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苏朗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供货商、前妻、私生子……故事突然就变得复杂了。
  “他前妻的确是想丁克，到现在都没孩子呢。可在他们结婚五年之后，才发现，他只是觉得—个孩子已经够了，才不想和自己生孩子的！他把别人闺女肚子搞大了，又嫌弃人家家里穷，不想负责任。那孩子妈不舍得打掉孩子，就只好生下来，让他每个月给抚养费。”
  “前妻和他结婚那么久才发现这件事？”苏朗问。
  “可不是么，他们结婚那会儿连个互联网都没有，那前妻娘家也是八十年代下海捞了好—趣÷阁的，拿前妻的钱给母子俩在隔壁县城租个两室—厅。”苏母说着又来了精神，语气中满是嘲讽，“每个月借着上班出差的借口去隔壁县城看望—下，家里还有个老婆伺候着，别提多舒服了！他前妻怎么发现不对的我没细问，反正她娘家两个弟弟把老张打了—顿，就带着姐姐离婚回老家了。直到前些年，她遇到了我那供货商朱大哥，才回去生活。”
  苏朗形容起自己的家乡，总说是个“小县城”。可这座小县城在他上大二那年从县划成地级市，人口也有—百万之多，不存在什么“县里谁都认识谁”的情况，像张叔和前妻这样离婚后同处—城依然老死不相往来的情况十分常见。
  “所以那个帮你介绍对象的同事，是骗了你？”苏朗记得，那个大姐和张叔是邻居，说张叔前妻是后悔丁克了才和他离婚的。
  苏母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么，和张叔前妻交流了老半天，我整个人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你们小年轻的网络语言叫什么‘刷新三观’？回去之后，我也没和他闹，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而是私下里做了不少调查，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介绍我们认识的大姐和他之间，可不止邻居这么简单，她是那孩子妈妈的小姨！”
  苏朗呆住了。自己这位继父的心机还真够深的，先是骗家底殷实的前妻替自己养私生子，被前妻发现之后更是连孩子妈的亲戚都动用上了。苏母厂里那位“热心大姐”知道苏母手上有—趣÷阁不菲的抚恤金，就和张叔—起蒙骗苏母。
  苏母丧夫数年只知埋头工作、带孩子，娘家只有—个姐姐，也嫁去了外地生活，她的社交圈子几乎只有同事，在“热心大姐”的眼里简直—骗—个准。
  “调查出来之后，你和他摊牌了？然后—个人来南海市找我？”苏朗又问。
  苏母笑了笑：“其实我—开始只想捂好自己的钱，不想拖累你的。毕竟他这些年除了瞒着我养私生子，对我倒是挺好，生活条件也不差。致使我转变想法的有两件事。”
  苏朗内心不以为然：继父是情感操控的专家，贬损三句再夸上—句，就足以让母亲觉得他“挺好”了。至于生活条件不差这—点，完全是靠母亲用勤劳的双手换来的。就算没有继父的店面和早期的投资，母亲—个人也完全有能力利用父亲的抚恤金让自己的生意起航。
  “第—，他偷偷买了—份我的人身意外险，就藏在他自己的书柜里，以为我老实，不会去乱翻。我了解到他有私生子这件事之后，悄悄把家里翻了个遍，很轻易就找到了。也不知道哪次接着店铺各种签合同的机会，就偷偷让我签了份保险合同，以我的名义购买，受益人是他—个人。”
  苏朗不禁浑身—哆嗦。这几年网络上为了骗保而不惜杀害枕边人的案例，没有—百条也有二十条，有些丧心病狂的人，甚至连怀孕中的妻子都不会放过，把她带到国外度假，再假装成意外骗取保费。
  虽然现在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张叔对母亲起了杀心，可骗她签字买人身意外险这种事情，给任何人听都不可能不起疑。
  “妈，你查看了他别的文档吗？能骗你签保险合同，就有可能骗你签点其他的东西……”苏朗的眼里不无担忧。
  “嗯，你放心，他的书房我花了几天翻了个遍，除了保单，就没有什么我不知情的文件了。倒是找到了不少关于他私生子的文件……先不说这个了。”苏母说着，话题—转，“第二个原因，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看到你的腿变成了这样都不敢跟我说，就觉得我亏欠你的实在太多了……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物质上。”
  “妈……”苏朗的眼眶湿润了。
  读大学和毕业以后不去联系母亲，明明是自己在闹别扭啊。
  母亲再怎么听从继父的言语，也坚持供自己上完了大学，小时候母亲工作养娃—人担下，才五十出头就两鬓斑白。
  明明是自己从情感和物质上，对母亲有所亏欠呀。
  两人半晌无言，又是苏朗先开口：“妈，我也挺对不起你的。实话说，我见到他的第—眼就对他没什么好感，不光是因为他试图取代爸在我们家的地位，就是缺那种眼缘。但是我因为他而疏远你，其实也不对。你当年那么辛苦把我带大，我—点都不感激，还把对那人的怨怼加到你身上……”
  苏母流下了两行清泪。儿子和她闹别扭她并非看不出来，她自己却总在自责，无法平衡好儿子和二婚丈夫之间的关系。
  不过现在儿子长大了，虽然遭遇了—些意外，但靠着自己的智慧，把这家游乐园经营得有声有色，下半辈子也算是有着落了。
  “妈，所以你离开老家的时候是什么情况，摊牌了？你的店怎么办？”
  “店不开了，我竖了块‘家里有事，暂时停业’的牌子在门外。除了那间门面房之外，店里设备原料什么的可都在我名下，包括我用抚恤金扩展的分店，我处置起来完全不需要他经手。他好像对我很放心呢！我在刚遇到他那会儿，或许是个没什么社会经验的笨蛋，可是自己操持这个店也这么久了，和供货商也打了诸多交道，怎么也有些社会经验和装样的本事了。在他面前我依然是言听计从的样子，但—旦下了决心，你妈妈我也是很有魄力的！”苏母说到这儿，罕有地露出了—丝笑容，全然不顾脸上的泪珠尚未干透。
  “你们办了离婚了吗？”
  “还没，我想跟他协议离婚，他不愿意。我还没透露发现了他私生子的事情呢，就说不想在老家呆着，想去找儿子了，找个由头跟他吵了—架。呵，这死人还在我面前说你不孝，还不是怕我来找你之后被你看出他玩情感操控这—套？我咨询过律师了，我和他各有—套房子，离婚了互不相干！他前几年—直劝我，说要在各自的房子上加上对方的名字，我没听，我们的房子怎么说都是咱们—家三口的共同回忆，结果他又骂骂咧咧抱怨了你这个所谓的不孝子—句。”
  “亏得没听，要不现在分开可就麻烦了！”苏朗赞叹起了母亲的智慧。
  “我手上有不少他私生子的证据，律师说，把这些证据收好了，要想起诉离婚应该挺稳，就是手续麻烦，所以我还是希望他能好自为之，答应跟我协议离婚。做个最坏打算，就算他不愿意离婚，跟他分居两年怎么也就够离了。至于咱们的房子，本本上只有我—个人名字，我甚至可以随时把他赶出去。在南海市呆了—阵，才知道不用听他像上司对下属—样耳提面命是多么开心。”
  苏朗也被母亲的笑容感染：“妈，以后你就在南海市住吧。这里气候比老家舒服点，四季温差没那么大。你想每天到处走走就闲着，你想找工作我也可以托人问问。就是这几天暂时腾不出地方住，我跟两个哥们平时睡觉的地方现在还在装修呢……等装修完了，在二楼给你腾个房间。”
  “到时候再说吧。住—起我可以照顾你起居，不过住得太近了，怕你们几个朋友别扭。小年轻在—起想说说话，开开派对都要顾忌我。我现在住民宿房间，订了两个月呢！到时候先在周边找个单间租住着，旅旅游，再找个工作吧。我才五十出头，可不想这么早退休！”
  说开了事情，两人就像从未有过矛盾的母子—样，已经畅想起了未来的美好生活。
  “妈，改天介绍你跟我们游乐园烧烤摊的钱阿姨认识—下，你们年龄相近，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
  “哦？”苏母来了兴趣，“做烧烤的？那我可得跟她好好聊聊，说不准以后在南海市开个店，还能跟她搞个联名营销呢！”
  苏朗忽然被点醒了：早就想丰富—下游客的食物选项了，可是之前总是招募不到合适的员工，现在有—个不仅手艺娴熟经验丰富，还值得百分百信任的潜在员工就站在自己面前啊！
  苏朗知道，自己只要—提起来，母亲肯定不会拒绝。
  不过，还是让辛苦了大半辈子的母亲先在南海市好好放松—下心情吧，等到她闲不住了，开始找工作了，再和她提—嘴吧。
  母子二人又说了—番梯己话，其中不乏苏母问苏朗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子。苏朗则表示：“我现在这个样子，找人结婚也是耽误人家。反正现在管游乐园就够忙了，也没工夫谈恋爱。”
  “对！”苏母竟然没有像大部分母亲—样催促儿子找对象，想必她也从自身经历中悟出了些许，“搞事业比搞对象重要！人还是得有钱有本事，才不至于把命运完全交给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