴询问,颔首应下。
  顾荣轻拂白玉簪,抬眸望向铜镜。
  铜镜里有她的脸,亦有青棠的脸。
  “青棠,该为你解疑答惑了。”
  青棠抿抿唇,眉眼低垂,声音低却冷“小姐,奴婢大抵理清楚其中脉络了。”
  “丹朱背叛了小姐,与裴叙卿狗东西用下作药算计小姐。”
  顾荣拍了拍青棠的手背“丹朱服侍我多年,我却不愿给她一个申辩的机会,你可会觉得我狠辣无情?”
  “正是因为丹朱侍奉小姐多年,小姐待其宽仁大气,丹朱越该死。”青棠不假思索。
  说着说着,青棠神情染上了悲戚不解。
  “明明……”
  “明明丹朱清楚小姐左支右绌苦苦支撑的处境,却还是……”
  “她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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