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朗踌躇不定，犹豫要不要联系魏琴的时候，周阳又发来了一条消息：“我师姐那里，还是找到了一些实质性的证据，除了诽谤相关的罪行，也许真的能让你那个前上司多关一些时日。”
  “真的？”苏朗吃惊，立马把魏琴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能惩处冯主管自然是好事，可“实质性的证据”不就说明，真的有员工受到了高于语言层面的骚扰？这不是苏朗希望看到的。
  周阳又说，能让冯主管受到刑事责罚的，倒并非和男女关系方面的潜规则相关。
  原来，急切搜寻证据的鼎盛传媒的女员工们忽然想起，公司销售部门里曾经有个同事在一次公司晚宴后直接被送进了医院。出院一周后，她就卷铺盖走人了。
  这件事发生在苏朗入职后一年左右。那场酒局里，冯主管也在。
  当时，公司里的同事就这件事众说纷纭，就连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干自己活”的苏朗都有所耳闻。
  那些八卦的同事，有说她喝酒喝太猛，把自己喝进去的。当然，也少不了更加恶意的流言，把这件事往桃色新闻上面引，说她当晚搭着某位老总的车离开，第二天就进了医院，也不知道和老总之间玩了什么。
  虽然她们顾虑了很久，担心再度提及这件事会对潜在受害人造成二次伤害，柳芳、小郑她们组成的“受害者联盟”还是想方设法找到了这位女同事。
  没想到峰回路转，关键的破局证据就应验在这位同事身上。
  “具体她们怎么交流的我不清楚，到时候问你那个学妹就好了。我只知道，销售部的那个女孩子也不是一点职场经验都没有的，看样子是个唯唯诺诺的打工人，去酒局也知道留个心眼，特地留了录音。对了，她被送去医院是因为空腹喝酒导致的急性胃穿孔，她用席间劝酒的录音给自己留了条后路，万一辞职结工钱的时候有人给她使绊子，还能拿出来用。”周阳介绍道。
  “胃穿孔，也是挺吓人的啊……她没有要求公司赔偿吗？”苏朗问。
  “公司给了她一趣÷阁钱吧，以奖金名义发的，她当时也就没继续追究，反正都快辞职了，又是孤身一人在大城市。”周阳说了半天有点口渴，便喝了口茶，继续道，“你也在这种公司干过，都是外地来打工的，也没这个资本惹这种大公司。她当初寻思着，既然公司给了钱，也就算了。”
  压榨、欺凌员工的事情最容易发生在两种群体身上。
  第一是孤身一人在外地打拼的打工人。他们不像本地人，几个月没工作也能在父母亲戚朋友家住，甚至还在本地认识一些人帮忙争取权益；而需要忧心交房租的外地打工人势单力薄，承受不起裸辞的代价。
  第二种是有家有口要还房贷的人，原因也类似，找工作越来越难的情况下，能忍则忍，谁都不愿意为了跟老板出一口气，就冒着让一家老小挨饿，甚至让银行收回房子的风险。
  “现在小郑她们找了她，她又愿意把录音拿出来了？虽然和潜规则没什么关系？”苏朗问。
  “是的。其实她换工作之后不久，就发现自己多了不少消化道方面的问题，怎么喝粥吃清淡的都养不好，多半是做销售的时候经常赴酒宴喝出来的。她也后悔自己本该对鼎盛要求更多赔偿的，但是离开了鼎盛好几个月，也没那个精力重新追究了。这次小郑她们找来了，干脆顺水推舟，加入起诉前东家的队伍。只不过她准备起诉的是故意伤害，录音里那些在她已经不胜酒力时继续劝酒的，包括冯大壮在内，一个不落下。”
  回忆起这件事和当初流传在公司里的那些不怀好意的闲言碎语，苏朗一阵阵地后怕。
  他记得，当时公司里有个大姐自称“八卦天王”，平日里也特别爱打听员工们的私隐，然后逮着机会就散播出去。关于“冯主管快要离婚了”和“销售部有个小姑娘喝完酒宴就进了急诊室”的故事，好像都是从她那儿散播出来的。
  她当年也打听过苏朗的生活细节，但大概是这个小伙子生活太平淡了，大学毕业了连个姑娘的手都没牵过，除了挖到“这小伙子父亲早亡母亲再嫁”这一个不算爆料的料以外，苏朗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八卦材料。
  销售部门的八卦最多，无他，职业使然，需要和形形色色的客户打交道，再清清白白也会被人抓住肆意发挥的把柄。
  这些公司里的传闻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受到困扰的人纵然多，大多数却也会随波逐流——反正总要有人被八卦，把讨论的中心人物从自己变成另外一个同事就好了，吃别人的瓜，让别人无瓜可吃。
  从而，也由受害者变成加害者。
  随着梦想游乐园规模越来越大，员工之间的关系处理也将成为对苏朗这个雇主的重大考验。苏朗不希望给游客带来欢乐的游乐园，成为员工的噩梦，何况还是这些好员工。
  当初，钱阿姨和姜大叔之间刚有些迹象，也是窦万第一个发现，然后“八卦”到了自己和许正松面前。
  虽然这件事最后成了事实，窦万和自己的关系也铁得不行，可苏朗还是决定在员工面前下一个规定，杜绝对其他同事私生活的讨论。
  和周阳通话完毕，他心情复杂。那位也许只有一面之缘的同事提供的证据，也是她用健康换来的，只希望这样的案件能给那些依靠权势控制下属的上司们一些教训——想灌酒、想潜规则？先想想后果吧。
  自由经营的日子，平淡得就像白开水，平淡到他也忘了魏琴的消息，直到开庭那一天前的夜里，苏朗辗转反侧睡不着，无意间点开了“历史消息”。
  唔，还是发个消息问一下她究竟是什么事吧，要是她希望自己放过前夫，那就别聊。
  魏琴很快就给出了回复：“苏先生，感谢您百忙之中抽空回复。前些日子，我希望和您聊聊，是因为考虑到我和冯大壮的儿子，希望您撤回起诉。毕竟，万一父亲坐过牢，孩子以后在就业上会受到许多限制，不管我和他有没有离婚。”
  她的语气，似乎说明后面还有转折。
  果然，魏琴的下一条消息又说：“不过儿子自己却说，他不在乎，他不希望恶人因为他的原因得不到惩罚。也许你会奇怪，为什么孩子对父亲这么无情？这算是个日积月累的问题吧，冯大壮不是一个好父亲，更不是一个好丈夫。我在生孩子之后就辞职，在家专心带孩子、侍奉双方老人了，这大概是一心被所谓爱情迷惑的我，至今最后悔的一件事吧。后来，他在外面那些逢场作戏，我都知道些。可因为自己没有工作，总觉得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不知不觉间，魏琴把屏幕另一端的苏朗当成了倾诉对象。
  “但是他做得越来越过分了，就像我们都知道的那样，在工作中利用职务之便欺负刚工作不久的年轻小姑娘，还不止一个。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开始为自己做了些打算，把孩子送去上学之后去外面做点兼职，钱不多，但至少能攥在手里，不用总看他的脸色。”
  虽然苏朗在她打完一段话之后，会回几个字表明自己的看法，但魏琴似乎也不太在乎苏朗是否回复，就像对面是个无感情的树洞一样，平静地叙述。
  “后来，我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在想要勾引上钩的年轻女孩子面前说我是个不愿上进，只会家长里短的黄脸婆。不小心看见了他这些聊天记录，我就起了离婚的心思，只是孩子的抚养权和财产分割比较复杂，我和他折腾了很久，也后悔过，想着干脆就这样忍一辈子算了。不过，在看到他因为骚扰女下属收到律师函的那一刻，我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天，我和冯大壮提出离婚，他还想打我，被儿子看见了。”
  即使只是通过文字交流，看不见她的表情，也听不见她的语气，但苏朗能感受到，在她这一行行看似理性平静的文字消息背后，是多少次独自流下的不愿丈夫和儿子看见的泪水。
  “从那一天开始，孩子似乎就长大了。每次我和冯大壮见面，只要他不上学，他都要一同前往，生怕我在冯大壮那儿受欺负。冯大壮想不明白，这孩子跟他长得那么像，却为什么一点都不向着他。可冯大壮一向是个不知道反思的人，他才不会去想，儿子长到这么大，他才陪了儿子几天呀？就算在家里，也是当着儿子对我这个当妈妈的颐指气使。他对我说，希望冯大壮因为他犯下的事情受到应有的处罚时，我起初很震惊，却也理解他的想法。所以，苏先生，就当我没有给你发过第一条消息吧。”
  这条消息过后，魏琴没有再说话，但苏朗已经明白了她的决绝。
  苏朗心说：冯大壮和魏琴的这个孩子年纪小小，却很懂得分辨善恶忠奸——比上高中时因为不喜欢继父，就迁怒、疏远母亲的自己，好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惊喜的设施升级就很快就来了，这些不开心的琐事杂事也终于要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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