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 104 章
作者:白糖三两    更新:2024-06-01 06:53
  <b>最新网址:www.yuxuange.com</b>  此时此刻,九境的未来,天下苍生的性命,全系在这一道法阵之上。
  没有人可以承担失败的后果,在场的数千修士也不容这阵法有丝毫疏忽。
  因此谢衡之甫一现身,便在栖云仙府乃至各大仙门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谁不知晓谢衡之的为人,他向来是我行我素,目空一切。
  谢衡之在此时现身,无非是为了阻止法阵,带走他的妻子!
  事关天下苍生,决不能让他得逞!
  在场众人的心都被高高吊起,紧密关切着法阵中的动向。
  各派修士纷纷祭出法器,一层层的灵力笼罩在剑宗上空,连带着阴沉的云层都泛起隐约光芒。
  眼见他现身,法阵中央的鹤道望等人却未有动作,各大仙门也只能暂时按捺住,以免逼急了谢衡之,又让他做出什么疯癫之举。
  而他的到来,同样震惊了虞禾身旁的几人。
  公仪蕤几乎吓得跳起来,第一时间要上前将虞禾挡在身后,以免她被谢衡之强行带走,只是不等他动手便被鹤道望给拽了回去。
  虞禾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本来她就是背着谢衡之来的,明明这个时候他应该被困在婆罗山沉睡。
  但此刻他人都来了,她也顾不得自己出门前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慌忙得连个解释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谢衡之的到场,使得原本落寞的场面,忽然间变得紧张肃穆起来。
  薛琨凝神以待,时刻等着出剑制止。
  霁寒声与鹤道望也是同样面容严肃,冷凝的目光直勾勾地锁在两人身上。
  虞禾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心虚压下去,语气坚定道:“我心意已决,你带不走我。”
  谢衡之很平静,异样的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盯着她,忽地轻笑一声,轻得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知道。”
  霁寒声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们,心中似乎是受到了某种触动,犹豫着要上前说些什么。
  然而只是分神的瞬间,付须臾猛然脱身,精准避开星流截杀他的锋刃。
  付须臾干瘦的身影,就像一只飘荡在狂风中的阴魂。
  那抹阴魂,下一刻便朝着谢衡之的方向杀去,异于常人的速度和殊死一搏的诡异招式,几乎令在场众人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再如何诡诈,终究是强弩之末。
  关键时刻,断流寒光一现。
  灭道剑阵猛然召出,缭乱的剑影在高中空层层排开,在狂风之中发出铮铮剑鸣。
  磅礴的剑意令在场众人无不屏息。
  付须臾的动作被剑招阻止,身躯被钉死在剑阵之中。
  他站的笔直,衣袍挂在他干瘦的躯体上,随着飓风猎猎作响。
  他阴郁而疯狂的目光紧盯着谢衡之,嗓音更如同鬼魅低语。
  紧接着,虞禾听到付须臾莫名其妙地说:“我输了,你也不会赢。”
  说完后他便仰起头,盯着那密集的剑影,面上竟忽然出现了一种解脱似的笑意。
  一道又一道的寒芒,顷刻间如骤雨落下。
  纷乱的剑光带起凛然寒风,迅速贯穿付须臾的身魂。
  萧停的身体几乎粉碎,而化魔千年的付须臾在这强悍的剑气中,竟仍有一缕魔息残存。
  “不对。”
  谢衡之出口刹那,几人也同时注意到了。
  只是那缕魔息太过微弱,竟猝然间冲向天际。
  黑气似的魔息,猛地撞在了仙门布下宛如天罗地网的法阵上。
  ——
  各路仙门也注意到了法阵中的动静,一时间人心惶惶。
  柳汐音听从鹤道望的吩咐,留在关键位置镇守法阵。
  眼见一缕黑气飞升至天际,而后被一道紫雷撕碎,她心中愈发担忧,正想传音给鹤道望询问,只听琴声铮然,有幻音宗门人高声呼喊。
  “有人前来毁阵!”
  “请诸位道友专心守阵,我等前去迎敌!”
  很快法阵的各处镇守之地,都传来了被攻打的消息。
  柳汐音依照吩咐留在原地守阵,有些焦急地将消息告知鹤道望,却并未得到回复。
  顾声发丝微乱,衣角沾了点血,从一堆刀光剑气中杀了过来,见她安然无恙立刻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柳汐音问道。
  “别担心,只是些自寻死路的阳关道残部,掀不起风浪。”虽是如此,他语气仍不算松懈。“但他们这么一搅和,方才有仙首被惊动,已经提前开阵了。”
  “什么?”柳汐音惊愕,猛然看向云层遮挡的天际。
  果不其然,有两个方位爆射出两道精光,猛然间冲向上空,轰然两声宛如雷鸣的响动后,天际的符文开始浮现并缓缓运转。
  不消片刻,整个法阵都将被一齐引动。
  柳汐音忙将消息转告给法阵之中的鹤道望。
  法阵中的几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动静。
  不断有修士焦急催促鹤道望前去守阵,好支撑阵法的最后一环。
  “西南两处提前开阵!请峰主速速归位!”
  鹤道望听到柳汐音的声音,瞥了眼虞禾,又看了看谢衡之。
  只听柳汐音又说:“晚辈告别虞前辈,请师父一同离阵。”
  身负法器的虞禾留在阵法中,结局只会是个身魂俱灭的下场。无关的旁人留下,同样会被狂乱的灵气所伤,修为受损是在所难免。
  作为正道魁首之一的霁寒声,此刻也该谨守职责回到自己的位置。
  薛琨倒是毫不犹豫,强行拽住喋喋不休的公仪蕤离阵。
  只剩下在场的四人,霁寒声欲言又止,见到法阵扰乱的天地之气,薄唇抿起,仍是忍不住上前要拉虞禾。
  谢衡之从侧后方拽了她一把,让人直接撞进他怀里,而后冷冷地斜睨霁寒声一眼。
  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是沉默无声的
  警告。()
  鹤道望打量着霁寒声紧绷的面色,收回了本要出口的劝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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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在法阵中或有危险。”霁寒声压下不悦,沉声提醒他。
  法阵启动时发出的嗡鸣越来越大,凝聚着万千修士心血的阵法,甫一生效,便有着改变四时天象的巨大威力。
  原本只是一个平静的初晨,此时却凝聚了狂乱的风刃。
  晖阳剑宗有着栖云仙府最广阔的梅花林,花树在狂风中萧萧瑟瑟地抖响起来,万千花瓣也在摧折中被袭卷而起,随着飓风乱舞。
  凛冽的风穿梭过高山峭壁,穿过深谷与葳蕤山林,风声变成一种怪异的哭嚎,凄楚压抑,听得人一阵阵心惊。
  虞禾有些意外,霁寒声竟然也会关心谢衡之,到底有些血脉亲缘在,兴许她死后,两人的关系也会有所缓和。
  她不禁在心中感慨,要开口,嗓音却艰涩:“不必再管我,你跟他们走吧。”
  谢衡之恍若未闻,只回答了霁寒声的话。
  “不牢你烦心。”
  霁寒声皱眉道:“你明知……”
  谢衡之将他的话打断。“我想,虞禾不会连这最后一程都不愿留给我。”
  他的墨发被风吹得狂乱,也将虞禾的心搅得乱七八糟。
  谢衡之已经没有余力再破坏法阵了,她必死无疑,而他只是想陪她最后一程,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只是要让谢衡之亲眼看着她死,未免太过残忍。
  然而看到仍然温和平静,似是安抚一般的目光,她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化成了缓慢却决然的点头。
  谢衡之轻笑一声,牵住她的手。
  法阵从西南开始,逐次引动,巨大的光华笼罩在剑宗的上空。
  各大仙门的仙首都在传声催促,传声符应声而燃,更有幻音宗千里传来的铮铮琴音,催促意味不言而喻。
  鹤道望终于开口:“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走吧。”
  他睨了谢衡之一眼,嗓音似乎也不如以往冷硬。
  “保重。”
  霁寒声转过身,脚步却一顿,微微回过身,也留下一句干涩的“保重”,才再度提步离开。
  两道灵光在法阵彻底开启前消失不见,回归各自守阵的方位。
  偌大的剑宗辖地中,只剩下虞禾与谢衡之两人。
  本该是旭日初升的时刻,却因灵气的影响,铺天盖地的阴云遮蔽了天光。
  梅花被狂乱的飓风卷起,宛如是一场漫天飞扬的鹅毛大雪。
  几乎是人一走,虞禾便猛地扑进谢衡之的怀里。
  她忽然又很庆幸,死前的她不会是孤身一人,至少谢衡之会一直陪她到最后。
  “怕吗?”
  谢衡之轻声问她,手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又一下一下轻柔地抚在她后颈处。
  以前每次虞禾做噩梦,心情不快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做的。
  伴随着法阵启动时
  ()的轰鸣与狂乱的风声,谢衡之的声音就像是什么法咒,让她在面对死亡与未知带来的恐惧时,慌乱的心忽然间就安定了下来。
  好像这纷纷扰扰都离她而去,风声雷声剑鸣声都被隔绝出这方寸之地。
  “原本很怕,现在又不怕了。()”
  嗯。▋()▋[()”谢衡之缓缓道。“那我也不怕。”
  说话间,法阵如水波般一层层展开,万千华光似闪电又似高悬的剑影,直指着虞禾的方向。
  与此同时,以她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地底也有隐约流光浮现,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的符文将她笼括其中。
  虞禾从谢衡之的怀里退开,仰头望去,那些光华已经盖过了层层阴云,刺目到令人心慌。
  而那道横亘在天际的裂隙,已经宽阔到一种夸张的程度,赤红的巨口中似有火焰狰狞欲出。
  四时天象被搅乱,阴云压得越来越低。
  与此同时,法阵之内地动山摇,狂风骤雨山火暴雪,各种不同的天象竟同时出现了剑宗的地界内。
  然而盖过这些动乱的,是另一种更为震撼,胜过这法阵嗡鸣无数的浩荡人声。
  “晖阳剑宗,恭送道友!”
  “幻音法宗,恭送道友!”
  “姑射山,恭送道友!”
  ……
  起伏的呼喊声震耳欲聋,似浪潮,又似雷鸣。
  “玉虚境恭送道友!”
  “大泽螣蛇一脉恭送道友!”
  “瑶山恭送道友!”
  ……
  呼声不绝于耳,始终不曾停歇,从赫赫有名的仙府,到无名无派的山门,甚至是云梦仙洲的妖族。
  他们中多数人甚至还不了解她的生平,也不知晓她的名姓,只知道她是个毅然决然为苍生赴死的修士。
  法阵启动,为了护阵而聚集在栖云仙府的修士,无论从前如何,此刻不约而同为以身献道的道友高呼。
  一只又一只剑飞升至上空,剑影如星芒,在天际发出铮铮剑鸣。
  旷远的琴音隔着连绵的山川回旋,是在为虞禾践行。
  那些声音回荡着,几乎和那些法阵一般将虞禾覆盖。
  虞禾一时惶恐,一时又心中激荡。
  她像是被放在火焰上烘烤,炽热到心口阵阵刺痛。
  直到另一道人声响起,在混乱的狂风中,分明轻得像缥缈的烟雾,却一下盖过了浩浩荡荡的所有。
  “虞禾,你回头看着我。”
  谢衡之出声唤她,语气是一贯的淡然。
  虞禾回过头,只见他定定地望着她,神情显然不如他的语气那样冷静。
  “你再多看看我,要一直记住我的样子。”
  听到他的话,虞禾不禁悲从中来,强撑出一抹笑意,说:“那你也要记住我。”
  那些光剑似的符文愈发明显,将两人面容都照彻清晰。
  他低笑一声,无比坚定,誓言一般道:“死也不会忘。”
  ()话音才落,法阵之中光华大盛。
  ——
  阳关道残党很快便被镇压。
  消息传来,果不其然,又是那姚娉婷。
  那人领着一众属下,见到付须臾最后留下的讯息,不死心地想破坏法阵。玉虚境的宗主险些将人斩杀,最后一刻人却被自在飞花的楼主保了下来。
  好在没有惹出大的变故,柳汐音叹了口气,只见那光影如利剑出鞘一般齐齐聚集,一层又一层,一束又一束,刺目的金光,令人不敢直视。
  她知道,下一刻,这些金光将会一同汇聚,杀死那位温柔又亲切的前辈,然后阻止一场九境的浩劫。
  “她让你带话,你应当猜到了她的意思。”
  身后的鹤道望冷不丁开口,柳汐音愣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鹤道望发出一声嗤笑,难得语气不似讽刺,说:“真是五十年如一日……”
  身后有人跑过来的声音,柳汐音与鹤道望一同回头去看。
  泣月认出鹤道望,立刻停住脚步不敢再靠近,要出口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鹤……鹤前辈,我是来……”
  她身后紧跟着琴无暇,以及许多手持法器的瑶山弟子。
  琴无暇口不能言,只拨弄了几下琴弦,发出一串音调。
  鹤道望领会了他的意思。
  “是瑶山的留魂聚灵曲。”
  泣月松了口气,忙说:“是,我们想试试,看能不能为前辈做些什么。”
  留魂聚灵曲是瑶山秘法,从不外传,轻易不使用,外人即便知晓曲谱,也难以发挥效用。
  文尹君以及修补地气的几位道友祭阵之时,鹤道望曾经听过曲调,能认出来。
  此回阵法不同以往,强悍到哪怕是一星半点的魂,也早就被击碎了,再厉害的秘术,不过是杯水车薪。
  不过到底是好意,鹤道望没有说明,只点点头。
  只听闷雷似的一声响,穹顶忽然爆发出一阵刺目光亮。
  阴暗的景象被驱散,明亮千川的刺目灵光,也将虞禾目之所及都照彻。
  磅礴的灵气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仿佛有无形的锁链桎梏住了她的脚步,让她在法阵中心变得连动作都困难。
  此时此刻,连吹拂而过的风,好似也成了刮骨的刀刃。
  虞禾竭力开口,扶着谢衡之,却见他面色苍白,一道道的红血丝,藤蔓似的蔓延在他宛如琼玉的双眼。
  “阿筠,我不怕,你也别怕……”
  她艰难地抬手,冰冷的手掌抚在他脸上。
  谢衡之微微侧过脸,将脸颊紧贴在她掌心,感受着她的触碰。
  生死之事,他不曾感到畏惧,他只是感慨……
  感慨与她相伴太少,相知太晚,相爱又太难。
  感慨……即将到来的离别。
  强势的灵气化为剑光,越来越磅礴,压得人喘息都艰难,虞禾已经感受到了耳鸣,连
  脏腑处也开始闷疼。
  她往后退了一些,她知道这个法阵只针对法器的载体,但她不确定是否会伤到靠她太近的谢衡之。
  谢衡之见她后退,仍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是因为虚弱,也被这法阵的灵压锁住了脚步。
  轰然一声巨响,符文汇聚为的光华宛如利刃,带着令人悚然的尖啸声骤然间从天而降。
  虞禾心如擂鼓,始终看着他,不愿错过最后一眼。
  而那些混乱不清的响动中,她听见谢衡之在说:“破执、破妄、破去种种……”
  灵光如剑如雨,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落下。
  落在虞禾眼前。
  直直穿透谢衡之的灵脉。
  瞬间,鲜血四涌。
  虞禾瞪大了眼,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宛如窒息的痛楚。
  谢衡之唇中溢出猩红,视线却始终不曾移开,任由血迹蔓延进他的眼眸,又如血泪一般蜿蜒而下。
  他直直凝望着她,凝望他唯一的牵挂,唯一的……
  “不舍。”
  ——
  灵光轰鸣着落下,符文变幻,法阵开始运转。
  有关注着法阵内动静的修士大喊道:“糟了!谢衡之又动了手脚!”
  “怎么回事!”
  但紧接着又有人说:“但法阵的运转没有出错,一切如常。”
  柳汐音面色一白,惊愕地去看鹤道望。“峰主!师父他……”
  不等鹤道望出声,已经有人替他做出了解答。
  “法阵没有出错,是圣骨法器!法器在谢衡之体内!”
  献阵的人成了谢衡之!
  原本肃穆的场面,因为这惊人的变动哗然一片。
  有人怀疑,有人感慨。
  也有人惊呼道:“这姑娘什么来头,居然把魔头引回正途了?”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不断有灵光如利箭,一道又一道地刺下。
  而浩然的灵气不断汇聚,灵气的动荡如水波一般,开始以剑宗为,一层又一层震荡开来,扩散到中州,再扩散到整个九境。
  天地之间,风云变幻,九境的凡人,妖魔,修士,许许多多的人,都抬头看向天空。
  婆罗山之上,漆黑的枝叶葳蕤如黑云,只有一朵莹白的婆罗昙静默地盛放,如缀在夜空中的孤单星辰。
  尚善站在树下,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灵气震荡,也抬起头去看天空。
  那道狰狞的天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闭合,仿佛是一道正在痊愈的伤口。
  只不过这样的伤口,想要痊愈,总是要有伤药。
  尚善虽然活了很久,但他当然是不想死的,他希望有人能阻止天火灭世。
  他叹了口气,想起在谢衡之面前立下的死誓。
  如今天火真的被阻止,那他也只能如约,继续做虞禾的灵兽了。
  因地气变幻,山顶开始有清风拂过。
  枝叶沙沙作响
  ,树上的木牌也摇晃起来,哗啦啦响成一片。
  尚善回过头,有一块崭新的木牌很显眼,挂在唯一的婆罗昙下。
  木牌被风拂动,摇晃着翻过一面。
  他看清了上面的字。
  吾妻虞禾,得偿所愿。
  ——
  万千光华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力量,毫不留情穿透谢衡之的灵脉。
  狂乱的风刃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搅成碎片。
  虞禾满目都是血。
  那些强悍的罡风将她震开,狠狠地摔在地上,她爬起来艰难地要靠近。
  谢衡之流了那样多的血,一直蔓延到了她的脚下,染红了她的裙边。
  虞禾的理智几乎被摧毁,她奋力召出断流,以自己的全部力量化出剑阵,想要阻挡那些光刃。
  可是太多了。
  断流在空中震颤,发出刺耳的剑鸣。
  那些符文组成的光剑,仍是如雨一般落下,击溃谢衡之的灵脉,消纳他体内法器的力量,将他彻底钉死在此处,化为法阵的阵眼。
  她说了要献祭自己的,为什么会变成谢衡之?
  为什么法器在谢衡之身体里?
  “你骗我。”她嘶哑着说出口,喉间有腥甜的血气。
  谢衡之浑身都是血,他跪在法阵中心,在他的方位,有符文浮现,围绕着他发出流光。
  他看着虞禾,早已虚弱到难以开口。
  法器的力量非比寻常,未能让他立刻死去。法器被完全消纳,他便也会一同湮灭。
  灵脉被击碎,削骨凌迟的痛楚也莫过于此。
  肺腑似乎已经碎裂,□□的疼痛令他几乎麻木。
  只要一开口,唇间溢出的都是血。
  谢衡之无声苦笑。
  他手指微动,总还想做些什么,再抱抱她也好。
  虞禾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明明要死的是她,明明她做好了献身的准备。
  但到了如今,她仍是强忍浑身的剧痛,将灵力汇于断流,不顾一切去抵挡那些光华。
  汇聚万千修士心血的法阵,她的修为与剑法再有进步,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虞禾的手臂与脸颊都是罡风打出来的伤痕,有血从衣衫中渐渐透出来,越来越多,血迹将衣裙洇湿。
  她口中溢出鲜血,艰难地想要靠近谢衡之。
  断流嗡嗡作响,不断地颤动。
  在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下,终于,剑身支撑不住这样强悍的灵气,发出当啷一声,碎裂了。
  虞禾猛地呕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她再也忍不住,崩溃地大哭起来。
  “谢衡之……”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泪和血混在一起,她哭着爬起来,摇摇晃晃朝着谢衡之走去,不断有符文落下,她一靠近便会被震开,那些罡风让她寸步难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答案已在眼
  前,那些异样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她不想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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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衡之不会有比此刻更狼狈的时候了。
  他困在阵中,那些符文穿透他,狂乱的灵气几乎要将他撕碎。
  风声雷动都在耳边,却挡不住她呜咽的哭声。
  他睁开眼,不知道身上有多少伤,有血糊在眼睛里,想要看清她,也是一片模糊的血色。
  虞禾哭得很伤心,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定然很吓人。
  她应该吓坏了。
  谢衡之心中浮出一丝后悔,毕竟让她留在法阵内,受些伤是在所难免的。
  可是,他又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他甚至希望自己死得更惨烈,更加难看一些,最好要让她看过一眼,到死也忘不掉。
  剑断了,她仍不肯停下,几乎祭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
  她浑身都是被罡风打出的伤口,终于忍着灵气的震荡,艰难而迟缓地靠近了他。
  法阵再次响起宛如闷雷一般的声响,头顶的符文流转,翻涌的光芒如云层一般,不断汇集,凝成一束刺目的,宛如神罚一般的剑影。
  谢衡之咳出一口血,几乎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想要抬手擦去她的眼泪。
  如同初见时那般,他虚弱不不堪,却仍是撑出一抹血色笑意。
  还未触及,最后一道光束汇聚为剑影。
  轰然而至。
  虞禾被震开,只能眼睁睁看着。
  “别怕。”
  他喃喃道,却发不出声音。
  汇聚所有灵气的最后一击,以势不可挡的力量,猛地钉了下来。
  万千符文,瞬间撕碎了谢衡之的身躯。
  就在她眼前。
  谢衡之灰飞烟灭。
  轰隆——
  可怖的力量,刹那间,也在整个栖云仙府辖地掀起了巨大的余波。
  草木摧折,飞沙走石,整个天地似乎都在震颤。
  阵眼之处,一层层符文不断扩散开,而后又隐没于地面。
  巨大的震响声过后,就在众人的屏息以待下,那道可怕的天隙终于合上了!
  横亘在所有人头顶的阴霾,仿佛也跟着一扫而空。
  沉寂过后,欢呼声响彻剑宗!
  很快,喜讯蔓延到各大仙府,传遍了整个九境。
  而法阵的屏障一解除,在峰顶观望的霁寒声便急忙飞身去阵眼的方位。
  不止是他,鹤道望等人,也立刻去查探虞禾的状况。
  然而法阵消了下去,四时天象逐渐恢复正常,那些因灵气波动而狂乱的罡风,却仍未完全停止。
  虞禾跪在地上,衣衫上都是灰尘和血迹,她呆呆地望着阵眼,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大滩的血,都渗进了泥土中。
  一道罡风朝着她打过去,霁寒声正要出手挡下。
  虞禾却猛然一回身,剑随意发。
  一道剑气将罡风打散,而后
  ()剑气斜冲云霄。
  霁寒声顿时愣在了原地。
  许多人都注意到了。
  与众不同的剑气扫荡而过,从未有过的剑芒与空灵却强悍的剑意,令在场高人无不心惊。
  他们不约而同朝着法阵看去,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是心剑!()”
  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出现。
  众人面面相觑,震惊地彼此探问着。
  谢衡之炼出了心剑?
  不对,谢衡之已死!
  法阵中仍有一人。
  炼出心剑的人是他夫人!
  这个时候又有人疑惑道:他的夫人叫什么名字来着?12[(()”
  “不知道,没怎么听说过。”
  “好像没什么来头。”
  背着双剑的小姑娘鼓起勇气,在人群中高喊了一声:“前辈名叫虞禾,她也是很厉害的剑修!”
  不消片刻,虞禾这个名字,取代了谢衡之的夫人,在栖云仙府的大小仙门中传开。
  所有人都在说,心剑不是传说。
  有一个无名剑修炼出了心剑,她叫虞禾。
  很快,这个名字会响彻中州,响彻整个九境。
  ——
  断流碎了,但虞禾能感受到有另一股剑意存于体内。
  如同浑然天成,生于她骨血中的剑。
  虞禾没有动,只是茫然地跪坐在地。
  法阵仍在源源不断地修补地气,谢衡之已经不在了。
  她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原来是以这样的方式结尾。
  “你炼出了心剑。”
  虞禾听到了身后霁寒声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只是茫然地应声:“我?”
  语气显然是不相信。
  “剑骨在你体内,而你剑意纯粹,机缘到了,没什么不可能。”
  霁寒声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望着那片刺目的血迹,嗓子也不禁干哑。
  “剑骨……”虞禾喃喃出声,仰起头,面上仍有未干的血渍。
  鹤道望不知何时也赶到了,知道她疑惑未解,缓缓道:“圣骨法器,由日月洪炉炼成,谢衡之当初投炉炼化自己,你还想不通原因吗?”
  毕竟剑骨罕见,书上记载颇少,谁也不知道谢衡之能有这样的本事。
  无非是早料到了或有今日,炼出剑骨,正是为了将她体内的法器剥离,再将剑骨分给她,好让她不至于魂识消散。
  “谢衡之的魂识被法器吊着,早没了昔日通天的修为,能撑下这么久,已算惊人。”
  说到此处,虞禾自然也能明白,他们早就知晓,谢衡之不可能看着她去死。
  之前她感觉到修为在提升,是因为她体内的剑骨正在融合。
  他说分了她一半是骗人的,剑骨哪有分人一半的说法?总是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虞禾想通了这一点,一口腥甜气卡在喉间,眼前的视线都被眼泪氤氲到模糊。
  ()“骗子……”她咬牙,带着哭腔道。
  “以情为炉,炼就绝世名锋。”鹤道望扶着她的肩,语气感慨,幽幽道:“谢衡之算是被你炼化了,现在还等什么?”
  霁寒声上前一步,眼神中纵有不舍,仍是点头道:“心剑出世,剑随心动,它会指引你。”
  ——
  栖云仙府上下一派祥和,今日他们不仅阻止了九境浩劫,挽救了天下苍生,还见到了传说中的心剑出世。
  不少人冲着心剑而去,想要到法阵中,见一见这九境的心剑第一人是何等模样。
  然而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霁寒声已带着不省人事的女子远去,只剩鹤道望站在原地仰头看向天际。
  同一时刻,许多人都捕捉到,就在法阵平息后,又一道光华冲天而起。
  剑光划过天际,携着令人惊骇的剑意,倏尔间消失不见。
  ——
  “小禾……小禾!”
  熟悉的呼唤,带着关切,一声又一声地盘旋在耳边,越来越清晰。宛如是引路的丝线,最后猛地一拽,将虞禾带回了现实。
  她猛然间睁开眼,白炽灯晃得她眯起眼,撑着地板开始大口喘息。
  “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呀,吓死我了。”
  虞禾只觉得身体似乎还是僵的,却又仿佛才经历过一场溺水,胸腔窒息似的闷疼,心口处一阵阵刺痛。
  妈妈还在喃喃地说:“一进来就看你摔在地上,叫你也没反应,吓得我都要打120了……”
  明亮的灯光,电脑屏幕上输入到一半的对话框,还有桌上一碟为她喊魂用的红枣。
  一切太过真实,又迷幻得像是泡影。
  可她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再刻骨铭心的往事,都将在此刻化为一场幻梦。
  妈妈见虞禾呆呆傻傻不说话,心道坏了,正要给方才的“大师”打电话,却听她颤抖地喊了一声:“妈妈?”
  “怎么了?”
  虞禾双眼一阵酸涩,眼眶也微微泛红。
  心上的痛楚过后,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茫然。
  她像是坐在透风的山谷里,整个人都空落落的,那些刀光剑影,爱恨情仇,都是吹拂而过的风,吹乱她便离开,只剩她孑然一身。
  妈妈见虞禾傻愣着,伸手去扶她,想让她坐起来,却摸到她手上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她嘀咕道:“怎么在家还戴个戒指?”
  虞禾怔愣了一下,迟缓地朝手指看去。
  只见一个熟悉的森白戒指,仍完好无损,牢牢套在她的无名指处。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敲了她一下。
  虞禾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抱住妈妈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得委屈至极,妈妈慌乱无措地安慰了她好一会儿,轻拍着她的后背一直到哭声转化为啜泣,才轻声问:“怎么啦,哭成这样?”
  “妈妈”,她心绪逐渐平复,摩挲着冰凉的骨戒,怅然若失。
  “我做了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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