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零章 话别
作者:大苹果    更新:2024-11-16 11:27
  ()  宴席的气氛一开始是还是轻松愉悦的,直到深秋夜雨落下,席上残羹横陈,众人酒酣熏熏,初更更漏敲响之时,气氛逐渐变得凝滞感伤起来。欢声笑语也安静了下来。
  屋外风声飒然,落叶随着夹杂着雨滴飘落下来,在廊前石阶上滴滴答答,噼里啪啦作响。更加增添了此刻哀伤的别离气氛。
  “今日家宴,谢姐姐能来话别,彤云甚为感激。明日彤云和便要动身跟随夫君离开京城了。谢姐姐有什么话要跟彤云交代的么?”张彤云轻声开口,打破沉默。
  谢道韫今晚喝了不少酒,面色微微有些酡红。她微笑起身道:“彤云,还有冰柔。我们都是多年的好朋友。你们要去徐州了,道蕴当然舍不得。你们这一走,我便是平日连个谈心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哎,想想真是很舍不得你们。”
  张彤云和庾冰柔听了这话,都叹息点头。
  谢道韫道:“不过,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我便是想留,也留不住啊。其实,人生别离,乃是常事。彤云身怀有孕,冰柔已为人母,本就有了自己的生活和未来,道蕴唯有替你们高兴和祝福。你们不能喝酒,道蕴自饮一杯,为你们送行。他日有瑕,莫忘了回京城来看我。”
  席上众人听了谢道韫这话,心中都有些感慨。谢道韫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是想到她如今已经三十许人,却依旧孑然一身,孤身一人。本来还有闺中之友往来,张彤云和庾冰柔走后,她便再无密友了。虽然她生性淡泊,或许享受孤独,不以为意,但终究感觉她有些可怜。
  谢道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张彤云和庾冰柔以茶代酒,陪着喝了一口。
  谢道韫放下酒杯,微笑道:“时候不早了,彤云要早歇息,冰柔也要陪孩儿,明日你们还要动身。道蕴为二位弹奏一曲,便也告辞了。这一曲,也送给座上诸君,便也当是道蕴为你们送别。”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仆役捧来瑶琴,谢道韫走到琴台旁跪坐,拨了两下琴弦,调了音准,旋即弹奏起来。
  那是一首汉代古曲,琴声琅琅,曲调和缓,甚为悦耳。琴声低回之时,谢道韫开口轻声吟诵。
  “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昔为同林燕,今为参与辰。昔者常相近,他日难闻声。惟念当离别,恩情日以新。鹿鸣思野草,可以喻嘉宾。我有一罇酒,欲以赠远人。愿子留斟酌,听此别离音。”
  铮然一声,吟诵声这琴声一起断绝,寂然无声。众人尽皆沉默,张彤云本来已经很伤感,此刻已经潸然泪下。
  谢道韫起身微笑道:“好啦,我并不想惹得彤云流泪的。彤云,莫要如此。”
  张彤云抹着泪道:“我心里难受。”
  谢道韫道:“莫难过,又不是见不了面了。你身子要紧。”
  张彤云吸了口气,让情绪平复,笑道:“本来我该回赠一曲给姐姐,可是我最近手疏,又身子倦怠,还请谢姐姐原谅。”
  谢道韫笑道:“是呢。虽然是你们远行,但想一想,何尝不是我远行?你们都在一处,我独在京城,这不也是远行么?今晚其实也在为我话别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才女便是才女,换个角度一想,何尝不是如此?离别是相对的,我离你而去,岂非也是你离我而去。
  “这么一说,倒是该献一曲给谢小姐了。”周澈哈哈笑道。
  庾冰柔白了夫君一眼道:“彤云身子不便,我又不会唱曲,难道你唱?”
  周澈忙闭了嘴,尴尬一笑遮掩过去。
  谢道韫微笑道:“倒也不必了,开个玩笑罢了。时间不早了,道蕴也不打搅了。就此告辞,明日诸位远行,恕道蕴不送了。”
  张彤云啊了一声道:“谢姐姐便要走了么?”
  谢道韫笑了笑,走过去伸手拉着张彤云的手道:“好生歇息,保重身子。怀孕之人,但早睡多静。我走了。”
  张彤云点头轻声道:“我送谢姐姐。”
  谢道韫指了指张彤云隆起的肚子,轻声道:“不必送我,雨天路滑,摔倒了可不好。”
  张彤云看向李徽道:“那夫君替我送送谢姐姐吧。”
  谢道韫看了李徽一眼,今晚李徽很少说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心思在别处。
  “不必了,我自己去便是了。”谢道韫微笑道。
  张彤云尚未说话,李徽站起身来道:“理当相送。彤云,你回房歇着吧,我送阿姐便是。”
  张彤云点头,看着谢道韫道:“谢姐姐,彤云失礼了。”
  谢道韫微笑道:“去吧。”
  张彤云和众人打了招呼,在婢女的搀扶下离席而去。
  一旁庾冰柔也站起身来,上前对谢道韫道:“谢姐姐,我也回去了。孩儿在家中不知如何了。这几年多谢你的照顾,我才能有今日,否则我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今后虽然我不在京城,也会时时想着你的,感念你的大恩大德。”
  谢道韫微笑道:“冰柔,快别这么说。什么大恩大德?好好的相夫教子,你会很幸福的。看到你有今日,我很高兴。我也会时时记挂着你的。”
  庾冰柔抹着眼泪点头。周澈在旁向谢道韫拱手行礼,谢道韫忙还礼。周澈虽然没说什么,但一切尽在不言中。当初若不是谢道韫藏匿了庾冰柔,救了庾冰柔一命,庾冰柔怕是便要被桓温等人抓到,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周澈夫妻二人离去之后,宴席上只剩下李徽阿珠和谢道韫。
  李徽笑道:“阿姐,他们倒是走的比你还快。”
  谢道韫微笑道:“他们是不忍见我离去,所以宁愿先走。”
  李徽讶异道:“原来如此。我竟不知。”
  谢道韫轻声道:“你怎会明白,虽然你同彤云是夫妻,但你未必完全懂她的心思。我和彤云认识七八年了,和冰柔也认识了五六年了。她们的心思我自能明白。”
  李徽点点头,沉声道:“我送阿姐一程。珠儿,外边好像下着雨是么?拿伞来,陪我一起送送阿姐。”
  阿珠点头应了,便去取伞。谢道韫摆手道:“不必送我,有马车呢,上了车一会便到了。”
  李徽点头,轻叹道:“也是。那便不必了,我送你去到门口吧。”
  谢道韫点点头,转身举步。忽然道:“哎呀,我有些事情要同你说,居然忘了。是关于钱庄的事情。你这一走,钱庄之事可没有交代。”
  李徽笑道:“钱庄之事……”
  谢道韫打断道:“这里酒气重,沉闷的很。莫如陪我去你家后园走走,透透气。我也顺便同你说说钱庄的事情。”
  李徽一愣。
  谢道韫道:“走吧,愣着作甚?你要急着去陪彤云么?”
  李徽笑道:“她要我陪作甚?最近她倦怠的很,又嗜睡。我都进不得房,否则我打鼾之声会让她发疯。”
  谢道韫嫣然一笑,转身走向门外。下了门廊台阶,径自左转,轻车熟路踏上通向后园垂门的小径。
  阿珠忙道:“谢姐姐,我去拿伞给你。下着雨呢。”
  谢道韫仰头看天,丝丝雨丝飘落,雨并不大。笑道:“不必了。正好喝了酒,雨水凉丝丝的,很是受用。”
  阿珠看着李徽道:“公子用不用伞?”
  李徽微笑道:“我戴个斗笠便成了。你去歇着吧,我陪阿姐走走,谈谈钱庄的事情。你也累一天了,明日还得启程赶路,早些安歇。”
  阿珠点点头道:“好吧。天有些冷,莫待的久了,受了凉了。”
  李徽点头,伸手取了一盏灯笼,出门快步跟上谢道韫的脚步。
  后园之中,一片昏暗。一盏灯笼的微光只能照亮几步的距离。灯光照耀之下,雨丝亮晶晶的在光芒中划过,如细小的银线一般将两人包裹。
  已经是深秋时节,夜晚凉意袭人,两人都喝了酒,所以暂时没有感觉到寒冷。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小道上,落叶小道上已经没有厚厚的落叶,因为树木的叶子已经快要掉光了。加之在临走之前,全宅进行了一次大清扫。落叶自然是要被扫掉的,免得腐烂颓败。虽然今后不再住在这里,但是宅子可不能不管,还是有人留守看护的。
  谢道韫在前面慢慢的走着,李徽提着灯笼跟在她身后两步外。灯笼的昏暗光芒照耀之下,谢道韫纤长端庄的背影尽在眼中。虽然穿着宽大的秋衣,但谢道韫的背影依旧婀娜。
  在男人的视角,一个美丽女子的婀娜背影其实是最具有诱惑力的,很难不让人生出一些念头来。就像李徽每一次看到张彤云的背影,都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臀上捏一把一样。但谢道韫的背影美丽吸引人,但却没有让李徽生出半点绮念来。连半分冒犯的念头都没有。
  认识谢道韫以来,李徽对她有着亲近之感,欣赏她的容貌才学和谈吐气质。但李徽从未对谢道韫产生过亵渎的念头。但在言语上却经常会生出冒犯她的感觉,这不免令李徽自己也感觉到奇怪。
  谢道韫停下了脚步,李徽差点撞上了谢道韫的后背,斜刺里跨出一步,才避免了尴尬。此刻才发现,已经来到了秦淮河边的水榭旁。
  秦淮河上,船只零星往来。雨夜之中,船头挂着的灯笼摇摇晃晃,像是河面上飞过的萤火。连续下了几场雨之后,秦淮河中的秋水涨了许多,此刻缓缓的拍打着水榭边缘,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进去避避雨吧。虽然雨不大,打湿了衣衫头发也不好。”李徽轻声道。
  谢道韫点点头,缓步走到水榭之中。李徽跟着下去,将灯笼插在雕花长窗的洞孔之中。取下斗笠挂在木条上。抬起头来时,见谢道韫正静静的站在窗口旁看着黑沉沉的河面。
  “阿姐……钱庄的事情……”李徽开口道。
  谢道韫转过身来轻声打断道:“恭喜你了。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