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片场，开工前。
  星爷找到了正在抻腿的董志化老师。
  “我知道了。”
  董老师听完导演的话，直嘬牙花子。
  那叫一个难受。
  看到星爷远去的背影，董老师眉头紧锁。
  “怎么啦？”
  饰演裁缝的赵志林和饰演苦力强的释星宇走上前来。
  他们三人在片中的对手戏最多，所以私交比较好。
  “哎！”董老师叹了口气：“还是老问题，说我这棍子用的太戏剧，不够刚劲。”
  赵老师也低眉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星爷说的其实没错。
  与元桦，元楸等人不同，那些位首先是演员，其次才是功夫“高手”。
  就像郑沛沛老师说的那般：我们都是花拳绣腿。
  当然，郑沛沛老师只是谦虚，她说的花拳绣腿，是和李小龙这种人相比。
  真要打起来，她三两下就能让普通人吐血。
  而赵志林则与元家班这些位不同，虽然在70年代他便已经以功夫演员的身份出道，还出演过《蛇形刁手》，《七虎之争》等多部著名电影。
  但他首先是一位武者，其次才是演员。
  而之所以这么说，有两个原因。
  其一，师承。
  这位的师傅是林世荣，也就是众多影视剧中的那位“猪肉荣”。
  而他的师爷，正是大名鼎鼎的一代宗师黄飞鸿。
  赵老师接受了黄飞鸿一派的正经传承，除了标准的洪拳外，还擅长伏虎拳，铁线拳，虎鹤双形拳。
  为啥《功夫》这电影找他来演裁缝，并设计武术为《洪家铁线拳》？
  因为人家真会！
  而且铁线拳的集大成者为广东十虎之一的铁桥三，铁桥三又将这套拳法传给了自己的首徒林福成。
  而林福成呢，则将这套拳传给了黄飞鸿。
  所以人家真是嫡系传承，完全可以“拉着手风琴”说，没人比我更懂铁线拳！
  第二，这位还建立了赵志林国际洪拳总会，旗下会员高达十多万人！
  传道，授业，赵老师全都做到了，所以他是位名副其实的武术家。
  在打麻将时，张远就被梁晓龙的双手给吓了一跳，其实赵老师的手也不遑多让。
  大，粗，劲！
  就这大巴掌，若是来上一套双峰贯耳，莫说普通人，练家子都得当场晕厥，再起不能。
  “那他想怎么样啊？”赵老师沉默一阵后，这才问道。
  “剧组后来的那个小子，叫张远的，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演的不错，那坏人都坏到骨头里去了。”赵老师一听到名字，便想起了他的表演，也很赞叹。
  “星爷说他擅长棍法，让他来教我。”董老师无奈的摇摇头。
  “什么！”赵志林和释星宇对视一眼，四目之内皆是惊色。
  “他才二十来岁，星爷让他来教你？”
  “呼……”董老师叹了口气，心里堵得慌。
  “导演安排的，能怎么办。”
  “我是不乐意的，但工作嘛……”
  “临时把他找来，还那么受宠，估计星爷很看好他哦。”赵志林心中想到。
  而且星爷其实对董志化并不是百分百满意。
  演技是没问题的，但他本想找位真正的中年棍法大师来饰演油炸鬼。
  不过嘛……
  这片子，华谊不光是发行，出品，还是投资方，花姐又是华谊经纪公司的老大，把自己老公塞进来，也很正常。
  可这样一样来，就有点不同寻常的味道了。
  董老师是投资方的人，张远是星爷找来的人，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立关系。
  现在又让张远去教董老师棍法，就算没啥恶意，对方也容易多想。
  下面子，敲打之类的念头，总会出现的。
  星爷是“片场暴君”，华谊更是出了名的霸道。
  董老师都脑补出了一场暗中决斗的大戏啦。
  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赵老师立马笑盈盈的拱火道：“老董，咱们可是刀枪里滚出来的。”
  “咱可别在年轻人面前丢份啊！”
  “对，精神点。”一旁的释星宇也接道。
  董老师一甩并不存在的辫子，抽了抽鼻子，迈着大步走向了剧组旁的空地。
  赵志林和释星宇两人这会儿就缺一把瓜子……
  空地处，这一大片平整的荒地，经常被剧组用于群演彩排，或者打戏前的套招使。
  董志化来到空地时，便见到一位穿着练功服的消瘦青年，早早便拄着棍子侯着了。
  来到近处，董老师听到了一阵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这是……站着睡着了？”董志化深觉不可思议。
  你是属骆驼的吧。
  能站着睡觉。
  他是不知道，张远为了保持瘾君子那种魂游天外，半死不活的状态，最近每天睡眠都不超过4个小时。
  “嗯！”
  张远耳力好，发现有人靠近，突然惊醒，随后红着眼睛看向董志化：“董老师来啦。”
  “来了。”董老师无奈的回了声。
  “星爷让我们互相学习，您多担待。”
  互相学习……董老师心中念道，行吧，说的还算好听。
  说罢，张远用脚尖一提，手中棍子便打着转飞向董老师。
  啪的一声，对方伸手，轻松接住。
  “董老师，星爷说，他想要更硬桥硬马的棍法表现。”
  “我没看过您使棍子，不知道问题在哪儿。”张远笑着说到：“要不，您先来一套？”
  董志化面色一僵。
  上来就让我展示，这是真把自己当老师了！
  若不是给星爷面子，我都懒得来。
  董志化想起了刚才赵志林和释星宇两人的“鼓励”，也不回答，只是提起一口气来，随后抬手便舞了起来。
  “那就让你见识见识老一辈人的功底吧！”
  对方的反应，完全在张远的预料之中。
  在星爷找上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到了华谊与星辉，花姐与星爷之间的关系。
  董志化能明白，他自然也能明白。
  至于周星持是不是一石二鸟，拿自己当刀使，那都无所谓。
  因为董志化不重要，但他老婆王金花，很重要。
  自己规划的棋局中，少不了这位华夏第一经纪人。
  算起来，还有半年多，这位就该和华谊闹腾起来了。
  呼啦啦棍飞扬！
  那一根木棍，在董志化手里仿佛失去了身骨，不再坚韧有型，而是似水无形。
  柔韧无比，穿梭自如。
  那棍子使的就像丝绸般丝滑，在风中带起道道残影，在空中破出阵阵嘶声。
  “好！”张远拍手叫好。
  能不好吗。
  人家可是正经的京剧大武生！
  董老师收势，用脚一踢棍子，棍子又打着旋的朝张远飞去。
  与之前张远的动作一模一样。
  董老师现在年级大了，做完这一套气息微喘，若是早20年，这位能打50个旋子都不喘气。
  所以说，人老不以筋骨为能，这话一点没错。
  张远一翻腕子，轻松将棍子接道手中，动作之流畅，丝毫不亚于董老师。
  董志化眼神微拧，全都看在眼里。
  张远一刻不停，随后原地打旋，双手交替，便也舞了起来。
  您给我瞧了，那我也给您瞧瞧吧！
  张远明白，自己若是展示实战派的棍法，就算舞的再精采，对方恐怕也不会服气。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我俩不是一行。
  所以，早就计划好了，让对方先展示京剧功底，自己再跟进。
  要打败魔法，只能用魔法！
  “啊！”
  才不过三四秒，董志化便面色一变。
  “这……这不是武术的招式啊？”
  “倒像是戏曲的底子！”
  张远在几位演员身上薅到了不少戏曲功底，这方面他不能说专精，但也算入门了。
  看着张远把棍子舞出花来的同时，那动作好似比自己还轻松写意，顺畅无比，董志化的心头突然升起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悲伤。
  86版《西游记》人尽皆知，但普通观众不知道的是，杨洁导演在孙悟空一角的选择时，曾经联系过董志化。
  但这位当时是京剧团的台柱子，不光在国内红火，还经常随团去外国演出。
  再加上有传奇导演张彻看重，他当时根本不缺戏拍。
  《西游记》的片酬又少得可怜，所以董老师当时就犹豫了。
  他这一犹豫，那边就定下了六小灵通。
  那时候，他也没觉得什么，不就一个角色嘛。
  可待到片子播出后，他才明白，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他错过了一个在华夏影视史上留名的经典角色！
  甚至后来张彻大导演还拍了一部名为《西行平妖记》的电影，让其主演孙悟空，也算是还了个心愿。
  那部片子加入了海量的京剧元素，一看知道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张彻导演对他是真爱啊！
  而且那片子的沙僧扮演者是杜玉明老师，你就说多凶吧。
  更有意思的是，这片子的猪八戒扮演者是张克帆，也就是《三国》中的张苞，这位后来还加入过黑豹乐队。
  你就说这片子的演员选的多杂性吧。
  画风诡异，剧情离奇，反正这电影的评价不太好，知道的人也极少。
  无论如何，董老师对孙猴这角色有点执念，再加上武生出身，所以棍法这玩意，他可是单独练过的。
  但是！
  现在他看着面前将棍子舞的虎虎生风，心随意动的张远，胸口却莫名的闷了起来。
  “他这棍法，看着好眼熟。”
  那肯定熟啊！
  都是在《连城诀》剧组，从六小灵通那儿薅来的！
  董志化的棍子使得再好，也好不过六爷呀。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董老师与六老师不算仇人，也算对头了。
  看到张远使棍时那让他熟悉的模样……
  死去的记忆再次攻击了他！
  砰！
  舞完，棍立，震出一道闷响。
  张远朝着董老师抬了抬眉毛，像是在说。
  如何？
  董志化咬了咬牙，无奈的问道。
  “你学过京剧？”
  “算是票友吧，爱看。”
  董老师心说，他刚才那一手，可不是票友能使出来的。
  张远笑着一拱手：“请董老师指点一二。”
  小样，还不给你整服了！
  “我……觉得挺不错。”董志化心说，我还指点啥，玩的比我还顺溜呢。
  论其他京剧方面的技术和功底，董志化对上张远，那结果就是秒杀。
  但唯独耍棍这一项，有六老师的加成在，他也能打个五五开。
  要不他为啥等睡着了没撒手，楞握着根棍子呢。
  早就做好准备啦。
  有了这一手，董老师刚来时那汹汹的气势被打去了七成，态度好了许多。
  “董老师，我这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但对京剧我是真感兴趣，说互相学习，也是认真的。”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人家到底是前辈，还得给脸。
  “你真想学京剧？”
  “想啊。”
  开锁我都学了，京剧我能放过？
  互相学习，的确比单方面向一位后辈请教要好上不少。
  说罢，张远便一摆京剧的架势，高抬腿，脚尖向上，往前迈步就走。
  就这两步走，便让董老师的面色再次为之一变。
  “好功底……”
  内行看门道。
  无需唱腔，身段，做派，就这几步，他便能看出，面前这位年轻人恐怕不是票友那么简单。
  这几步走的太规矩了！
  “敢问，你的老师是谁？”董志化客气的询问道。
  “没有老师，全凭自学，若是董老师愿意赐教，我可拜您为师。”
  “不可不可……”董志化赶忙摆手，他不收徒。
  不过现如今这个世道，愿意好好学习京剧的年轻人实在太少了。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又累，又慢，又不赚钱，哪儿还有年轻人愿意学。
  此时再看面前这位年轻人，董老师觉得，与自己心中嚣张跋扈，个性张扬的想象完全不同。
  倒是谦逊有礼，温和敦厚的样子。
  人家这么客气，又是难得的，好学的京剧苗子，他不光没了一开始的脾气，现在反而对张远还挺感兴趣。
  “董老师，我年纪小，教您不太合适，要不还是和星爷说一声，这事罢了。”
  他见时机差不多，以退为进。
  “哎，不用。”董志化摆手道：“不论年纪大小。”
  “互相学习嘛。”
  他眯了眯眼睛：“对了，你刚才耍棍子那几招，能不能再来一遍。”
  张远心说，这位的执念果然还在孙猴身上。
  就这样，俩人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