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献两口子租的，是道里当下随处可见的那种筒子楼。
  虽说现在两口子实际上已经不缺钱了，可是活过的苦日子太久，能省则省这个观念已经扎根在了骨子里。
  这样的固执不可改变，习以为常且深以为荣。
  房间不过四十多平米，屋子里其实并没有正儿八经的客厅和厨房。
  阳台做了个隔断，油乎乎的碗架子上摆着简单的厨具，锅台是一张横垮阳台的木头板子，没有灶子，只有个李阳光是看着都打怵，害怕它引发火灾的煤气灶。
  源自于上个十年的黑白小电视屏幕布满了雪花，它的对侧是一张可能从二手市场淘换来的折叠沙发——从沙发旁放着的被褥来看，平时李奉献和祖美兰就是在这张折叠沙发上休息过夜的。
  可是这一切寒酸的条件，此时却难以遮掩李奉献脸上的兴奋劲儿。
  “大阳你是不知道，得知咱们服装城要在哈市市内开分店，一开始那些服装批发市场的供应商还有点不乐意呢。合作这么长时间，他们早就知道了咱们利润加的低，生怕咱们在这边开业会反过来影响他们的生意。
  不过这两天开业之后咱们在他们那的拿货量一下子翻了三倍，好家伙一下子全都服气了。趁着这个热乎劲儿，我在拿货的时候直接跟他们提要求，把拿货价又往下压了一成。”
  “这些服装批发商心思鬼着呢，有好几个都私下里找到我，说是看看能不能直接和咱们公司达成合作，靠着咱们公司的渠道，帮着他们往出批货。
  他们知道咱们未来肯定是道里这边的服装零售招牌，都想着靠着咱们这边的渠道，给他们自己多求点利润。我直接跟他们说不成，咱们现在卖的货源虽说都是他们的，可是你嫂子说了，迟早咱们也得有咱自己的服装加工厂，不能说现在咱们这边儿没有生产环节，就把这一块的业务平白让出去。”
  “我和你嫂子两个人都商量好了，按照现在的这个趋势，咱们两个店半年就能再攒出来一个开分店的成本。到时候咱们在道外再开个分店，然后哈齐牡佳一股脑的都给它布局上，争取明年年底之前，咱们把省内主要城市都给他干满，把咱绥美服装城干成省内的服装零售连锁明星企业！”
  看着李奉献精神奕奕的模样，李阳呵呵的笑着。
  这样的李奉献，真的让他感到很高兴。
  这是他从未见到过的版本，在他的眼里，李奉献浑身都散发着光。
  和记忆中那个97年，失业在家总是叼着一根最便宜的“大庆油田”一口一口叹气的李奉献相比，李阳真的是爱死了现在自信又精力充沛的李奉献。
  “哥，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啊？”
  面对李阳突然一句没头没尾的评价，李奉献一怔，讷讷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咋，胖了？”
  “帅了。”
  李阳呲起两排白牙，拉住了李奉献的手，由衷说道：“比以前自信了，也比以前有精神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要考虑全权放手，把服装城的所有业务，包括日后的发展规划，还有财务行政都交给你和我嫂子两个了。”
  “哎呀，那可不成！”
  李阳的这个想法，可把李奉献吓了一跳。
  “大阳啊。我俩现在一点没有压力，是建立在你已经把服装城的底子打好，制定了完善的制度基础上的。说白了，有你这个后盾在，我和你嫂子心里不慌啊！
  你这突然就说要大撒手，我这心里可就没底啦！再说，我和你嫂子都是连高中都没上过的人，现在我们两个管着两个店就已经把能力全都使出来了，前几天我和你嫂子还说呢，现在你生意忙，我们两个能用上多大劲儿就使多大的劲儿。
  等赶明你抽出手来，咱们服装城的摊子再大一点，可得找一个有学历有水平的，到时候我们两个就安安心心的在绥城店给你经管着。
  我们守家待地，能照顾小阳和你李叔和邹婶，有个专业的领导，服装城未来发展也不怕耽误。”
  李阳摆了摆手，阻止了李奉献接下来的推辞。
  “哥、哪有那么多有本事的人啊？有本事的人都是不断的锤炼出来的，干服装这一行，的确靠本事，但是更多的是靠着全身心的投入。
  咱们这就是一个销售服务行业，我就算找个博士过来，也不一定有干过五年服装的人专业。你们两个从对服装一门不通，到现在能够把两个店都管理的有条不紊，你说我还费劲去找别人帮我管什么呀？”
  笑呵呵的拍了拍李奉献的手背，李阳继续道：
  “你要是怕水平不够，那就等忙完这一阵子抽空学习学习。也不用别的，学学电脑，接触一下各种表格和文档的使用。就目前咱们服装城的发展就已经够用了，等赶明儿店多了上微机不耽误你们了解店的经营情况就成，至于其他的需要具体技术的岗位，咱们雇人就是了嘛。”
  李奉献犹豫的功夫，那头的祖美兰已经煮好了面条。
  之所以煮面条，不是因为上车饺子下车面，特地给李阳接风。
  而是因为此前身为纺纱厂的食堂大师傅，祖美兰同志最拿手的就是煮面条。
  可以说除了面条手艺达到了平均标准之上，做出来的其他食物无一例外，都处于水准之下。
  平时在家里掌勺的是邹云，她帮着打下手怎么都成，但是现在自己单起伙，就只能上顿面条下顿面条——不然李奉献就得挨饿。
  好在夫妻二人现在每一天都处于特忙的状态里，对伙食也不怎么挑剔。
  就算是天天面条，也不觉得腻味。
  “聊什么呢你们哥俩？”
  亲自拿了个大海碗，为李阳盛了满满一碗面条，又往碗里怼了两个圆滚滚的荷包蛋，祖美兰纳闷儿的问了一句。
  "没聊什么，我就说，你们俩把分店经管的很好。我想着等这段时间忙活过去，分店这边的人事都理顺过来之后，重新安排和梳理一下公司的人事。你和我哥两个，一个当正一个做副，咱们公司的服装业务这一块，从此我就不管了。"
  “那可不成！”
  和李奉献的态度差不多，祖美兰一听李阳的安排，也是满口拒绝。
  “这段时间我想了这事，正打算跟你说呢。”
  家里面平时就祖美兰和李奉献两个人吃饭，所以搬过来之后二人就准备了两套餐具。其中一套给了李阳，祖美兰干脆用一个大搪瓷缸子舀了一缸面条，端着筷子秃噜了一口。
  一面吹着腾腾的热气，祖美兰一面含糊道：
  “现在咱们绥美服装城两个店开起来，我已经物色了好几个有能力的。绥城店刚开业的时候你不是就让我着重培养管理人才吗，咱们服装城选美那个时候选出来的那批营业员素质普遍都不错，最次的也都是高中毕业。
  年龄上也都年轻有精力，比我和你大哥有水平的多了。特别陈玉那几个小丫头，不乏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这边的店我准备让她当店长，锻炼个一年两年，有了管理经验，我觉得可以让她接我的班。到时候我和你大哥还是回绥城，去照顾家去。”
  两口子一致的推脱，让李阳颇有些无奈。
  当下的服装产业，说白了还真就不需要高学历的人。
  因为从根儿上说，服装行业就是个低门槛的行业。
  学历太高的，反倒是不接地气，不太好掌握从批发到销售环节的各种难题。
  尤其是和服务员这种基层销售人员打交道，像祖美兰这种无论是什么话，她都能用唠家常的方式说出来的人，反倒是最合适的管理者。
  站在普遍只有初中甚至小学文化的营业员角度来说，这人人都能听得懂！
  而知道自己的员工在想什么，能够让她们明白管理层想要啥，这对于目前的服装城发展来说，可比一套完整的信息传递架构更重要。
  对于绥美的规划，李阳确实是想要往全国服装连锁那个方向走的。
  等未来时机成熟了，肯定要走销库联网，要走专业的信息化管理的路子。
  可至少在当下，这种先进的管理模式用不上——甚至，对于目前的绥美服装城来说，太专业的东西反倒容易水土不服，自己把自己给作死。
  举个例子来说，现在的服装城是一朵野外的花儿。它插在牛粪上可以活的很好，你非把它放在一个精致的花盆里，离死就不远了。
  所以留给李奉献和祖美兰成长的时间是足够的。
  “算了，不说这个。”
  心里有数，李阳也懒得和这两口子争辩。
  看着乐呵呵的李奉献和祖美兰同志，李阳笑道：“哥，嫂子。我在冰城这边给你们俩买套房子吧。”
  “买房干啥？”
  祖美兰秃噜着面条，听到买房子这个事儿，就跟不过年不过节去菜市场里买羊肉是一个反应。
  “我和你哥也不在这里住多久，这房子我俩租了两个月。我寻思两个月怎么也把分店这边理顺了，到时候你还指望着我俩跟着守着啊？家里边扔的都不行了，小阳他们那新班主任前些天打电话，说这段时间小阳在学校里淘的不行，让我们俩收拾呢。
  这小兔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们俩不在家，原本你还能帮我们管教管教，现在你也这么忙，家里边就剩下他爷爷奶奶，完全降不住他。我俩得回去绥城呢，你在这买个房子不也是空着？再说，冰城这边现在房价一千多块钱一平米，六十多平的房子下来，那也得八九万呢。”
  都不用想，李阳就知道祖美兰肯定不干。
  不过对付祖美兰，他的经验可是太足了。
  李奉献和祖美兰两口子都是很执拗的人，你按照他们的逻辑去讲道理，肯定是讲不通的。
  所以让他们听话的方式，就只有用魔法打败魔法。
  见祖美兰以李小阳为挡刀的，李阳呵呵一笑，放下了面条道：
  “我之所以说要在这边买房子，也是为了小阳啊。你们想啊，小阳现在上小学。可是赶明儿要是学习好，上了初中，上了高中，绥城哪有什么好学校啊？现在这个时节，你想上个好大学，初高中找个好学校多重要啊！
  咱们在冰城这边买个房子，赶明等小阳上初中了，就直接给他学籍接到这边来。初中四年高中三年，你在这租房子还得多少钱呢？再说了，万一小阳要是考个哈工大什么的，那保不齐大学还用得上呢。对不对？”
  啪嗒......
  随着李阳的描述，祖美兰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
  仿佛是看到了李阳描绘的优秀，她忍不住的有些激动。
  “我儿子能这么优秀吗？凭借小阳那脑筋，大阳你说的这个局势，当真能实现的了吗？”
  我特么？
  祖美兰的激动，不知道怎么让李阳忽然产生了一种“原来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种渣渣”的挫败感。
  可是仔细一想自己小时候的尿性，他决定忍了这口气。
  好吧。
  李阳承认，自己刚才肯定是夸大了自己小时候......嗯，或者说当下李小阳的本事。
  初中和高中或许通过操作能上个好学校，但是让这小子考个哈工大，绝对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天赋和智商这一块的硬伤，它就不是望子成龙能够忽略得了的因素！
  这就跟大雄他妈即便知道家里面有个哆啦A梦，也从来没期望过大雄将来成为总统是一个道理。
  一言以蔽之——自己的儿子，终究不是那块料啊！
  黑着脸，李阳将目光投向了李奉献。
  他决定换个思路。
  “而且，就算小阳不上学用，等赶明儿李大叔和婶子两个人养老，肯定也是能用得上的。绥城虽然环境不错，大院住了一辈子，有那些街坊邻里。但是咱们考虑到现实的问题，老两口岁数大了，难免有点小毛病啥的，到时候说就医啊，住院啊，冰城这边到底是省会，条件肯定比绥城强得多啊。要是这边有个房子，最起码咱们照顾老人也方便，你们说是不是？”
  嗯......
  李阳这么说，李奉献和祖美兰两口子倒是不吭气了。
  “大阳，那你买一个得了。不用给我们俩买，你买个房子放在这儿，等赶明真要说有那个需求，我们过来住两天不就好了吗？说实话，你现在一年给我和你嫂子发十来万的工资，我们俩都感觉拿着很烫手了，你再给我买房子，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啊。”
  “我也买，咱们还是像在绥城似的。买左右邻居的，到时候咱们还挨着住。”
  见李奉献有松动的意思，李阳嘿嘿一笑道。
  “那行，不过咱们说好了啊，买房子的钱我们掏。我和你嫂子现在有钱。之前你嫂子的那个服装店让金大妮盘下去了，给了你嫂子两万多块钱的转让费，算上这几个月公司给开的工资，我们俩都攒了七万多了。再加上之前炒股赚的那些，现在我俩手里有二十多万哩！”
  “二十多万......”
  李阳咧嘴一笑，没说自己想在这边买两套独栋别墅的想法。
  倒是够装修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