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测量者:无罪辩护 OR5-EP3:围剿(12)
作者:最后的河川    更新:2024-08-25 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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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R5-EP3:围剿(12)
  “……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使用西比拉系统进行管理,听起来就像是精心设计的诈骗。”和迈克尔·麦克尼尔一同站在山顶上的微胖东亚青年男子举起望远镜遥望远方的山峦,无数个小巧玲珑的村庄星罗棋布地分散在这东盟的北方边境地带,“我知道这么说会让你感到诧异,可我必须要尊重事实。日本的情况和东盟的情况完全不同,就算是最适合充当试点的香巴拉浮岛和新加坡也不是理想的工作环境。”
  “难道你们有意地向岛田隐瞒了一些事、或是日本在岛田被迫流亡的这些年中发生了一些他无从得知的变化?”麦克尼尔在这位来宾面前表现得彬彬有礼,他既要让对方感受到足够的尊重,又要确保事情仍然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中。
  光让一些俄罗斯商人来这里投资,还是离麦克尼尔的预期有一定的差距。他把目标锁定在了日本人身上,尽管他早已预料到这么做将让东盟进一步深陷日本的束缚中。但是,他没有什么选择,连兴亚会都无法摆脱日本的影响力,他作为一介局外人更不要奢谈所谓自主了。就让那些日本人来这里投资吧,这片土地上有他们需要的矿藏,也有他们寻找的商机。多亏以战争为主题而持续将近百年的衰退时代断绝了金融业的泡沫经济时代,任何稍有远见的投资人都会寻找支持长期收益的实业。
  在这一方面,和舒勒共同坐镇香巴拉浮岛的岛田真司发挥出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白人在东盟的地位普遍较低,纵使有许多人通过展现自己的能力而受到重用,他们也仅仅因为其利用价值而受到尊重。即便是一个露宿街头的乞丐——假如他不是白人或黑人——也可以向着西装革履的白人露出凶恶的眼神并高声呵斥对方,很少有东盟公民认为非亚洲人在人格上和他们是对等的。因此,目前正在负责另一个重要项目的舒勒派不上用场,还得让本就不喜欢出门的岛田真司代劳。
  麦克尼尔很快接到了那人的履历:大野隆藏,现年39岁,是日本国内一家综合性企业的青年中坚管理人员之一。虽然岛田真司没有明说,麦克尼尔凭着直觉也能猜出来所谓的综合性企业其实就是【财阀】,他还特地学过日语和韩语中对这个词的拼读方法。以麦克尼尔先前的经验来说,像日本这样注重论资排辈的地方,任何能在步入中年前崭露头角的精英人士要么有着能庇护他的父辈,要么就是有着格外出众的能力。
  “把西比拉系统投入使用,在东盟就不是一个技术问题,而是一个经济问题。”大野隆藏的发际线相比麦克尼尔明显后退,他平日必然承担了不少的精神压力,“那么多配套的设备,需要更为发达的电力网络,这在日本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在东盟却可能成为阻碍西比拉系统得到广泛使用的重要限制因素。别的不说,东盟除了新加坡和香巴拉浮岛之外,连其他大城市都要经常停电,这无法让我产生任何乐观的估计。”
  “那倒是事实,所以我才会说完成西比拉系统的基础设施工程建设项目同时也是让东盟获得重生的一次考验,等到那一天真的到来时,东盟必然走出了战争带来的伤痛、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繁荣而和平的新国家。”麦克尼尔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在短期内达成这些目标,他只是这个世界上的过客,不仅是对于东盟而言,“很多工程需要的是精心的规划和长达几十年的平稳运行,只想着在有生之年见到成果的人是无法完成它的。”
  对待来自外国的贵客,要拿出最高标准的待遇。在不影响当地居民正常生活的前提下,麦克尼尔竭尽全力为可能给这一区域带来更多投资和发展机会的日本代表提供了较为良好的住宿环境。他看得出来,大野隆藏已经尽量体谅他们了,哪怕他还是能从对方的一举一动中读出一丝不耐烦。
  结束了在山坡顶部的参观后,迈克尔·麦克尼尔陪同日本客人到附近的隔离带进行参观。这条临时隔离带是麦克尼尔动员当地居民配合马卡洛夫的那些俄罗斯人朋友仓促间构筑的,为的是将隔三差五向东盟军控制区发动袭击的自由南洋联军游击队隔绝在北方。游击队的神出鬼没是他们的最大优势,但倘若这些不擅长攻坚战的家伙被迫在开始战斗前穿过大片缺少掩体的空地,附近的东盟民兵就能及时做出反应。站在其中一处壕沟前,麦克尼尔和大野隆藏说道,日本人肯定在支援东盟的经济活动中积累了不少类似的经验。
  “经验?”大野隆藏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麦克尼尔,“你太看得起我们了。”
  “……难道不是吗?”麦克尼尔小心翼翼地解释着,“你们和兴亚会保持着将近30年的合作关系,即便抛开兴亚会不谈,在兴亚会诞生之前,你们也经常支持不同的东盟军阀、在那些脑袋里只装着打仗的军阀的领地上建设工业和农业。”
  “我年轻的时候和你有着一样的想法,但等我到了将近四十岁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那可能是一种……”大野隆藏陷入了迟疑中,或许是犹豫着该不该把某些词说出来,“……淘汰。岛田跟你说他是被流放的,对吧?其实,被流放到外国的不仅仅是异见人士、不适应西比拉系统的技术专家,还有很多没办法谋生的穷人。”
  麦克尼尔想起了那些被关进监狱的乞丐,他坚持认为这是莫大的浪费,把乞丐关进监狱只会增加监狱面临的压力,尽管逼迫乞丐去官方开办的工厂工作似乎是另一种刑罚,“这实在让我感到难以接受,大野先生。”他尝试着让自己的言辞听起来温和一些,“您在暗示,西比拉系统的管理能力没有那么强大,即便是人为地剔除了绝大部分不适合生活在西比拉系统管理下的公民,剩下的公民中依旧时常出现威胁到系统稳定性的祸患。”
  也许日本人确实不喜欢做出颠覆性的改变,他们可以频繁地鞠躬道歉,但绝对不会改正错误——就在麦克尼尔预想着大野隆藏可能会因为受到冒犯而勃然大怒时,这个体型显得有些臃肿的、即将成为中年人的青年商业经理只是向着麦克尼尔露出了一种经常出现在普通雇员脸上的假笑,而后恢复了双方初次见面时的冷漠。
  “如果你坚持这么想,那你就当它是真的吧。”
  中午用餐的时候,两人又聊了一些各自国家的风土人情趣事。当麦克尼尔把东盟的笑话讲给大野隆藏听时,后者表示,他从未想象过东盟和兴亚会能够吸引到非亚洲人。日本境内确实有不少流亡的俄罗斯人,但那只是因为日本离俄罗斯足够近且日本在历史上也支持过俄罗斯的流亡者;相比之下,东盟的兴亚会公开地提倡把非亚洲人踢出东盟,因而白人和黑人的效忠看上去实在难以想象。
  “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而在乎他们做什么。”麦克尼尔潇洒地笑了笑,继续啃着难以下咽的本地花卷,“是的,兴亚会在宣传内容中对我们深恶痛绝,可是他们并没有真的动手把东盟全境的非亚洲人清理出去,那么我又有什么该担心的呢?他们离不开我们,而且我们也没有理由反对他们……”
  “挺好。”大野隆藏突兀地夸奖着麦克尼尔的决定,“我是说,流落各地当雇佣兵和流民需要承担一种风险,定居在一个理论上不欢迎你的国家则要承担另一种风险。没人知道哪一种风险更大一些,反正世上又不存在真正未卜先知的圣人。”
  “你那些曾经流落到东南亚工作、闯出了名声后又成功回国的业界前辈们,当年是怎么在这里过日子的?”麦克尼尔向对方打听日本早年和东盟合作的情况,“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都有你们留下的痕迹,没有人可以否定这一点。”
  “不比当地人好多少。”大野隆藏试图回避这个话题,“因为……他们代表的是一群被日本抛弃的人,而不是能够代表日本的日本人。我这么说,您应该能理解吧?”
  “明白。”
  放在石头上的餐盘中盛有的饭菜自然和美食这个概念是不沾边的,而这份菜肴比起离他们不远的那些工人狼吞虎咽地享用的工作餐相比又精致了不少。坐在东南亚的丛林间,大野隆藏也得承认,要不是这鬼地方穷得让人害怕,他也不介意偶尔到这里观赏自然风光。他对麦克尼尔诉苦道,日本多年以来为安全考虑而隔绝对外交流,只允许支援外国(主要是东盟)的人员自由行动。
  “全国各地总共只有那些景点,它们的名字都快被我给背下来了。”大野隆藏喝了一口茶水,“还是要多到外面看看。要是我们可以彻底解除封锁状态……哦,没什么,你就当我是随便开玩笑吧。比起这个,我这一次来东盟的时候,在那些叛军,也就是所谓的自由南洋联军搭设的网站上,看到了专门对你们这类人进行的对抗宣传。”
  “哦?那我应该感到荣幸!”麦克尼尔拍了拍手以示庆贺,“老实说,我没心情去看那些叛军的宣传,不过您既然额外提起了,不妨让我也见识一下自己在他们眼中的地位。”
  遗憾的是,这附近的网络信号不足以支持他们去访问那个在东盟境内大部分地区都【不存在】的网站。当忙碌的工人们开始继续他们上午未完成的工作时,步行前往隔离带的麦克尼尔听大野隆藏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自由南洋联军的对抗宣传。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那里系统性地了解到叛军的完整宣传内容,其中一些颇具争议性的观点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自由南洋联军的宣传人员不是闭目塞听的老古董,他们当然注意到了兴亚会在理论和事实两方面的矛盾。对于自由南洋联军的战士们来说,兴亚会放宽对于非亚洲人的打压,并不是因为兴亚会开始调整理论,而是由于兴亚会需要以此作为逃避问题的手段。东盟的亚洲人会抱怨生活不易,但普遍过得更惨的非亚洲人只要得到了一点小恩小惠就会对兴亚会感恩戴德。
  “在被自由南洋联军声讨的白人和黑人中,你是榜上有名的。”大野隆藏回忆着自己看到的内容,“他们说,你是一个依靠着协助兴亚会屠杀进步派才得到重视的屠夫,一个用【弱势群体】的标签掩盖帮凶本质的嗜血雇佣兵。这个例子被认为是兴亚会拉拢分化不同群体的实例之一,可以让反对兴亚会的力量始终无法团结到一起。”
  “这是污蔑,他们的眼睛难道都瞎了吗?”麦克尼尔停下了脚步,他以为自己可以在听到同自己相关的敌对宣传内容时面不改色,可他错了,他的意志也远远没有强大到能将其无视的地步,“是他们的人砸了我的餐厅,我因此被迫完全投靠兴亚会。再说,过去的一年中,我想出了各种方法帮助兴亚会救助这片土地上的公民,既是为了救他们,也是为了救我自己。这群天真而幼稚的家伙……他们怎么敢说我只是个屠夫呢?难道他们看不到我在努力地帮这些穷人改变生活条件?”
  大野隆藏同情地望着麦克尼尔,他和麦克尼尔谈了很长时间的生意,双方彼此之间都戴着面具,只有当谈起和个人的荣辱息息相关的事情时,他们才能表现出片刻的真情实感。同样摘下了面具的青年职业经理人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解释道:“这就是你的第二个罪状了:叛军认为你用既不能持续下去也不能改变实质的一些手段让那些受苦的平民产生幻想、使得他们宁可幻想着下一个骑在他们头上的主人会和你一样仁慈并抱着这样的幻想去死,而不是挺身而出进行反抗。”
  麦克尼尔气得笑了起来,一旁的大野隆藏见状也笑了。
  “他们……他们啊,理论谈得太多了。”稍后,两人来到了隔离带的外围,再往前就是自由南洋联军的控制区了。站在最后一道壕沟附近,麦克尼尔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正在肩负着保护后方无数公民的职责,哪怕这些人和他非亲非故,甚至还不是白人,“觉得现状不好,可以去努力改变嘛。兴亚会预计今年就要逐步恢复各级议会的运作,如果那些人真的认为他们代表着公民,那么他们大可以去参加选举、证明他们确实得到公民的拥护。”
  他思索了一阵,补充道:
  “……当然,万一兴亚会因此而恐惧、不敢面对挑战,那就是兴亚会的责任了,到那时我相信桑松将军本人一定会坚决表示反对。相反,如果自由南洋联军死活不参加选举或反复声称选举是不合法的,那就证明他们其实只是一群误以为自己得到公民支持的妄想症患者,精神病院是他们的归宿。”
  “你们应该把隔离带向左侧拓展一段。”大野隆藏打断了麦克尼尔的抱怨,“现在不比以前,来到东盟工作的日本人大多是出于个人意愿或工作需求而前来,并非被流放、驱逐。如果我们让自己的雇员时刻面临着生命危险,我国国内会产生不小的抗议。毕竟,我们这里的员工是受到终生雇佣的,通过让员工快速丧命而实现更新换代的办法以前也不是没有人用过。”
  “左侧的地区是天然的隔离带。”麦克尼尔一眼看到了大野隆藏所指的方向,而他亲自考察地形时对附近的环境有着较为清楚的了解,“那片土地上不仅没有生长树木,连附近的村民也不去开垦……别说是村民,就连那些不要命的【外地移民】居然也不敢过去。我看,既然当地人都把这里视为禁区,用它当做天然的隔离带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像这样在地理分布上显得相当突兀的空地,附近还有不少。地表植被往往在此处突然消失或发生明显变化,而空地附近却没有人工砍伐森林的痕迹。东盟还有许多麦克尼尔不了解的秘密,他愿意和当地人分享彼此的心声,不过那显然只能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如果他能够从当地人的目光中删去那些戒备,让这个人造国家的不同群体之间真正和平相处,那可以称得上是比一场辉煌的军事胜利更值得庆祝的成就。
  “天然的?”大野隆藏愣住了。
  “大概吧。”麦克尼尔耸了耸肩,“如果不是有组织地砍伐森林,刻意地大面积破坏某处的植被是毫无意义的。怎么了,难道说您知道这些空地的来历?”
  “不,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我一个在厚生省工作的朋友和我讲过的故事。”大野隆藏的动摇只持续了片刻,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并以更坚定的语调说出了麦克尼尔早有预感但仍令他震惊不已的事实,“我想你也很清楚,我们日本一直在支持兴亚会,甚至是主动出兵攻击兴亚会的敌人——这在整个东盟都算不上秘密。最常用的攻击手段就是用各种混合毒气,尤其是纳米级VX毒气批量地消灭敌人的士兵。你刚才说这片空地不像是自然形成的,那我怀疑它其实是我军某次作战结束后留下的痕迹。”
  年轻的战士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那片寸草不生的空地,那便是多年前东盟军彼此厮杀的见证。时间抹去了人们的记忆,唯有人类的家园比人类本身更能够铭记昔日发生过的一切。麦克尼尔可以想象到,多少年之后这片土地上将再一次生长出茂盛的树木。下一代东盟的青年人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从这里路过时,他们还会记得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吗?不,到那时,东盟的混战时代本身也成为了遥远的过去,成为了难以让人们产生直观感受的历史名词。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麦克尼尔连连称奇,“我是越来越看不清你们的想法了,也许我对【务实】的理解存在一定的偏差。假如当初决定封锁日本的那位首相和此后延续这一措施的所有首相都维持着一个核心路线,那么从你们始终没有放弃在东盟扩张势力范围和影响力的尝试来看,封锁只是为了更好地回归。持续将近一百年的全球混乱时代总有一天会结束,到那时,没在战乱中被削弱的日本就可以用一种霸主的姿态回归东南亚……哦,那确实是你们尝试要做的事情。”
  夕阳西沉,大野隆藏的脑袋上也蒙着一层落日的余晖。他披着外套,坐在一块较为干燥的石头上,平和地对麦克尼尔说:“这是为了生存,我觉得您可以理解,麦克尼尔先生。”
  “那是您的推断,我并不是随时随地都能理解别人的读心者。”麦克尼尔的脑海中闪过那些与他为敌的自由南洋联军及共和护国联盟的代表人物的形象,“但有一点在我看来是相同的,我们的思维模式是被生存方式所决定的。你们日本人居住在小岛上,这个群岛又多发地质灾害,所有居民都害怕群岛哪一天沉入海底。所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拼命向外拓展生存空间是你们的本能,就像喝水呼吸一样自然。假如你们有一段时间没这么做,那只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
  “您能理解我们的处境,我很高兴。”大野隆藏惊叹道,“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我们总要给自己准备求生的办法,而不是把自己的生命握在别人的手中。有这个共识作为前提,我很愿意和您谈一谈在东盟的合作事项。像岛田博士这样被迫流落在外的人太多了,他们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就很可能成为用于对付我们的工具……哦,您说的河流航运业务,听起来也很有吸引力。”
  麦克尼尔迎着大野隆藏的善意,心情不如表面上那样平静。日军大举出兵协助兴亚会作战时,肆无忌惮地使用各种生化武器,连许多参战的日军指挥官和士兵都被波及,更不必说当地的平民了。这等尴尬的经历是兴亚会难以启齿的,然而麦克尼尔本来也没有指望兴亚会和日本的蜜月期这么快地结束。另一个组织更适合充当急先锋,那就是组织那些外地移民抢占本地农民生存空间的L组织及庇护他们的【兰芳赤子】。
  “共识总会有的。”他自言自语着,“只不过,有些共识对当事人来说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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