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第一百七十章 老丈人的心思你别猜
作者:衣带雪    更新:2024-08-27 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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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明很多年前便已放下七情六欲了爱恨痴缠人间天伦,于他而言,实则是一件陌生的事。
  “我不懂她说的喜欢是什么只是觉得,她离开之后这里。”他指了指心口,语调缓慢道“会很疼。”
  对佛者而言生死是一个过程,他本该看得开。
  南颜不禁问道:“你已是举世难逢敌手了,为什么后来没有去找她呢?”
  “守狱人若离开黄泉川万鬼便无以镇压随后便是凡洲同沦。”寂明“我很想去找她,可我不能离开,只能放出七佛造业书它们能感应到带有佛骨禅心之人。”
  只是没想到,佛骨禅心传给了孩子。
  “同我说说你们在凡洲的事吧。”
  南颜此刻不想提那些恨事她能感觉得到寂明身上渐渐开始有了凡人的气息神态也越发有了细微的变化。她不想让父亲刚拾起七情就陷在仇恨里,沉默了片刻谈起了她还记得的温暖回忆。
  “听人说她有了我之后起初学不会养孩子,半夜翻墙找了一家乳母求教,差点没被人打出去。”
  “我大了点之后,说好的要教我读书习字,教了半日她就自己睡着了。”
  “她做的饭是真的难吃,若不是修士,真不知是怎么活下去的。”
  “可我想她了”
  南颜低着头,眼眶泛红,正试图掩饰夺眶而出的眼泪,便感到头顶覆上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揉了揉。
  “对不起。”霜白的长发下,寂明宛若一片静湖的瞳仁浮现一抹内疚,见她抬头,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久等了。”
  一声愧歉,南颜恍然忽觉,她竟已久候了这么多年。
  “你会跟我回家吗?”南颜拢起眼底几乎无法抑制的情绪,扭过头道,“我不想修什么大道成仙成神,只想一切结束后,回到娘和我在凡洲住过的地方,四四方方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棵老银杏我想终老在那里,哪儿都不去。”
  寂明感到女儿的发顶在微微颤抖,他的神态与南颜是极为相似的,只是更为缓慢温吞一些。
  “我许你一诺,我会把她带回来,无论要用多久”
  南颜鬼使神差地学着她所见的那些人间天伦的画面一般,朝着寂明伸出尾指道:“说定了。”
  寂明顿了顿,勾住她的尾指,凭着依稀的印象,轻轻晃了晃。
  “嗯,说定了。”
  寂明此刻尚无法脱离秽谷,他尚需衡量狱主是否足以担当得住黄泉之重,就在等待嵇炀的时候,南颜试图修复一下空置多年的父女感情。
  可寂明是个话不多的人,七情迟钝,南颜说什么他都会温温和和地说“好”、“可以”、“阿颜厉害”。
  一个不晓得怎么做父亲,另一个也不晓得怎么做女儿。等到南颜一肚子热火劲儿过了,便忽然觉得有点冷场。
  互相凝视了半晌,南颜忽然听寂明主动开口道:“你修七佛造业书,有何瓶颈?”
  对,她还是七佛造业书的传人。
  南颜有点不好意思,道:“七佛造业书不同于佛门传统,无人可寻教,是以一直自行揣摩,经年来疑问确是累计了不少,请禅请父亲指教。”
  于是等到嵇炀启动完苍穹断界,将秽谷内那些利用完毕的修士都送走后,来寻南颜时,便只见两个佛修聊得气氛正烈。
  小九色鹿从嵇炀怀里拱出个头,道:“你们人族的父女重逢难道不会抱头痛哭三天三夜吗?”
  嵇炀亦窃以为此,然未意佛者放达通明至斯,竟然在讨论佛法。
  他遥望了半晌,总觉得天有不测风云,把小九色鹿放下来,放了只小阴祝在鹿角上,指使小九色鹿颠颠跑过去打探敌情。
  然后他果然发现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父亲。”经过和寂明的长叹授业,南颜自觉境界更上一层楼,说话时不自觉地双手合十,背后佛光宛然,“我心中有世情困惑。”
  寂明道:“但讲无妨。”
  南颜:“我有凡心不可弃,眼前虽有众生万千,每每却只愿渡一人。”
  寂明看得通达,阖目道:“修行在心不在法,心中若有所悦,当取则取。”
  “那”南颜此时被颠颠跑来的小九色鹿拱了一下膝,不禁回头望去,只见一片灰败的残红尽头,嵇炀正凝望着她的背影,见她转身,轻扶着下颌的手抬起来朝她幅度极小地挥了挥。
  这就是她不可弃的凡心了。
  南颜顿时有些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寂明抬眸顺着南颜的目光看了一眼,凝视了嵇炀片刻,直至盯得后者开始不自在,他才悠悠改口道:“修行在心不在法,愁山梵海并无传宗接代之必要,凡事宜三思而后行。”
  南颜:“父亲,你刚刚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嵇炀慢悠悠穿过曼殊花海,自然而然地站到南颜身边,同她对视了一眼,方对寂明颔首一礼:“禅师,久疏问候。”
  寂明漆黑的瞳仁里映出这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神情平静地晾了对方十几息后,答道:“狱主多礼了,我已将佛道交托阿颜,往后普度众生,非吾肩上之任,再不必称我禅师。”
  “”
  嵇炀何等聪明,马上察觉到寂明说的有两层意思,一是真的对南颜传道授业了,二是告诉他,想让南颜还俗,不可能。
  但是南颜一心向佛,忽承佛道大任,背后宛如浮现释迦光环,心情亢奋:“我定不负父亲所托!”
  此事着实不妥,他好不容易使尽手段,动摇南颜凡心至此,岂能让她佛心二度坚定。
  嵇炀斟酌再三,顺着寂明的话接道:“阿颜自入道以来,肩负救世大愿,筚路蓝缕,日夜不倦,嵇炀亦因一度入邪道而心性迷失,幸得阿颜度化,已悬崖勒马,今后相互扶持,前辈自可放心。”
  “我本以为黄泉三千丈,此生等不到一个熬得过万鬼劫的人,你能尚存理智,非全是度化之功,于你自身亦算是功德。”寂明前面说得好好的,转头就对南颜道,“阿颜,欲度黄泉,道阻且长。”
  南颜对此心中有结,闻言一脸凝重道:“我知晓。”
  寂明目光诚挚道:“实在渡化不得,还可以选择超度。”
  南颜:“”
  寂明:“需要为父示范一下吗?”
  南颜:“???”
  嵇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对南颜道:“我同前辈有事商谈,你在此参习片刻,很快回来。”
  南颜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个人便忽然凭空消失了。
  “哈?”
  黄泉川上游,原本漫天漂浮的阴祝被无形重力从天空扯下来,重重按在地上无助地尖啸着。
  “前辈,道家有语,道法自然,于前辈而言,人间已属憾恨,儿女因缘,又何必相扰?”
  霜白的长发落在眼角,寂明声音平淡道:“众生平等,寂明未曾阻拦,只不过阿颜问起,便传道授业解惑尔,红尘、空门,皆由她心证。”
  全天下的老丈人里,佛忏主永远是最难搞的那个。
  嵇炀不怕他七佛造业书伺候,怕的是他给南颜洗脑,从此一心向佛,不食人间烟火。若是如此,莫说他了,芸芸众生一点机会都没有。
  何况他也瞧见了,南颜现在怕是什么都听寂明的。
  “还请前辈明示吧,前辈不放心,是因为我是道生天宗主的弟子?”
  寂明轻轻摇头,道:“是因为我不知这条黄泉路,你能走多久。那年我从黄泉川畔救起你,彼时你虽受过一次阴祝吞噬,但三魂未散,我问你,可愿受我聚魂敛魄,入黄泉转世重生。”
  彼时他本是可以得救的,本是可以和这辈子一切失去的、仇恨着的一刀两断,他却没有答应,他请寂明将他投入黄泉川,承万鬼罪业,最终奴役幽冥。
  “那时撑着你活下去的,分明是一腔仇恨。”寂明在这里太久了,眼中俱是通透,“只是含恨而生的厉鬼,决计无法撑过万鬼噬身我只是没想到,你身上有同命锁。”
  同命锁,一切的相遇、一切的起因都源于同命锁。
  “赤帝南决云曾为妖后所创此术,可惜未得完成,妖后便已殒灭。”
  在赤帝的诸多传承中,同命锁看似是最不起眼、最乏人问津的,但却是这世上唯一一种,可逆转因果之法。
  寂明轻喃道:“她给你种下的,并不是为了保护女儿要奴役你性命的禁制,它是下在你心里的一份因果你自己抓着不放手,同命锁永远无解。”
  嵇炀微微垂眸,道:“在秽谷时,我那师者差点杀了她。”
  “同命锁可代人一命,我可杀他,但若破不了赤帝妖心,最终死的只会是你,你可想好了?”
  “最好的指望,最坏的结果,我心中已有计量。”
  等到最后一朵曼殊花枯败,整个秽谷一声剧震,上方经年未变的禁制轰然崩毁,无数的光影在秽谷上方汇聚成一口擎天搫地的巨剑,八卦道纹为剑格,五行妙法为剑锋,而剑锋所指,正是寂明。
  “我欠你一个人情。”寂明知晓道生天的制裁来了,眉间未曾有半分变化,对嵇炀道,“且让我先还一些吧,有劳。”
  守狱人渡不尽黄泉,永世不得出,然,他即黄泉,他就是应则唯算不到的变数。
  黄泉水逆流而上,同之前的投影不一样,嵇炀阖目间,乾坤间所有的幽冥恶鬼同时俯首。
  “妖、鬼、人师者,终章将至了。”
  卯洲,愁山院。
  殷琊的影子在点着无数明灯的佛塔中穿梭,雪白的身影虽然十分扎眼,但偶尔飞掠而过的僧人却视而不见。
  越至塔顶,殷琊的动作越缓慢,好在他承宝气如来教养,愁山梵海算是他半个家,穿过最后一层禁制后,他身形一幻,融入最高层佛塔的一角阴影里,看着这间八角佛堂的正中央。
  一块巨大的红冰悬浮在佛堂正中央,八面佛灯蛛网般分布,照得整个佛堂明亮如昼,而红冰下方有一口井,正散发着鬼气,与外面的魂河隐隐呼应。
  “掌院师兄,南芳主魂魄有一半碎片流散于苦泉川中,再继续召唤下去,苦泉川封印恐怕将破。”
  宝气如来嘴角溢血,看上去气息奄奄,道:“南芳主三魂日久,浮屠塔是世上唯一可为她聚魂之所在,若此次聚魂不成,一来有负南颐所托,二来世上再无人可召回赤帝妖心。”
  一提到赤帝妖心,众高僧纵然修为精深,也不禁面露愠色:“应则唯已是修界第一人了,本就罕有人能与之对敌,若杀之不死,道生天祸患何日能终结!掌院师兄,我们拼尽全力也要为南芳主聚魂!”
  愁山梵海的高僧们把心一定,磅礴佛力朝着苦泉川井口一指,立时一片片带着黑气的魂魄碎片被徐徐带出。
  殷琊躲在角落里,眼睛一眯,道:“不对”
  他察觉的瞬间,宝气如来忽然喝道:“何方妖孽,胆敢夺舍!”
  一声宛如来自炼狱的轻笑传出,那些本来安分的魂魄碎片蓦然爆开凝成一个人形鬼影,这鬼影右手化出一口剑,朝着封印苦泉川的井口一斩,刹那间整个浮屠塔巨震。
  一时间,佛灯摇晃,大片大片地熄灭,那鬼影瞬间钻入红冰之中,随后红冰碎裂,本该长眠的人徐徐睁开眼,苍白的皮肤上,眉心有一道魔纹蔓延开来。
  宝气如来首感压力,被她附身刹那的魔气一冲,暴退数丈,认出对方的来历。
  “你是应则唯的心魔化影!”
  此魔得偿所愿后,面上露出极其满足的神色,轻点红唇,嘲弄地看着苦苦镇压苦泉川不断涌出的恶鬼的众僧,足尖一点正欲离开,却忽然撞在一个无形壁障上。
  “谁?”
  疑惑间,心魔女抬头望见上方一杆古拙的大旗猎猎悬浮,旗上威压,对她夺舍的这具空壳内的妖血形成了压制。
  下一刻,一头巨大的白狐从暗处冲出,长啸一声直接撞开宝气如来等人:“吃苦老头,再不放手!你们想死吗?!”
  连日镇压,众僧已然油尽灯枯,殷琊猛然出手,那苦泉川封印受到狱主召唤,竟尔直接爆发。
  万鬼呼啸中,那心魔女看出殷琊的身份,一边试图挣脱万傩旗的束缚,一边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妖族的王脉。等应则唯一统轮回后,我自会吞噬他的神魂,成就魔尊之身,到时你们妖族也算大仇得报,何必苦苦相阻呢?”
  殷琊瞪着心魔女,眼中紫光闪烁:“丑女滚出去!”
  心魔女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你瞎了吗?”
  殷琊:“老子没瞎,说你丑你就丑!我奶奶可是妲己,我妹的美人妈就是我的妈妈,别瞎画我妈的脸,滚出去!”
  心魔女恼怒不已,冷笑道:“妖物口出狂言,你可看清楚,万鬼同出,我看看接下来是谁死得惨!”
  殷琊像是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尖牙一咬,道:“万鬼同出,你确定死的是我们?”
  周围众僧本想上前,却被宝气如来拦住。
  “魇狐一觉,十年黄泉无渡客。”宝气如来喃喃道。
  苦泉川主师巫逆鬼,其鬼性最是凶恶,冲出封印后,本想以人为食,却不料当头撞上一双晶紫的狐眼。
  殷琊闭眼一吸,刹那间无数鬼物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入体内,同时妖气节节攀升。
  “原来你是”
  在心魔女错愕的目光下,只见白狐身形暴涨,一声长啸间第九尾,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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