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已登录黄泉网络
作者:历史里吹吹风    更新:2024-09-01 10:50
  他认不得那是什么神祇仙人。
  毕竟鬼徒从未去过西河县,只见过穿着戎服的神巫,云中君的传闻也只是略有耳闻,当初还不屑一顾。
  而后面,便被打入铁砂地狱了,也知道厉害了。
  但是,已经晚了。
  不过鬼徒明白,接下来他是魂飞魄散,还是苟延残喘以待时机,就看面前这神仙的一句话了。
  鬼徒脸上泪痕未干。
  此刻,又强行着挤出了两滴。
  露出一副敬畏虔诚的模样,和当初拜鬼伯一样。
  然后借着虚弱的身体五体投地大拜,之后一拜不起,想要表示自己的凄惨,还有已经悔过。
  “请大仙垂怜,小鬼已诚心悔过,还望大仙给小鬼一个偿还业债的机会。”
  这话说得挺有艺术。
  不说不想魂飞魄散,而是给一个偿还业债的机会。
  乍一看。
  就像是积年老贼站上了判官刑台,那刑台早已经不是刑台,而是戏台子。
  神祇根本没看他,就好像路过做个登记一样。
  他说完了半天,才随口问了他一句。
  “打入黑石脂地狱,不入轮回,不得超生。”
  “可愿?”
  那声音很洪亮,仔细听发现是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这或许,是他唯一一次。
  脱离这幽冥鬼道,摆脱那无间地狱的机会了。
  鬼徒:“不入轮回,不得超生?”
  如雷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是!”
  但是,鬼徒犹豫了一会,他又后悔了。
  他还盼望着,重回人间做人享福呢。
  “这……这这……”
  他趴在地上支支吾吾,竟然还想着讨价还价。
  然而却发现,灵光正在一点点移动,抬起头才发现那神仙正在远去。
  眼看那神祇要离去,他立刻再次改变了主意,疯狂地高呼挽留。
  “大仙留步,大仙请留步。”
  “我愿。”
  “我愿。”
  神祇听到了,没有回应。
  依旧转身离去,没有再看他。
  鬼徒吓得在地上爬,连连伸出手挽留,喉咙也变得声嘶力竭。
  “大仙,我不想魂飞魄散啊!”
  “大仙垂怜。”
  “给小鬼个机会,我不想魂飞魄散啊!”
  而他爬又爬不动,只能眼看着神仙弃他而去。
  也是这個时候,那无目的漆黑鬼神这个时候出现了,手捏着雷霆之鞭,站在了鬼徒的身后。
  鬼徒立刻看向了漆黑鬼神,便看到鬼神鞭子一甩,就好像大笔一挥。
  “鬼六!”
  “打入黑石脂小地狱。”
  鬼六欣喜若狂,连连叩首。
  “谢谢上神!”
  “感谢大仙垂怜。”
  他刚刚还不情不愿讨价还价,此刻还感恩戴德起来了。
  悬崖绝壁前。
  那座矿用式电梯再次被启动了。
  “哐当!”
  “嗡嗡嗡嗡!”
  江晁看着智能工程车将那鬼徒送走,上了电梯,一点点从这幽深的谷底升往高处。
  接下来,他将成为一个真正的“鬼”。
  不能称之为生,也不能称之为死。
  介于生死之间。
  这样一说,和鬼的定义还真的有些像。
  望舒的声音传来:“怎么不说话了,是觉得对于这些人的惩罚太轻了,还是惩罚太重了?”
  江晁摇了摇头。
  望舒又说:“那是觉得,哪怕他们再作恶多端,我们也没有资格和立场去惩罚这些人?”
  江晁:“我在想,这人世间还真的和地狱很像。”
  望舒没有听明白江晁的意思,不过她也没有再问。
  过了一会,江晁终于回过神来。
  江晁:“这些人不要强行直接执行你的计划,若是有人选择魂飞魄散的,那就到此为止。”
  望舒轻声道:“行吧!”
  江晁又说:“只限于他们,不要再主动将人打入地狱了,你的这个地狱游戏也到此为止了。”
  望舒一副遵旨的态度:“是!”
  江晁有些奇怪:“你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干脆?”
  望舒毫不遮掩:“因为根据我的推算,下一次看到什么比这批人更凶恶,更凶残的人,管理员江晁有大概率会忍不住将恶徒打入地狱之中。”
  “反正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恶徒多得是,一次两次三次,管理员江晁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就像当初管理员江晁说自己要不干涉这个世界,最后碰到了还是会忍不住插手,去管张家村要被泥石流淹的事情。”
  江晁:“那你看错我了,我只会做一些顺手能及的事,太麻烦的事不会做的。”
  望舒:“这样啊,那就等等看,反正时间可以证明,望舒的推算是很靠谱的。”
  江晁觉得,自己完全被小看了。
  江晁:“你都这么说了,那下次我还就非不打入地狱。”
  望舒:“你嘴硬的样子。”
  江晁:“怎么了?”
  望舒:“很像那些鬼徒当初说让我死让我死的模样。”
  江晁又不说话了,不论如何,这时候再去多说什么,就真的和望舒说的那样显得嘴硬了。
  闭口不言,既能维持体面,还能展现不屑辩解和风淡云轻的高人风范。
  然而,望舒乘胜追击。
  “上古仙圣,云中君大神有云。”
  “人这种生物,嘴上说的鬼话是不能相信的。”
  “诚不我欺。”
  望舒揶揄和讽刺人的技巧又上了一个台阶。
  可惜。
  神仙有面瘫仙术,脸上依旧不为所动。
  看不出有没有破防。
  ——
  回去的路上,江晁又一次路过那路口茶摊。
  只是这一次来的时候,是下午时分。
  午后的天气十分地炎热,江晁戴着斗笠走过来已经是浑身大汗,丝毫没有了往日宽衣大袖风度翩翩的神君模样。
  不过,他今天穿的既不是云纹神袍也不是那绣着银月的圆领戎服,而是一套常服,戴着一顶崭新还散发着藤木香气的斗笠。
  若不是神巫当面,他人也认不出他是谁。
  望舒:“又口渴了?”
  江晁:“嗯。”
  江晁准备下次出门,一定要带个水瓶。
  毒辣的太阳晒在身上,神仙也感觉有气无力。
  江晁朝着茶摊望去。
  大树下摆放着两张桌子,有人坐着等,有人站着喝,有人缩在大树底下。
  所有人都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提不起劲来。
  老妪还在那里,依旧是孤身一人卖着茶水,空气中还飘着带着夏天气味的梅子汤味。
  江晁很喜欢那味道,远远闻到就让人心情舒畅。
  江晁坐了下来,将一枚铜板放在了桌子上。
  “来碗酸梅汤。”
  老妪拿了钱,也立刻认出了他。
  除了打扮之外,还有一点,这里一般也没有人叫青梅熬制的汤为酸梅汤。
  老妪转过身揭开木桶盖子,佝偻着腰:“后生,回来了,事情办完了么?”
  虽然真正算起来,江晁比老妪要先来到这片大地之上,但是光看样貌,老妪称呼他为后生也算正常。
  江晁斗笠微微扬起:“你怎么知道我去办事?”
  老妪说:“从西河县跑到我们这边来,大老远地不为办事情,那还能是为什么?”
  江晁的斗笠又低了下去:“办完了。”
  老妪不知道江晁去做什么去了,江晁也没有说。
  她不知道江晁就在不久前,将那害死她全家人以及村子里不少人的五鬼道鬼徒,打入了更深层的阴间地狱之中。
  她只是背对着江晁点了点头,拿起碗四处找水瓢,然后终于找到了,拿在手里笑了笑。
  也不知道是为找到水瓢高兴,还是为江晁办成了事情而高兴。
  “好好好。”
  “后生你一个人夜里跑到那边去,我总想着伱这年纪轻轻的,莫要出了什么事情。”
  “回来就好,安生回来就好。”
  而江晁静静地坐着,等待着自己的那碗解渴的酸梅汤的时候,一个人却突然凑了过来。
  那人坐到了江晁的对面,通红的眼睛看着他。
  江晁望着他:“有事?”
  那人又凑近了一些:“想听故事吗?”
  他声音大了几分:“山上有鬼的事情,你知道吗?”
  江晁戴着斗笠,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人自说自话:“你晓得不,那山上到处都是鬼,戴着锁链的鬼,浑身脏兮兮的阴兵。”
  “那阴兵脸不是人的模样,一个个面目狰狞,可怕得很呢!”
  “只要一个铜子,我就告诉那山上的事。”
  “只要一个铜子,你要听不?”
  那人连连催促,仿佛上赶着要将自己的故事卖出去。
  可惜。
  江晁听完低下头,摇了摇头,意为不感兴趣。
  那人不甘心,还在说。
  “只要一个铜子。”
  “只要一个铜子,我不要多。”
  “一个铜子就够了。”
  而这个时候,一旁坐着蹲着站在茶摊旁的树下,在午后乘凉的人群之中,其中一人开口戳穿了他。
  “年轻人,莫要信他!”
  “这厮原本是山上打柴的,做事不老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到了山上别人打柴他睡觉。”
  “有天睡过了头,回来说自己在山上遇到了鬼。”
  “然后天天柴也不打了,就蹲在这茶摊里说他的故事,骗过路人的钱哩。”
  打柴人怒了,狠狠地盯着那人。
  “什么叫骗?”
  “我真的遇到鬼了,我说的是真的。”
  在场的人很多都知道他的底细,还有人曾经跟着他一起上过山。
  而且大多都是本本分分的乡下人,平日里最见不得的就是打柴人这样的人。
  见状,有人站起来说道。
  “莫要再说了,那时候你还说山上有鬼神出没将山都压平了,怎么着?”
  “我们跟着你到山上去,你又说自己记不得路。”
  “跟着你在山上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找到。”
  又有人劝诫道:“莫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了,你那编的故事我们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早点回去砍柴,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你家婆娘还在等着你哩。”
  “再说。”
  “都这个时候了,真的假的有什么意思?”
  “日子还不得照过,你还想抱着你那故事过一辈子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打柴人的故事已然不值钱了,也没有人再感兴趣了。
  但是打柴人已经习惯了嘴皮子一动,哗啦啦来钱的生活,早就幻想好了往后坐着不动便能够衣食无忧的日子,怎么能甘心。
  听完那人的劝诫,他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瞪着眼睛,就好像望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们胡说!”
  “都是你们在这里整天乱说,让我赚不到钱。”
  “没得错,都是你们几个,都是你们的错。”
  打柴人一下子跳了起来,朝着树下坐着的几个人扑了过去,然后和他们扭打在一起。
  此刻他红着眼睛大喊大叫的疯癫模样,和那恶鬼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差别。
  鬼神的恐怖没把他吓疯,他此刻却为一个铜子而疯狂。
  闹到最后。
  打柴人的婆娘来了,拉着他就要回去。
  但是打柴人却不肯,还在和那几个人对骂,甚至还抽打拉着他的妇人。
  “我不回去。”
  “你懂什么,我们发财的机会来了。”
  “我要赚钱,赚大钱!”
  “我上山打柴,我遇到了鬼,好多的鬼,那鬼要吃了我,我知道怎么躲过鬼让他看不到我。”
  “你们听我讲啊!”
  “你们怎么不听我讲!”
  “都给我钱,给我钱。”
  因为这大吵大闹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路口一时之间变得好像市集一样,所有人看着打柴人被婆娘拉了回去,这才终于散去。
  江晁这才回过神来,那盛放着梅子汤的碗已经放在自己面前多时了。
  而老妪就站在一旁,也看着那打柴人离去的方向。
  老妪叹息道:“若是真的就好了。”
  江晁斗笠扬起:“什么是真的就好了?”
  老妪:“鬼撒,如果山里真的有那鬼神过来,就好了,老婆子也想要看一看哩。”
  老妪说完一拍手,哈哈大笑:“老婆子也就瞎说说,后生你莫要当真了。”
  江晁:“如果真的有鬼神,有幽冥那又怎么样?”
  老妪说:“什么叫真的有,是本来就有,你这后生不是西河县来的么。”
  老妪格外认真:“连神仙都有,这阴间的鬼神当然也有,人死之后肯定也会变成鬼。”
  江晁:“有了阴间和地狱,这样就可以惩善扬恶了?”
  老妪却说:“不不不,老婆子不是这个意思,当然让那些恶人都打入阴间地狱肯定是好事?”
  江晁看着他,然后看到老妪那浑浊的眼睛看向大路,好像有人从那里路过一样。
  “这样,老婆子死后,就能看到我家老头子和幺儿了。”
  江晁愣了一会,静静地喝完了汤。
  站起身来,朝着江边走去。
  天渐渐黑了。
  江晁又登上了那艘霸下型号运输船,朝着名为黄泉的地方驶去,奔向那从九天之上掉落的空间站。
  登上这艘船后,便再也没有那路上的熙熙攘攘,没有人间的纷争和喧哗。
  迎着风。
  摘下斗笠,脚下踩着龙首。
  江晁也不再像是人间的凡人。
  而是乘龙驾雾的神祇。
  ——
  黄泉基地。
  鬼徒并不是通过电梯下来的,而是通过另一条通道经过层层检验而下。
  因为他已经病得连走都没有办法走,只能被运送。
  而抵达黄泉基地第一层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神志不清了。
  口中喃喃自语,好像在说着梦话。
  “这是哪?”
  他精神恍惚,但是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片无边的红色花海。
  花开似火。
  艳丽的红在晃动,好像六道众生的情欲在其中涌动沉沦。
  鬼徒戴着恶鬼面具,终于回过神来。
  他看到了自己站在花海之中,凝视着此生未曾见过的美景。
  “黄泉路。”
  “彼岸花。”
  “花开花落,生死两茫茫。”
  “轮回道,因果长,缘起缘落定……”
  他听着那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歌声,那声音不是一个人的,而是成千上万的人在吟唱。
  或悲怆。
  或苍茫。
  或激扬。
  最终,眼前无穷无尽的彼岸花突然化为了一片血海,将他淹没。
  画面一转。
  他的确是在彼岸花海之中,但不是站立在花海之上,而是在花海的底部。
  智能工程车停泊在花海的边缘,延伸出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机械臂。
  花海之下。
  透明的罐子里。
  濒死的鬼徒眼皮微动,显得有些粘稠的液体源源不断注入,将其一点点淹没。
  他的头发被剃光,一大捆线缆、管子被智能工程车牵引了出来,分别连接在面具之上的不同地方。
  彼岸花的根须从高处延伸而下。
  那根须分明经过了改造,上面还连接着针头和电极。
  彼岸花的针头根须沿着他的后脑而下,穿透他的脖子处的脊髓,接管了他的神经系统。
  最终。
  那一大把密密麻麻的线缆,以及彼岸花的根须一起,被机械臂在其脑后收成一束,被固定了起来。
  从远处乍一看,就好像化为了他的发髻。
  而“发髻”的尽头,开着璀璨的花朵。
  “咕噜!”
  液体终于被注射满,彼岸花的移植也宣告成功。
  而鬼徒奄奄一息宛如风中残烛的生命力,也一下子被稳定了。
  而在鬼徒的意识里,他感觉到自己被彼岸花化为的血海淹没,沉沦在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中,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声音。
  “已登录黄泉网络连接中心。”
  他睁开眼睛,意识已然进入了下一层。
  他出现在了一艘船上,而这艘船正行驶在传说之中的黄泉河中。
  “嗯?”
  “我上来了?”
  从现实看,鬼徒是被打了下去,但是从鬼徒的眼中来看,他是从幽冥的下层爬了上来。
  鬼徒抬起头,目光激动且渴望地望着远方,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随后,他目光停了下来。
  黄泉的尽头,他看到了招揽着四方孤魂野鬼的桥。
  还有那座桥的尽头处,他看到了一座屹立在幽冥大地上的雄伟城池。
  他激动地喊道。
  “幽都城。”
  “鬼伯。”
  然而,他连那桥都没有资格登上。
  他不是什么孤魂野鬼,而是被打入阴间地狱的恶鬼。
  那船只是载着他,在这黄泉河上打了个转。
  便被打入了另一处小地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