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投其所好
作者:吴茂盛    更新:2021-11-13 22:10
  《办事指南》
  也许是钟书记亲自谈话、点名提拔关键的缘故,关键"检阅"时提出"把餐厅改头换面"的问题,只几天工夫就得以彻底解决。新装修的门面,给顾客以高雅气派的良好印象,其凹面延伸的立体雕檐,既像凌空欲飞的雄鹰,向宏远的目标腾飞,又像伸出双臂的主人,热情地迎候八方佳宾。
  当关键走在柔软的地毯上,看到焕然一新的"香霸天下"时,不禁沾沾自喜起来,脑袋里突然跳出那句电视里的广告语:我的地盘,我做主。
  在机关,像一把手找人谈话之类的事,很多好事者喜欢打听和广为传播,一般三五天的时间就全市皆知。一些非常秘密的重要谈话或决策,那些小道消息也传播甚快,有时候还非常准确,用不了多久,也成了公开的秘密了。像钟书记这样公开找关键谈话就更不用说了,整个香州市谁人不知?驻京办上上下下又谁人不晓呢?既然是钟书记点名提拔的干部,谁知道他和钟书记是什么特殊的关系呢?俗话说,在官场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没有永远的敌人。如果做朋友比做敌人的利益大得多,谁愿意做敌人而不做朋友呢?何况作为领导看中的"红人",谁愿意得罪他而成为他的敌人呢?但是,有时候也有特殊情况,做敌人比做朋友利益大得多。比如两个要好的朋友,朋友甲跟随了一个派系的领导,而朋友乙要么选择跟随甲一样的领导,那还是要好的朋友;要么选择跟随与朋友甲的领导水火不容的另一个领导的话,就成了势不两立的敌人。而跟随另一个领导的话,假如前途更光明发展空间更广阔,那不是做敌人比做朋友利益大得多吗?当然,驻京办的情况属于前一种,他们都想成为关键的朋友,至少表面上要体体面面、客客气气地成为朋友。
  来香江大酒店最频繁的朋友是谁呢?
  章树立。
  百姓早报名记章树立浓眉大眼,高大魁伟,但戴着一副镶金边的时尚眼镜,也算秀气。也许因为从事新闻职业的原因,他一年四季都西装革履,温文尔雅的派头。章树立一到办事处,就会发布全球最新资讯,什么克林顿退休后可能成为中国移动形象代言人,什么普京当总统前曾是俄罗斯高级特工,什么莱温斯基准备拍卖内裤……这些国际新闻在电视、报纸、网络上可能看得到,但很邪乎的是,像省市官场上最新动态,谁即将进入省委常委会班子,谁接替清沙县长的位子,谁贪污腐败"双规"进了局子……这些地方上的小道消息从他嘴里说出来十有八九成了事实。正因为这样,霍光明开玩笑说:"章秀才,你天上的事晓得一半,地上的事全晓得啊。"章树立很自豪地回答道:"你们知道吗?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嘛。"
  此后,章秀才的大名不胫而走,声名远播了。
  这段时间,章树立到办事处来得更勤,跟关键相处得极为融洽,两人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有时候,关键笑他说:"章秀才最近很关心我们办事处,是不是看上了我们酒店哪位美女啊?"章秀才耍贫嘴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怎么会呢?大诗人艾青说,为什么我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我为什么常来香江大酒店呢?因为我是香州人。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杭州苏州不如我们自己的香州嘛。"
  章树立难道真的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而常含泪水?难道常含泪水而隔三差五地来香江大酒店坐坐?其实,感情是有的,但他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到底在乎什么呢?他在乎的是驻京办这个平台,在乎这看不见摸不着却具备无法估量的威力的资源。作为百姓早报资深记者,全国各地飞来飞去,用章树立自己的话说,这叫周游列国。在周游列国的时候,他结识了各方诸侯。用现在的话说,章树立的朋友档次很高,比如各省市的政府要员和声名显赫的企业家。正因为这样,章树立总是自我感觉良好,高人一等似的。可是,他的在大学当教师的老婆不干了,臭他说:"你牛B什么呀?说当官没当什么官,说赚钱没赚到什么钱。还好意思了?比我的收入还低。"
  老婆的话一针见血,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入章树立的心脏,让他好一阵心疼。突然有一天,章树立大彻大悟了:秦始皇能横扫六国一统天下,我为何不把各方诸侯的资源好好整合一下,充分利用呢?
  北京盛世千秋影视广告有限公司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成立的。当然,章树立是不便明着出面做公司的,所以,公司是以小姨子的名义注册下来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上次,章树立拿到办事处授权自己公司编辑出版《香州人在北京——办事指南》委托书后,就开始紧锣密鼓地落实赞助事宜。章树立是个极为聪明谨慎的人,从他内心世界来说,觉得自己令人敬重的最大原因,可能是百姓早报的权威性所致。因此,他总是利用工作便利之机,尽量多为朋友写点报道作些专访摇旗哪喊,或者为地方官员们引见各部委的领导认识,他这样做也是为自己将来留个好的退路。章秀才想:"凡事要从长计议。今天帮过人家的忙,明天真正碰到难处找人家解决,人家一定会给面子的。"面子很值钱,不能轻易向人家要面子,章树立认为这是自己多年来摸索总结出来的颠扑不破的真理。你想,你帮了人家一回,人家心里觉得亏欠你的"面子",你如果随意叫人家帮你一回忙,人家就觉得还了人情还了"面子",两相一抵,互不亏欠,就不再存在"面子"问题了。很值钱的面子,是不能随便用的,就像银行里的存款,没有计划没有节制地乱花一气,再多的钞票也会有花光的时候。真正的"面子",要用在刀刃上。
  当章树立拿到委托书后,自己反复权衡后,觉得该要回"面子"的时候到了。于是,他向蓝天集团刘总、天马山火电厂卢厂长、香州酒业股份潘总、香州钢铁集团谢总、香州市招商局刘局长等等,每人特快专邮寄了一份《香州人在北京——办事指南》系列出版策划书:第一部分是盖有驻京办大红公章的委托函。别看这不起眼的一页,其实非同一般的重要,它就是尚方宝剑,就是名正言顺的招牌,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面子"。第二部分是内容概况。内容概况写得很详细很全面,《办事指南》将把在京工作老乡的工作单位、职务、籍贯、联系电话,各部委详细地址、办事程序、咨询电话,北京各大高校、医院、景点、交通以及飞机、列车时刻表等等,还把市直机关单位负责人、地址、电话和香州重点招商引资项目统统编进去了。这是一本找关系用关系的奇书。你初来北京,有了这本书,就不会两眼一抹黑。用顾城的话来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将无愧"办事指南"。第三部分是广告效果分析报告。分析报告说,因为《办事指南》的受众都是全国甚至世界各地高、精、尖端人士,它的广告价值是一般媒体无法比拟的,那种无形的具有穿透力的影响将是无价的!
  《办事指南》策划书寄出去才几天,那些有头有脸的朋友就打章树立手机,都答应得很爽快。刘总二十万元,卢厂长十八万元,潘总十六万元,谢总二十万元,刘局长八万元……这些七七八八的广告费一汇总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一百六十多万元啊。就算用十二开铜版纸彩印、压膜、线装,按每本二十元的成本计算,三万本画册的全部开支也不会超过六十万元。也就是说,满打满算也能净赚一百多万。
  章树立尽管内心乐开了花,但表面上依然不露声色,让人看不出一丝欣喜的痕迹。他来办事处,和往常一样,会约上好几个老乡,打麻将,玩"三打哈"、斗"地主"、跑得快、诈金花……玩得不亦乐乎。正因为聪明,他对各种赌术的悟性很高,也非常熟练。就拿麻将牌来说,他看都不用看一眼,手一摸就能摸出几万就是几万、几筒就是几筒、几索就是几索,绝无差错。
  这几天,章树立尽管来得很勤,但他和关键、霍光明在一起时只玩牌却对画册只字不提。他想,我不要你办事处拿一分钱,只借用一下牌子,不显山不露水把钱赚进了腰包,又让你们看不出我赚了钱。到时候,让你们不知道是你们的"牌子"帮了我的忙,而是我免费设计出版了豪华精美的画册,帮了你们的忙。所以,不能性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事实上,关键早就清楚这个道理,当霍光明把情况向他汇报后,他心里一琢磨就知道章树立绝对能把事情做好,但要办事处欠你章秀才的一个人情就说不过去,你盛世公司插印那么多广告不是白花花的银子吗?没有《办事指南》这个平台你能这么顺风顺水吗?所以,至少打个平手,谁也不欠谁的人情。
  牌局:麻将
  今天是星期六,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关键早早地起来。洗漱后,散了一会儿步,打了几个电话,刚吃完早餐,章树立来了。
  "秀才早啊。"关键客气地招呼道,"坐,坐嗳。"
  章树立一边脱下外套,一边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递给关键,说:"还早?快10点了。昨天就和尹中山、王平之他们约好了,今天早点开场。嘿,他们一个都没到?这帮王八蛋,又要老子等。哦,对了,还有一个老乡也来,听说在广东韶关挖矿赚了个把亿,后来得罪了当地政府领导,矿挖不了,跑北京来发展。现在还没找到好项目,整天七窜八窜的没啥事,只好玩玩麻将,等待时机。对,那个老板叫易瀚林,你认识吗?"
  "没见过面,但听说过这个人。据说易瀚林初中都没读完就去广东闯天下,给人下井挖矿居然挖出个亿万富翁来,不简单哪,传奇啊。"关键看了一下手表,"还早呢,才9点半,哪里10点了,章秀才你的时间格外快些吧?"
  章树立笑了笑,说:"一寸光阴一寸金,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效率啊。这么宝贵的时间就让这些狗日的耽误了。"
  关键也跟着笑了。
  章树立的朋友多。他的朋友,官场多,商界多,文艺圈里多,三教九流都有。虽然说与他的职业不无关系,但更重要的是与他的性格有关,你看他整天乐哈哈的,还从来不发脾气,总是和风细雨的样子,谁不愿意交他这样的朋友呢?就拿章秀才说话来说吧,他可以在什么样的场合说什么样的话,也就是经常讲某种圆滑之人的说法,他能见鬼画符,见佛烧香,见菩萨作揖。可以说,章树立说话,雅亦雅得,俗亦俗得,是上了境界的。
  两人正聊着,王平之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他把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得胖墩墩的易瀚林往屋中间让,关键和章树立同时起身,一人握住易瀚林的左手,一人握住了他的右手。易瀚林的手掌大,很有力,在和关键握手的时候,就像在井下挖矿时紧握铁锹一样使劲,把关键的手握得生疼。关键想,这也许是他交朋友的特殊方式吧?不用劲就好像没有诚意一样。
  王平之介绍说:"关主任,章秀才,这是易老板,以前在广东挖矿,现在想来北京淘金。你如果知道哪里有好项目,帮忙介绍一下噻。"
  "那当然,我们都是老乡嘛。"关键笑道。他瞥了一眼,仔细打量了一下易瀚林,问:"易老板是香州哪里人?"
  "白果市上马乡的,你去过吗?"易瀚林边掏出一盒大中华给大伙派烟,一边咧开嘴憨厚地笑着,说,"我堂客是清水县的,两年前你在那儿当县长,我陪堂客回清水给丈母娘拜年,在电视上看到过你。"
  "哦。我也是清水的,正宗老乡啊。这里就是我们自己的家,以后要多来噻。"关键说。心想,章秀才说这家伙没读过几年书,不对呀,好像水平不低嘛。说话有条有理的,很有分寸,还掺和着一些马屁,又能把关系一下子拉近了。我本来在清水县当副县长,他却说当"县长",故意把"副"字省掉了,让你心里高兴。尽管把"老婆"用香州话说成"堂客",土了一点,但绝对不是一般的水平了,到底是在一些大场面走动过的人物啊。
  章树立见关键和易瀚林东拉西扯,赶紧打尹中山手机,问尹中山到哪儿了。电话中尹中山说,"实在不好意思,来不了啦。儿子想去动物园,老婆像抓壮丁一样死拽着自己,没办法啊。"章树立在电话里直骂娘,说:"你尹处长敢放我章秀才的鸽子,你怎么不早说?害我们三缺一。你等着好了,看我以后如何整死你。"尹中山反复道歉说:"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脱身,让霍主任顶顶吧。"
  霍光明一进来,就问:"什么标准?"章树立说:"今天易老板来了,就把档次提高点,玩一块吧。"霍光明满脸的惊讶,摆摆手说:"章秀才,你害我呀。我又不是硬腿,平时顶一顶凑个台子而已,太大了点吧。""硬腿",就是"实力","不是硬腿"就是实力不够的意思。霍光明一听"一块",吓了一跳。香州人打麻将时喜欢把钱的叫法叫混了,后面的量词在这里就是另外一层含义,一块不是一块钱,而是一百元的意思;一毛呢,就是十块钱。
  章树立说:"我怎么害你,喊你捡钞票呢。"说完,他瞥了一眼关键,又说:"要不你和关主任合股,也就五毛钱的事,怎么样?"见关键点头,章树立说:"就这么定了,我去总台开间房吧。"平时,这些老乡来办事处玩,如果打扑克,一般都到霍光明的办公室,如果打麻将,一般很自觉地自己开间房,打牌时谁胡了大牌,从中抽水,实际上就是AA制。
  今年春天,香州一些县局的头头脑脑们来北京出差,向李松涛和霍光明反映说,北京不比香州,出来玩玩不容易啊,找个打麻将的地方都难。于是,酒店就买了几台全自动麻将机,搞起麻将房来。关键见章树立急匆匆向大堂走去,赶紧喊道:"章秀才,你开什么房呀?霍主任要一间得了。"
  大家一坐下,就摆好了架势。章树立望望大家问易瀚林说:"香州的规矩,你会吧?"王平之抢着答道:"哪里的麻将能让易老板不会呢?"易瀚林说:"随便吧。"
  香州麻将的打法不像北京广东那么复杂,比较简单。是一种不带风的素麻将打法,只对将牌作了限制,如果胡小牌,必须有二、五、八牌当将牌才能胡牌,如果胡清一色、七小对、碰碰胡这样的大牌,就不需要将牌,还有一种大牌,全部都是二、五、八将牌,只要是将牌就能胡牌,也叫将将胡,这种牌一般是很难成功的。而北京广东的麻将呢,推倒胡牌后,还要以番种计番,有时候,一把牌才几分钟打完,算番却算出半天来。所以,香州人喜欢玩自己的打法——这样简单。这种全自动麻将机,跟手洗麻将就是不一样,一按电钮,把牌推入牌桌中间的沟槽中,就听见桌子里的机械噼里啪啦地响,大约半分钟的时候,信号灯一亮牌就洗好了。再一按电钮,一副牌就整整齐齐地摆在四家面前,形成方阵。章树立性急,伸手按了下骰子键,二个骰子在透明的圆盒内不停地旋转起来,五秒钟后停了下来,一个四点,一个五点,加起来刚好九点。章树立说:"嘿,今天这么好的手气啊我坐头庄。"关键站在霍光明背后看牌,面带微笑。霍光明头一局就拿了一手好牌,一对五筒,一对九筒,一对幺鸡,六、七、八索,五、六万和两张废牌。章树立当庄,他把牌一码,说:"麻将不带风,先把幺九冲。"一说完,打出一张九筒,王平之想抓牌,霍光明说:"慢,碰了。"刚过一圈,易瀚林又打出一张幺鸡,霍光明又碰了,听胡四、七万。霍光明笑眯眯地向后扭转脖子看了一眼关键说:"头一盘,点炮也不好意思胡,争取自摸吧。"可是,今天这牌就是有鬼气,跟霍光明捉迷藏似的,四、七万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摸了七八圈也不见踪影。摸到第九圈的时候,摸来一张二索。霍光明心里一"咯噔",这张牌风险大啊,但一想到自己胡这么好的牌,利益同风险共存嘛,只犹豫了一下,就打出去了。这时,易瀚林把牌咣当一倒说:"二、五索,胡了。"紧接着,王平之手轻轻一摆,说:"我也胡了,坎二索。"这个时候,章树立不紧不慢说:"头一盘实在不想胡啊,单钓。"
  霍光明木讷了一阵,忙掏出八百块钱来,章树立四百,王平之二百,易瀚林二百。章树立边把钱往屉子里放,边笑道:"霍主任,是不是昨晚干坏事了?一炮三响,炮兵团团长啊。"关键笑道:"我们都是苦行僧,哪里干得了坏事?老婆天远地远的,想干点坏事,也是鞭长莫及啊。"霍光明见关键帮自己解围,也一语双关笑着说:"困难是暂时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你没看见老板站在我后面作靠山吗?前头赢的是纸,后面赢的才是钱。有句话说得好,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甜。"
  说笑间,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几轮过后,霍光明输了四千多,王平之输了一千多,章树立小赢,易瀚林大赢。关键叫餐饮部送来了套餐,大家狼吞虎咽地吃完,又摆开战局。
  重新开局后,章树立依然谈笑风生,玩笑不断。其实,这是他的战略战术,他用玩笑打乱大家的思路,达到声东击西的效果。霍光明跟章树立切磋过多回,早就领教过他的厉害。章树立套路很多,麻将桌上居然把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也用上了,叫人防不胜防。章树立曾谈过牌技心得,他说要少吃多摸玩命顶,不宜过早暴露自己的牌,一旦暴露,不利的因素比较多。凡吃、碰、杠后的牌,必须暴露在桌面上,露出的牌成了不能动的死牌。死牌多,组合的门路就变得狭窄,自己的组牌意图还容易被暴露,目标难以实现。相反,亮牌少,亮牌晚,牌握在手上,好处就多了:一是有利于变种改目,二是有利于不放炮,三是有利于增加胡牌的张数。霍光明思考过多回,觉得章秀才说得蛮有道理的,麻将如官场啊,真正的高手是深藏不露的,就像绝世剑客是不会轻易出招的,一旦出招,绝对一剑封喉。
  又玩了几局,大家都胡得是屁胡,也胡得比较平均,没有什么大的起伏。此时,霍光明摸到了一手好牌:一对一万和一对九万,其余的二、四、五、六、七、八万和三张废牌。这一局,王平之坐庄。可能王平之也抓了一手好牌,犹犹豫豫半天没打出头一张牌,大家就喊:"头一张就这么困难,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呀?"霍光明见王平之换来换去没打出牌来,就准备摸牌。这时,王平之打出一张三万,霍光明把刚摸在手里的牌放下,想吃牌。易瀚林见状说:"牌品如人品,摸牌不能再吃了。"王平之打出三万的好牌,再碰一万九万就能听胡清一色五、八万,当然应该吃的。可是让易瀚林一叫,霍光明赶紧摸牌,他想,宁可输牌,不可输人,何况背后还有一双股东的眼睛盯着自己——不能让关主任看贱了。摸了牌一看:三万。他心里一阵狂喜,自己摸回的牌又没有暴露目标岂不好得多?便边把三万推倒让大家看,边笑道:"也是三万,还是章秀才说的有道理,少吃多摸玩命顶。"霍光明沉住气,不搭他们的话,再摸了一张牌:九万。难道真这么巧?九莲宝灯,任何一张万子牌都能胡牌;像这样的牌,一般人一辈子都难得成功一回啊。霍光明故意向关键要了根烟,点上后深吸了一口,想调虎离山,说:"王处长,筒一色听胡没?我这张牌真难打嗳。"之后,他们三家都打了万字牌,霍光明冷静得非常坚决,不胡就是不胡,一定要自摸;摸了三圈后,终于摸到一张四万,胡了。一时间,三家骇然。章树立笑着说:"原来藏在深水里的大鱼是你啊!毛主席老人家说得好,阶级斗争始终是复杂的,应该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一不留神,资本主义这匹豺狼就抬头了。"霍光明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嘛。"
  接下来,霍光明的牌愈来愈顺风顺水了。当他偶尔摸一把烂牌时,也心平气和,就采取"走为上"的游泳策略,宁愿不胡,也尽量不放炮。就像漫长的人生路上难免也有处于低潮的时候,而这个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避开激烈的冲突和争斗,尽量保存有生力量,以图东山再起。也就是说,不能硬拼,退一步海阔天空,把手缩回来,再打出去更有力量。牌桌上,有句名言"六张孤立牌,退出胜负圈",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当霍光明摸一手好牌时,他也是宠辱不惊悠然自得的神态,让其他家很难知道真实意图。这样的时机,一般都让他运筹帷幄、牢牢把握。没多久,又接连胡了一个七小对一个筒一色,不过都是易瀚林放的炮。害得兵败如山的易瀚林,不停地埋怨自己的手气差,跑到卫生间净了二次手。
  关键一直坐在后面默不作声,只是看。他明白"观牌不语真君子"的道理,何况自己参了股的,稍不注意就有暗示霍光明的嫌疑,就成了作弊之人,所以更做不得声。自从转了风向后,霍光明笑着问关键是不是热热身露几手,见关键摇头,他也没有勉强,因为他知道关键才刚刚学会是个新手。其实,关键对玩牌没什么兴趣,但很喜欢看别人玩牌,牌场就像一个小社会就像浮世绘,芸芸众生,千姿百态。用某个哲学家的话来概括,就是既在察牌,又在察人。关键见几家灰头土脸的,连热热闹闹的章树立也突然哑了火不说话了,就开玩笑说:"谁说股份制企业怕扯皮搞不下去呢?你看我们一股就灵,业绩不断攀升,离上市也差不太远了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团结就是力量嘛。"
  粉彩之谜
  叶群力来电话了,关键赶紧走出房间到走廊去接。叶群力说刚从成都出差回来,问关键明天是否有空聚一聚打高尔夫。关键回答说:"现在还不知道,要不明天再联系如何?"关键来北京这么长时日,来往最多的就是这个老同学了。只要不是在外地,两人几乎隔那么两三天就会聚在一起,喝茶啊喝酒啊有时候也向叶群力讨教一些"疑难杂症"的解决办法。叶群力一提到成都,就让关键想起遥远的西部,想起了西部和刘倚锋的故事。有一次,他们在雕刻时光茶楼聊天。关键问:"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看见刘倚锋了?"叶群力很惊讶,说:"你不知道刘倚锋去你们香州搞房地产了?他昨天还给我来过电话,说你们那里正准备筹建金世纪广场,好像是你们省最大的广场。他跟你们市里都洽谈得差不多了,你不知道?"关键讷讷说:"金世纪广场我知道呀,那是一年前市政府就规划好了的,原来是刘总在搞啊,真是没想到,真人不露相啊。"见关键很惊诧的样子,叶群力随后说起刘倚锋在某省的传奇故事来。当叶群力惟妙惟肖说起那个故事的时候,如同他自己刚刚经历过似的真实。
  那个故事是这样的。
  刘倚锋刚下海时,搞过官倒,揽过工程,做过走私,公司情况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事业没有多大的起色。有一天,他通过熟人介绍认识了某省酷山市市长李愚儒。那时候,酷山正在修建一条通往重庆的高速公路,正是李市长一手主抓。刘倚锋通过方方面面的渠道打听,知道李市长出身书香门第,儒雅清高,酷爱书画和古玩后,便认定自己中标部分工程是早晚的事了。
  对于以前是官员现在是商人的刘倚锋来说,他更明白其中的奥妙,商人和官员一样,为了迎合领导的口味取得领导的信任,最好的办法就是——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得到做得好的,投其所好者不仅需要悟性,还需要渊博的学识以及运作过程的巧妙。有的领导,喜欢历史,你就得知道夏、商、周,知道春秋战国,知道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知道隋、唐、五代十国还有宋、元、明、清。有的领导喜欢足球,不是有"足球市长"一说吗?你就得了解尤文图斯、AC米兰,了解皇家马德里、巴塞罗那,了解曼联、阿森纳,了解罗纳尔多、贝克汉姆以及齐达内、郝海东。有的领导喜欢下棋,你就得不仅要晓得聂卫平、马晓春,晓得李昌镐、小林光一,晓得谢军、诸宸,晓得胡荣华、许银川,还要棋艺精湛,关键时刻,能出其不意露出一两手,领导就会对你刮目相看了……跟领导有了共同语言,便会产生相见恨晚之感,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好办得多。所以,投其所好不容易啊。
  刘倚锋深谙此道。他知道李市长的喜好后,特地到新华书店买回一大堆关于书画和古玩方面的书籍,闭门苦读,刻苦钻研起来。过了一段时间,他俨然就像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的书画艺术家了。之后,又到潘家园买回几件瓷器陶壶和几幅明清时期的名画书法,陈列于公司办公室;当然这些都是赝品,每件不过花了一千多块钱而已。
  一天,刘倚锋邀请出差北京的李市长来公司参观,李市长一进大门就被挂在墙上的字画所吸引——一幅是郑板桥的书法《难得糊涂》,一幅是金农的名画《玉壶春色图》。李市长全神贯注地盯着看,发光的眼神好像到处寻找食物的饥饿的狼,在茫茫雪地上,突然看见了一只肥美的绵羊一样,盯了好一阵后,惊喜不已。李市长说:"刘总,你也喜欢-扬州八怪-的作品?"
  刘倚锋说:"嗯。哈哈,那是几年前我在财政部工作时,江苏一个朋友送的。"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表面上自然随意,实则暗示这是我当处长时和朋友礼尚往来相互赠送的东西;另一层意思则是,你我之间就是两座互不设防的城市,应该你来我往,坦诚相见哪。刘倚锋停顿片刻后,又说:"我非常喜欢。清代中期,一个弹丸之地的扬州,居然出现金农、郑板桥、李鳝、黄慎、李方膺、汪士慎、罗聘和高翔八大家,真是奇迹啊,前无古人后不见来者啊。"
  李市长见遇到了知音,说:"他们当中,我更喜欢板桥和金农的作品,他们以极端个人的风采,标新立异,冲破传统流派的清规戒律,拓宽了表现主义的新领域。不仅有深刻的思想,而且有鲜明的个性和浓烈的笔墨情调。金农的书画继承了杨无咎、王冕、陈宪章的传统,又自成一家,更加古拙简奇。板桥多画梅,也善画竹,尤擅长画风竹,笔墨颓唐飞动,风格狂倔恣肆;他更精书法,曾创-六分半书-,著名一时。他也是官场中人,曾经当过县太爷,后来觉得官场险恶便专事书画了。你看这幅字,运笔潇洒自如,笔意沉雄稳健,结构舒展多姿,显得凝重而飘逸,富有力感和质感,具有一种超凡脱俗、智愚若现、大拙大雅的境界。怪不得,板桥先生始终难得糊涂。"
  "是啊。"刘倚锋附和说,接着又对金农这幅《玉壶春色图》评头论足道,"这幅画,取梅树干一截,通贯画幅正中,顶天立地,布局奇绝,又以大笔铺枝,小笔勾瓣,繁枝密萼,穿插左右,枝干以饱含水分的淡墨挥毫,浓墨点苔,更显出老梅凌冬的性格,-花光迷离,恍如晓雪之方开。"
  "不错。"李市长叹口气谦虚道,"我辈才疏学浅,只有马首是瞻的份了。"
  "话不能这么说。市长您的书法笔画古朴雅逸,结构自然疏朗,气势显得雄强超迈,展现出一种超尘脱凡、清新雅健的人格魅力,谁人不知?您假如这样说,我们只能钻地缝里去了。"刘倚锋一边拉着李市长的手一边往里走,"今天难得的好机会,能求得市长珍贵墨宝,三生有幸哪。"
  大班台上早就摆好了笔墨纸砚,女秘书笑吟吟地把上等的宣纸铺好,站在桌旁说:"市长,请。"
  李市长见盛情难却,便踱着方步来回走了几步,故意谦虚起来,摆摆手说:"刘总,写什么呀!还是算了吧。"
  "市长字字珠玑,随便赠几个字予我也是福分啊。"刘倚锋说。
  "那就见笑了。"李市长说完,伸手拿了毛笔,醮上墨,屏住呼吸,潇洒自如地书写了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厚德载物。其过程洋洋洒洒,一气呵成,颇具大家风范。此时,刘倚锋击掌称妙,不断啧啧叫好说:"多谢。妙品需要真心珍藏。小杨,明天拿到建国门最好的-瀚墨飘香-书画装裱店去裱好。"
  谈笑间,喝了一会儿茶。刘倚锋说:"我有件雍正年间的粉彩,李市长看看吧?实不相瞒,是我家祖传的,听上辈说,我爷爷的曾曾祖父曾任杭州知府,由于治理河道有功,乾隆皇帝御赐所得。"
  李市长打趣道:"看啊,当然要看啦,我一饱眼福了。这么说,你莫非是大清名臣刘墉的后人?"
  刘倚锋笑笑,说:"可能沾点亲吧。"
  一会儿,女秘书从古色古香的纸盒里轻轻拿出一件粉彩,又轻轻地放在大班台上。把紧紧包裹着的丝绸轻轻揭开后,粉彩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着炫目的光彩。
  粉彩始创于清康熙,极盛于雍正、乾隆时期,是景德镇受到珐琅彩的影响,在烧好的素瓷上以玻璃白打底,用国画的技法以彩料绘画纹样,再用炉火烘烤而成。用宫中进口的珐琅彩料烧制的粉彩,胎薄透光,釉白润如玉,绘画精致,笔线纤细有力,极为精美。李市长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阵,也没看见什么端倪,但他又不想让刘倚锋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便故意装成行家里手似的,说:"真是罕见,罕见的珍宝啊。"
  刘倚锋接话说:"这个百鹿尊称得上粉彩中的上佳之器,其造型凝重而又优雅,卷云纹双耳更添了几分玄妙。口足或微侈或微撇,真是恰到好处,庄严中不乏雅趣,凝重中又见圆润。胎釉纯净。艺人擅长工笔,基一石一木,一山一水,构图布局出精微而入奇巧,妙用高远之法却有平远之趣。设色虽多用中间色,调子却不见低沉,洋溢着的是温馨情致。百鹿漫游在这景致之中,神态各异,山水树木都有了生气。"
  李市长也不停地赞叹说:"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它古朴简洁,造型奇特,纹饰纤细,绘画流畅,风格独具,乃淡雅柔丽之极品也。你看,还落有-大清雍正年制-两行六字楷书款,罕见啊。"
  刘倚锋说:"市长,你再看看这儿,隐隐约约一条拾级而上的石板小路,通向绵延起伏的群山之峰顶,这不仅有-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佳境,也隐含着步步高升运道亨通的寓意啊!然而,古人云-良驹配英雄,宝剑赠壮士-,我多年前,就想把它赠给我认为超凡脱俗又让我最尊重的人。今天,我终于等到了,那就是您,您是最应该得到它的主人。"
  李市长赶紧起身,不停地摆摆手,说:"那怎么能行,夺刘总心中所爱?"
  刘倚锋说:"您给我的墨宝更珍贵啊,-厚德载物-,对我是多大的鼓励和鞭策啊。"
  刘倚锋这样做是有他的道理的,他做什么事向来都是滴水不漏。今天为什么这么天大的谎言也敢撒呢?居然把自己说成大清名臣的后代。但是,不这么说能行吗?李市长能相信粉彩百鹿尊是真品?你看,行家一瞧就知道《难得糊涂》和《玉壶春色图》是赝品,如果不是,那么收藏在中国博物馆里的真迹岂不成了假的?酷山那么大的一个工程,假如不用点心思的话,岂不是泡汤了吗?如果硬要送笔巨款给人家,谁敢那么大胆子心安理得地收下?目前,中央反腐倡廉力度加大,已风起云涌,声势浩大,稍有闪失就会束手就擒,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典型,谁愿意这样呢?
  因此,刘倚锋在技术细节方面下了工夫——有时候,为别人着想实际上也是为自己着想。
  粉彩之谜
  当李市长笑眯眯带着百鹿尊回去后的第二天,刘倚锋立刻安排两个手下飞到酷山。一个冒充美籍华人,一个冒充"美国佬"随行翻译。一到酷山,住进了五星级宾馆凯旋大酒店,立即翻出刘倚锋交给的电话号码,同李市长联系。打通李市长电话后,翻译说,我是美国华盛顿太平洋贸易公司总裁史密斯·卞先生的翻译,我的老板很喜欢粉彩百鹿尊,几年前就找过北京的刘总,不知道什么原因,刘总死活不卖。昨天,刚到中国后又同刘总联系,刘总说您也有件一模一样的粉彩。我老板愿意出高价购买,面谈一下好吗?
  李市长沉思良久后,应约前往。
  一见面,"美国佬"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彬彬有礼地说:"Hello!IamfromAmericanWashingtonPacificOceantradingcompany,BianSmith."
  "翻译"连忙翻译说:"您好!我是美国华盛顿太平洋贸易公司史密斯·卞。"
  李市长说:"你们好!"
  "美国佬"又说了一通。"翻译"说:"他说,他从小在华盛顿长大,但很爱中国,他喜欢粉彩百鹿尊,您能忍痛割爱卖给他吗?"
  李市长说:"为什么?"
  待"美国佬"说完后,"翻译"说:"说来话长。他说,他爷爷是一名国民党上校军官,曾在北平见到过百鹿尊,爱不释手。1948年移居美国,直到1979年去世,都一直念念不忘。百鹿尊是件艺术价值很高的粉彩,他爷爷喜欢,他父亲也喜欢,他更喜欢它。史密斯·卞先生愿意出二十万美元,给您两天时间来考虑,您可以请博物馆的专家鉴定一下,究竟是什么价位。如果可以的话,就成交了。对了,史密斯·卞先生过几天得赶回美国去。"
  李市长回去后,请来了一位专家朋友鉴定。其实,他是心知肚明的,一开始就怀疑了百鹿尊的真伪,他预感到下一节故事将精彩上演。但他太喜欢它了,也就没完全放心里去。专家戴着一副放大镜左看右看,研究了一两支烟的工夫,也没说什么。李市长猴急地要他说真话,专家摇头晃脑如同睿智的哲人,高深莫测地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然而,有时候假的说成真的便成了真的,而真的呢,说成假的也就成了假的了。"
  就这样,刘倚锋花二十万美元又把百鹿尊买了回来。重新回到刘倚锋手中的百鹿尊,再没有受到悉心珍藏的待遇,而是被他摔在地上,成了垃圾碎片。刘倚锋知道:可爱的百鹿尊已经胜利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已经真正作"古"的百鹿尊,为刘倚锋立下了汗马功劳,酷山那条高速公路净赚了四千多万后,他的事业从此柳暗花明走上了光明的康庄大道。
  粉彩之谜
  两年后的一天,远在酷山的李愚儒市长打刘倚锋手机说,有个很赚钱的大项目等着他面谈。当他兴致勃勃从北京飞过去,下飞机后,迎接他的不是李市长,而是两名戴着大盖帽满脸威严的检察官。他知道,李愚儒不仅自己栽了,还成了检察院的"诱饵"。
  被"请"进反贪局的刘倚锋冷静得出奇,始终保持悠然自得的模样,好像与己无关似的。
  检察官问:"你知道为什么被-请-到这里来吗?"
  刘倚锋装聋作哑答道:"不知道。"
  检察官问:"你认识李愚儒吗?"
  刘倚锋很不情愿地答道:"认识。"
  检察官问:"你送过钱或贵重礼物给他吗?"
  刘倚锋答道:"没有。"
  "你好好想一想吧,李愚儒已经全部交代了。我们从他家里搜出的现金就一千多万,你的问题也不小,你知道吗?行贿和受贿同罪。"
  "没有。真的没有。"
  "李愚儒说的粉彩百鹿尊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那玩意儿啊,不值几个钱,我从北京潘家园花一千多块钱买的,我公司现在还有一件唐三彩和一件彩陶瓷呢。怎么了?"
  "你别给我装。假的?李愚儒可卖了二十万美元啊。"
  "不可能!谁会瞎了眼买那玩意儿,买它干啥?"
  刘倚锋在酷山关了两个月,他托人给李市长捎了一句话:
  "李愚儒,我看不起你!"
  之后,检察官把他公司的几件古董和书画拿到北京古玩收藏鉴定所鉴定,得出的结论都是赝品。又叫审计事务所审查了公司几年的财务账目,也没有发现资金方面的问题。另外,"美国佬"究竟在地球上的哪个角落,肯定也是无法找到的。从酷山市检察院回到北京的刘倚锋,一身轻松,好像刚从澳大利亚度假归来一样。经过这场风浪后,刘倚锋总结经验是——关键时刻,留一手是对的,你帮了别人实际上就是帮了自己。
  当然,刘倚锋帮不了李愚儒,任何人也帮不了李愚儒,昔日风光无限的市长今天成了万人唾骂的阶下囚,被判了死缓。但是,刘倚锋从监狱里走出来后,他的生意不但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反而更加得心应手,风生水起了。很多人更把他当作好朋友了,觉得他是一个重感情讲义气的朋友,是一个靠得住可以掏心窝子的朋友。
  那次喝茶,这个故事让关键百思不得其解,一愣一愣的。他想,刘倚锋假如生于乱世的话,一定可以成为足智多谋的军事谋略家;假如没有下海经商依然在官场的话,早就当了司局级领导了。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道"吗?如果这也算"道",那么几千年的儒家理学的精髓又算什么呢?
  关键刚收了线,手机又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陈春来打过来的,接了。陈春来在电话里依然恭敬地叫关键为关县长和老领导,这个称呼几年来一直没有改变。前几天,当陈春来找到电话号码联系上关键时,他很兴奋地说:"几个月前,县里派我筹建驻京办,我是两眼一抹黑啊。这下好了,找到老领导您,心里亮堂多了,您可要多指导多帮助我啊。"关键很纳闷,清水县也搞驻京办了?陈春来,一个很能干的小伙子,六年前从华南大学毕业后便回老家清水县,先是随关键下乡到黄泥塘镇工作,后来回县城在县政府接待科杨科长手下搞接待。陈春来一再邀请关键去县驻京办指导工作,见关键同意,说:"这个鬼地方不好找,不比您市里有自己的宾馆,我们只租了一个小套间,要不我去接您吧。"关键说:"不用。明天上午我去你那儿,快到时会打你电话。"
  关键一连接了几个电话,又到办公室转了一圈,再进房间的时候,战局已经非常明朗化:霍光明抽屉里满满的再也放不进去,桌面上便堆起了小山似的一大叠人民币,是大赢家;章树立和王平之也不错,大概赢了三五千,嬉皮笑脸的……
  霍光明见关键进来,说:"老板,股份制企业出效益了,我们每人分红个万把块应该没问题吧。"
  易瀚林垂头丧气地说:"北京不一样,水深,水好深啊。今天交学费就到此为止吧。"见大家都莫名其妙望着他,他很想幽默一下,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像变了味:"钱这东西嘛,就像水,不是从你口袋里流到我口袋,就是从我口袋里流到你的口袋。"
  这场牌局,易瀚林先胜后败,而霍光明反败为胜,这是否冥冥之中与他们后来的命运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