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无极
作者:猪怜碧荷    更新:2024-05-16 22:48
  齐州府城向东百五十里。
  道旁密林生于乱葬坟岗。
  漆黑夜幕下,寒风凄厉呼号,雪花疯狂落下。
  最终尽数纷纷扬扬洒在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坟头之上。
  堆起一个连一个的洁白冢墓。
  忽然,嗡嗡震荡从林间传出。
  风雪被完全逼迫出去,只能在周围盘旋飞舞,却不敢靠近这座树林一步。
  又有啪啪声响连成一片。
  仿佛无数弓弦齐齐崩断。
  荒辰掌心相抵,拇指轻触,双眼闪烁着湛蓝光芒,投入黑暗风雪深处,清晰映照出隐于林中的那道身影。
  啪嗒!
  啪嗒啪嗒!
  荒辰双手拇连叩三次。
  虚空中陡然显现出道道扭曲波纹。
  随后涟漪越来越大,急速向着前方延伸。
  就像是一块巨石砸入水面,打破了曾经的死寂平静。
  忽然,朵朵黑莲悄然绽放,盛开于无声出现的流云之间。
  紧接着玄龟踏地,修蛇乱舞,环绕着一尊通体玄黑的虚像,刹那间矗立于林间坟岗上方。
  嘭!
  蕴含着恐怖森寒气息的波纹涟漪被撑破了。
  就像是一只闪烁着湛蓝色彩的肥皂泡,被龟蛇虚像硬顶着急速膨胀,最后终于不堪负重直接炸开。
  爆裂产生了巨大冲击,瞬息之间席卷整个树林。
  中心处就连大树都被拔起倒伏,余波向着四面八方涌动蔓延,掀翻了不知道多少无人认领的坟茔。
  冢中枯骨随之满天飞舞,和同为白色的雪花不分彼此,混合一处。
  飘荡至远方后才洋洋洒洒落下,也不知道还能否找到回家的道路。
  十数个呼吸后,剧烈的动荡才渐渐平息下来。
  只剩下重新填充黯夜的雪花,随着呼啸而过的北风忽高忽低,忽上忽下。
  荒辰静静注视着林间的一片狼藉,目光落在那尊如漆如墨的虚像之上,片刻后蓦然一声低沉叹息。
  「竟然还有玄武道的玄武真解、龟蛇交盘;外加无极宫的无极散手、霁雾流云。
  这就是他所显化的武道真意吗,好像还有许多不入流的外道功法,也被他一并纳入其中,似乎连最底层的花拳绣腿都没有放过。
  这位元一道子,还真的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身为青麟山人,却又能博采众长,吃了外道吃教门,吃完教门吃密宗,连我都要生出羡慕嫉妒之心。」
  「可惜,你不入阳极,仅有虚幻玄念真意,终究是假不敌真,今夜就要殒命于这片荒野坟岗之中。」
  「以你之力,锻造吾身,最后再杀掉你这样一个教门弟子,便算是将一位阳极大宗师提前扼杀于青萍之末,莫名便会让人生出磅礴的感慨思绪。」
  轰!
  荒辰骤然消失在原地。
  整个人仿佛融入凛冽寒风,隐入漫天飞雪,再也找寻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迹。
  咚!
  就在此时,心跳声起。
  卫韬想都不想,看也不看,随手就朝着侧后方砸出一拳。
  他拧腰转身,力经双腿,再过脊椎,连为一体。
  最后尽数透过虚握的拳印锤向虚空。
  与之相对应的。
  则是流云闪动,黑莲地涌,玄龟修蛇齐齐震荡夜空。
  带着那尊通体玄黑的金刚虚影,同样结元胎拳印,向着同一个位置猛然砸落。
  拳势滔滔,狂放霸道。
  明明瞄向的是空
  空荡荡之处,但在最后落下时,却陡然锤到了实体。
  那是一只由湛蓝冰晶凝结而成的长剑。
  末端是双手并结的剑指,锋刃直至卫韬的眉心。
  「观神望气之术,竟然也被他融入到了玄念真意之中。」
  「只是他刚刚故意没有显露出来,就是想要在合适的时候掀开牌面,用以针对我的偷袭。」
  荒辰面色不变,唯有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赞叹。
  依旧双手并成剑指,将冰锋继续向前刺出。
  轰!
  双锤与冰剑毫无花哨对撞。
  树林中再次炸起一道惊雷。
  冰剑寸寸碎裂,双锤也被向着左右荡开。
  巨大的反震力量作用下,荒辰七窍涌血,如遭雷击。
  左右虎口齐齐崩开深可见骨的裂口,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臂上陡然爆出大蓬猩红血雾。
  在这种情况下,他却依旧不退。
  甚至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鲜血淋漓的双手并指成刀,一自上而下,一右左到右,划出两道森寒弧线,撕裂黑暗呼啸斩来。
  卫韬面无表情,同样不退不让,硬顶而上。
  元胎印转并蒂莲,在最后一刻拦在了手刀斩来的必经之路上。
  轰隆!
  以两人所在的位置为原点,陡然炸开一道深愈数尺的大坑。
  还有道道不断开合的漆黑裂缝,闪电般朝着四面八方延伸。
  噹噹噹噹噹!
  在狂暴乱流疯狂肆虐的中心。
  荒辰纵然浑身鲜血淋漓,竟然还可以以硬碰硬,以刚对刚,身体钉在地面寸步不移。
  他左手成刀,将刚刚涌起的猩红触丝尽数截断,右手握拳,一次次与砸来的双莲正面对撞,从头到尾没有闪避退让。
  当!
  雷鸣般的震荡声远远传开。
  荒辰猛然双拳齐出,将又一次砸落的双莲定住,整个人却再也承受不住那庞大的反震力量,噗地喷出一口满含细密冰屑的鲜血。
  两道身影同时向后退去,隐入黑暗风雪深处。
  虽然无法目视,却又气机紧密相连,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都可能引动下一轮的爆发。
  大片树林已然不存,树木折断倒伏,地面崩溃坍塌,震动声甚至传到十数里外,将无数动物驱赶出沉眠的洞穴,不顾风雪朝着远处疯狂逃窜。
  一截斜插在地面的树干顶端,卫韬沉默立于其上。
  他拈起一片恰好飞到眼前的雪花,随后低下头来,久久注视着某个方向不语。
  哗啦啦。
  破碎石木被掀开滚落。
  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臂破开障碍,从大片狼藉深处探了出来。
  紧接着,衣衫褴褛,满头泥污的荒辰缓缓站直身体。
  悄无声息间,梵天灵意降临,金色光芒亮起,驱散了大片黑暗。
  短短刹那时间,荒辰体表所有伤痕便开始肉眼可见的愈合。
  其恢复速度之快,甚至还要超过金刚秘法与龟蛇交盘叠加的效果。
  卫韬见此情景,再回想起从赤鸾口中得到的信息,心中顿时闪过许多念头。
  荒辰受梵天眷顾,若是与他拼消耗的话,就算此地远离北荒,也不是明智之举。
  按照赤鸾的分析,此人一路顺风顺水,极度高傲自信,这是他的强大之处,却也是可以利用的弱点。
  大梵生天高高在上,无迹可寻,那就寻找有迹可循者的破绽。
  只要能打破荒辰与梵天灵意的无间交融,此战就会变得少许轻松。
  「密教金刚秘法,玄武龟蛇交盘,两者让你汇于一身,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让我都必须为你感到惊讶赞叹。」
  荒辰抬手抹去口鼻间的血污,语气悠然说道,「今夜借你之力,测出我身体所能达到的极限,随后再以你为锤,洗练杂质锻打吾身,虽然过程很痛苦,但收获却同样巨大。
  所以说,我必须要感谢你,给本人创造了如此好的机会,让我能够大大提升融炼灵明宝玉的进度。」
  说到此处,他面露笑容,仰视天空,「梵天在上,为我照亮前进的方向,包括吾等今夜的相遇,都是我遵循梵天灵意指引,才牢牢抓住的珍贵机缘。
  反观你却无所凭依,虽然天赋绝佳,资质过人,也只能浑浑噩噩走完一生,就像是活在地下的虫虿,水中的游鱼,只能看到眼前的狭小空间,而无法窥见真正的辽阔雪原。」
  卫韬默默看着他无语,直到此时才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你身为金帐皇子,想法还如此幼稚单纯,绝非是北荒百族之福,不过对大周而言,却是一个不错的好消息。」
  「哦?」
  荒辰听了并不生气,反而微笑回道,「我的想法哪里幼稚,如果道子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能让你没有任何痛苦的死去。」
  「死不死的无所谓,我只是无法忍受你这种愚蠢无知的样子。」
  卫韬低低叹息,「阴阳相济,对立统一,所谓知白守黑,知雄守雌,一阴一阳谓之道。
  而不是只得一面,只知其一,荒辰殿下再这样下去,只能将自己变成一个纯粹的傻子。」
  荒辰眉头皱起,眼中若有所思,「你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以前我也曾就此深入思考想过,却还是不明白,这和你得出的结论又有什么关系。」
  「这么简单的关系,殿下还不明白吗?」
  卫韬背负双手,低头俯瞰,「你说我浑浑噩噩,无所凭依,这句话本身就表明了你的无知。
  因为只有小孩子,才会将好坏分得如此分明,而不知福祸相依、正奇转换的道理。
  要知道黑红也是红,黑到极致就是红,所以我身上的梵天恶意也是意,并不比你所承载的灵意更低一级。」
  荒辰晒然一笑,「按照你的说辞,梵天恶念,也是玄念?」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卫韬双手合十,表情肃然,「你们身在北地荒原,礼敬梵天代代相传,反倒不像我这个外人可以跳出束缚看待问题。
  所以说在我眼中,梵天意念本无灵恶,只是后面分的人多了,才有了这样的区别。
  更重要的是,我以感悟梵天恶念入道,又要比你们少了许多束缚,最终再以恶意转灵意,前路甚至更为豁达通畅。」
  荒辰开始还在认真思索,听到此处不由得笑出声来。
  「以恶意环绕之身转为灵意,你还真是敢想,我看你这个元一道子就是个疯子。」
  「不疯魔,不成佛。」
  卫韬屈指拈花,神情淡然,「我修金刚秘法,承载梵天恶念,已然成就密教横练宗师,此乃你亲眼所见,难道还是假的?」
  荒辰想起那尊通体玄黑的金刚虚像,再次陷入沉默思考。
  卫韬语气平缓,慢慢说道,「荒辰殿下自出生之日起便承载梵天灵意,从小到大无不遵循各种繁琐之礼行事,时时刻刻约束言行举止,为的便是将梵天灵意一直凝聚下去。
  我就不一样了,从头到尾不敬梵天,行事常常肆无忌惮,高兴了骂它两句,不高兴了丢一边去,就算是恶念环身也无所畏惧。
  更重要的是,我非但现在比你过得超然洒脱,待到将来一朝反转,所得到的梵
  天关注也绝对不比你少,甚至还会更多,你可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他也不等荒辰回答,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思考的时间,便接着说了下去。
  「本人以金刚秘法天人交感,成就密教横练宗师,自是对教义无比熟悉,因此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从未脱离过教中大意箴言的指引。」
  「什么密教箴言?」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卫韬双手合十,表情肃穆,「别看我现在不为梵天所喜,做了不知道多少你们眼中的恶事。
  但只要将来我一朝顿悟,只需做上一件顺应梵天灵意的事情,顷刻间就会受到极大关注。
  但荒辰殿下却又与我不同。
  所以才每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就算是做了一万件好事,若哪天忽然不小心踏错半步,那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梵天灵意还能不能如此眷顾都是未知。」
  荒辰眉头紧皱,思虑许久,「吾也熟读密教典籍,却是从未听闻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箴言慧语。」
  竟然没有吗?
  卫韬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是密教上师,还是我是密教上师?」
  「此外,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虽然我被梵天恶念缠身,却也经常聆听来自大梵生天的灵音,就好比玄冰海的乱局,大祭司留下的印记等等。
  虽然我不在北荒金帐,只是静坐青麟山上,所知道的秘密却并不比你这个皇子少了多少。」
  他随意说了几句,将从赤鸾处得到的情报倒的一干二净。
  荒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开口问道,「你对我讲的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
  「没有什么目的,只是看你可怜而已。」
  卫韬缓缓摇了摇头,「归根结底,我只是想劝你一下,不要当狗,舔到最后容易一无所有。」
  荒辰收敛表情,语气重新变得冰冷,「你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马上就要死在这片乱葬岗中,不过为了感谢你的付出,我会尽量给你留一具全尸。」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卫韬一声喟然叹息,「今夜言尽于此,你可以认为我刚才说的都是胡言乱语,从头到尾都是在骗你。
  荒辰殿下千万不要相信,更不要多想,你信了想了,才真的就是个傻子。」
  荒辰刚刚向前踏出一步。
  听到这句话却又猛地停住。
  周身金色光芒毫无征兆一暗。
  轰!!!
  就在此时,卫韬在倾斜树干上消失不见。
  一块半人多高的青石旋转呼啸,击破风雪飙射而至。
  荒辰面色沉凝,只一抬手便将青石拍成齑粉。
  而他所付出的代价,仅仅是指间沾染了少许浮尘而已。
  下一刻,荒辰双掌合拢,横于胸前,没有任何花俏迎上了更为猛烈百倍的冲击。
  轰!
  双方正面碰撞。
  荒辰接连向后退了十数步,嘴角眼角都渗出丝丝缕缕颜色暗红的鲜血。
  卫韬一击过后,旋即远遁。
  整个人如弩箭般反向没入黑暗,将沿途所有阻拦尽皆撞碎,形成了一条长长的人形通道。
  荒辰眉头紧皱,吐出一口满含血腥味道的浊气,双眼重新变得一片湛蓝,有如实质的目光看向前方。
  就在此时,尖锐呼啸再起。
  穿透黑暗瞬间便到了眼前。
  「竟敢扰我精意,乱我心境,我哪怕不惜代价,也要将你打死!」
  荒辰踏足顿地,不闪
  不避,以更加狂放暴烈的姿态硬顶而上。
  轰鸣之声连成一片。
  刹那间数十次对撞交锋。
  金色光芒明灭不定,最终被汹涌澎湃的黑暗击碎。
  荒辰构筑的的防线轰然倒塌。
  他只能不停后退,双腿深深陷入冰冷坚硬的冰层之中,挡在他身体后面的所有一切都犹如酥脆的面饼,直接被撞成了漫天飞舞的粉末。
  咔嚓!
  数十丈后,荒辰猛地止住退势。
  浑身骨骼都爆出密集脆响,七窍内鲜血欢快涌出。
  「把我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连梵天灵意的感知都出现了断续,此人不管是实力层次,还是战斗意识,都能够称得上是生死大敌。」
  「越是克制自己不去想,心中便越是杂念纷呈,我自幼时起便沐浴在梵天灵意之中,竟然还会被此人一番话语搅扰了心境。
  果然就像是父王所说的那样,我一路走来太过顺利,反而不是真正的好事。」
  荒辰暗暗叹息,抬头看向急速变大的一片阴影,整个人在此刻陡然变得不同。
  金色光芒流淌涌动,由虚化实,覆盖住鲜血淋漓的身躯。
  就像是穿上了一层黄金的甲衣。
  轰!
  被黑暗包裹的拳印落下。
  漫天风雪猛然为之停滞。
  紧接着隆隆巨响连成一片,犹如接连不断的炸雷。
  两道身影来去纵横,不时纠缠对撞一处。
  谁都没有退上一步,也无法退上一步。
  数个呼吸后。
  伴随着一记大音希声的撞击,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只有地面留下的这座大坑,记录着刚刚究竟爆发了怎样的战斗。
  远处大路上,几个北荒武者控制住受惊的马匹,目光中充满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隐约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实在是无法想象,和荒辰殿下交手的竟然只是元一道子。
  要知道就在不久前,他们才刚刚从灵明山上下来。
  就算是位列教门七宗之一的灵明山主,都不是荒辰殿下的对手,最终只能是不惜代价重伤遁走。
  结果现在仅仅是一个青麟山弟子,竟然就能将备受梵天眷顾的皇子挡住,甚至正面交锋不落下风。
  如此强烈的反差,让所有人都有些神思恍惚,甚至认为应该是元一道主乔装改扮而来,这样才更加符合实际。
  灵明山长老褚檐面色变幻不定。
  他数次动念想要逃走,却又都强自忍了下来。
  看前方的战斗情况,现在走掉或许容易,但真正难的却在走掉之后。
  到时候既要面临教门追杀,又自断了进入北荒的道路,天下虽大却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
  反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毕竟树挪死,人挪活。
  说不定在进入金帐之后,他就能觅得机缘一飞冲天,先晋宗师再入阳极,和教门各个宗主平起平坐,真正踏上人生巅峰。
  褚檐深吸一口冰寒的空气,努力平复着有些不安的情绪。
  他期盼着荒辰能大发神威,尽快将这不知死活的元一弟子打死,然后抓紧离开齐州地面。
  免得在此处耽误太长时间,引来了宁玄真那个老东西,就真的万事休矣。
  坑底淤泥处,一道金甲覆体的身影从中缓步而出。
  荒辰目光转动,穿透风雪落在远处。
  「从某方面讲,我其实不如你。」
  他缓缓说道,「我受梵天眷顾,承载灵意,才修行进境神速,未受太大阻碍
  便破境阳极。
  而你只靠自身,就能达到这般高度层次,无论是天赋资质,还是心性毅力,都在我之上。」
  「父王以前训斥我,让我不要太过骄傲自满,但直至今时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简单道理。
  如果你也是由虚化实的阳极境界,我就算是承载梵天灵意,或许也不会是你的对手,至少在远离北荒的南周地面,我完全没有对你战而胜之的信心。」
  说到此处,他一声慨然叹息,「很可惜,你不入阳极,终究要死在我的手中。」
  「一想到就要亲手扼杀世间有数的天才武者,我心中就会生出莫名哀伤的情绪,所以和你多说几句,也算是送你进入黄泉的临别赠言。」
  十丈外,卫韬缓缓站直身体,负于背后的双手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阴极阳生,由虚化实。
  和青莲散人的身外化身,金帐烈将的熊熊火海不同,荒辰凝聚的武道真意竟然是一件战衣。
  而且还是大量吸纳梵天灵意,所化的金色战衣。
  金铠覆体,如臂指使。
  所能发挥出来的实力,还要远强于青莲散人的化身。
  荒辰展示出的最强实力,确实给他带来了相当的压力。
  怪不得此人敢以北荒皇子的身份,仅仅是稍加掩饰便深入齐州之内。
  卫韬收敛思绪,左右活动了一下脖颈。
  面上露出一抹莫名笑容,「我还在这里好好站着,就被你宣判了死刑,看来你口口声声说想明白了一些道理,却只不过是在欺骗自己而已。」
  「不过也无所谓了,等下我就要将你送上梵天,是非成败转头空,殿下所担心的问题都将随风逝去,你的父王日后也不必再为某个不成器的逆子忧愁焦虑。」
  「父王说过,强者生,弱者死,便是天地至理。」
  荒辰点点头,似乎并不生气。
  他的声音甚至变得僵硬机械,失去了原有的情绪,「所以我等着你来打死我,或者是被我打死。」
  话音落下,荒辰就此闭口不语。
  被金色铠甲覆盖的那具身躯,忽然变得和之前又有很大不同。
  一股莫名气息散发出来,给人一种极度压抑的感觉。
  卫韬瞳孔收缩,猛地眯起眼睛。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忽然发现,由虚化实、身披金甲,并不是对面的最强状态。
  现在仿佛摒弃了一应人之情绪,就连森寒杀机也无,像是一具冰冷机器的荒辰,才是他即将掀开的最后底牌。
  甚至更进一步去想,掀开了这张底牌的荒辰,究竟还能不能被称之为荒辰,都是一个未知的问题。
  轰!
  黑暗如水涌动。
  朵朵黑莲下生,龟蛇交盘显形,金刚虚像凌空,又有诸般外道功法意境,尽数融入其中。
  卫韬凝视着不远处那尊仿佛没有了生命,却又有着磅礴生机的金色躯体,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咚!
  元胎拳印结成,沉闷心跳荡开。
  但这并不是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刻。
  陡然一声惊雷炸响。
  卫韬双拳猛然紧握,仿若捏爆了拳印之中并不存在的心脏。
  「混元无极,元胎归一!」
  轰!
  刹那间猩红诡丝乱舞,将整个人包括真意虚像尽数包裹在内。
  轰!
  诡丝连接虚像,陡然绷直。
  此时此刻,黑莲,龟蛇,金刚,虚像和肉身仿佛化为
  磁铁两极。
  相互吸引,遽然对撞,尽数没入卫韬体内。
  「阴极真意没有实体?」
  「吞噬融合,我就是实体!」
  轰隆!
  雷声隆隆,低空滚动。
  两道身影相隔十丈,一金一黑,沉默对峙。
  谁都没有出手,甚至没有爆发自身的力量,
  唯有各自延伸出去的气机在黑夜中交织纠缠,碰撞湮灭。
  远处北风呼号,大雪飘飘。
  近处却凝滞沉重,风雪不存。
  时间一点点过去。
  咔嚓!
  忽然位于中线的石块碎裂,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两道身影便在此时消失不见,又在那片碎石上方迎面相撞。
  瞬间便将压抑了不知多久的凝重尽数引爆,随着连成一片的炸雷,以及随意抛洒的砂石,搅碎黑暗风雪传向远方。
  哗哗哗!
  洋洋洒洒的雪花被打散。
  很多其他东西混在其中掉落下。
  大部分是碎裂的砂石,其中还夹杂着草木碎屑,砸在马车厢板上面劈啪作响。
  仿佛现在并非是在下雪,而是被冰雹和沙尘暴统治了整个天地。
  尽管已经驱使着马车又后撤了一段距离,但此时从远处爆开的冬夜惊雷,还是让马匹惊惧无比。
  若非有北荒武者在旁压制,或许早就挣脱缰绳逃得无影无踪。
  拉车的马有人安抚。
  人却陷入无尽恐惧之中。
  刚刚前方动荡停歇休止,他们都以为荒辰殿下大发神威,终于将那个拦路的难缠敌人打死。
  但是,就当他们准备靠上前去的时候,比之前更加猛烈数倍不止的交锋再次爆发。
  如此别说靠近,就连原来的位置都呆不下去,只能向后一退再退,避开战斗余波的猛烈冲击。
  赶车的北荒武者面色惨白,就连身体都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他跟随荒辰已经超过十年时间。
  亲眼看着皇子一步步由弱到强,直至踏入阳极境界之上。
  也不止一次见过他与人交手。
  但从幼年时开始,一直到现在,还从未有过哪一次战斗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动静。
  更让人感到焦虑的是,之前还笼罩在空中的梵天灵意,竟然完全感知不到了。
  这只能说明一个原因。
  那便是荒辰所面对的敌人实在太过强大,迫不得已只能使出最强的杀招,哪怕是此役过后会对真灵有所损伤,付出极其巨大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若是荒辰殿下败了……
  北荒武者猛地惊醒过来,将这个恐怖的念头压下掐灭。
  「殿下受梵天眷顾,承载梵天灵意,又已臻至阳极层次,怎么可能会败在一个教门弟子手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殿下绝不会败,获胜只是时间问题。」
  他一遍遍给自己以心理暗示,甚至闭上眼睛不再去看远处不时爆发的光芒,心中不停祈祷着大梵生天,降下神迹将那个胆敢冒犯金帐皇族的家伙直接杀死。
  到处都是坑洼裂隙的泥地。
  隆隆雷声无休无止。
  荒辰仿佛完全失去了思想,没有了灵智,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不知伤痛、没有感觉的战斗机器,在金色铠甲的笼罩下,一次次地挥拳,与对面不似人身的黑暗妖魔殊死搏杀。
  轰隆!!!
  又是一次对撞交锋。
  两道身影终于完全分开。
  一边是金甲覆体的荒辰。
  另一边则是随意坐在泥地,虚弱疲惫至极的卫韬。
  两人相隔一段距离,谁都没有了任何动作。
  这种奇怪的情况,让卫韬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种奇妙的宁静感觉。
  就像是繁华落幕、喧嚣散去。
  生命由盛至衰、由生到死,终究要归于安静,落入沉寂。
  在这种莫名的安宁感觉中,卫韬心中无思无念,什么都不愿去做,只想就这样呆呆坐着。
  片刻后。
  梵天灵意渐渐消散退去。
  金色铠甲开始从荒辰身上剥离。
  卫韬终于不得不提聚精神,就像是吃掉第二幅洗月图录内束缚的灵意一样,准备尝试着将之吸收吞噬。
  但直到所有铠甲化作金色光点消散不见,他都没能将之尽数吸收,仅仅是吞掉了一点点边角料而已。
  「第二幅图录上的灵意,被孙洗月牢牢束缚,所以才能被我直接吸收。
  被荒辰引动的梵天灵意比它们强大太多,加之我没真正弄明白她的手段,能捡拾一些碎屑已经是意外之喜。」
  卫韬心中闪过数个念头,耳朵忽然轻轻一颤,听到了从荒辰口中发出的悠悠叹息。
  「真是难缠的敌人。」
  荒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最后竟然将我逼迫到底牌尽出的程度,他也足以自傲了。」
  「虽说半途夭折的天才,就再也不能被称之为天才。
  但这位青麟山道子哪怕是死了,在我心中也不负天才之名,而且是遍观北荒南周都属于顶尖的天才人物。」
  卫韬微微一怔,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终于,荒辰缓缓睁开双眼,眸子里闪过些许疑惑神色,「为什么,我会有如此奇怪玄妙的感觉,就像是精神意识已经可以突破肉身的束缚,随意游走于天地虚空之中?」
  「难道说,经过此次直面生死的战斗,我非但没有因为施展最后的杀招而虚弱衰落,反而要突破现有的境界,真正在阳极灵境内站稳了脚跟?」
  咚!
  就在此时,一声轻响穿透黑暗风雪传来。
  这是,心跳的声音?
  荒辰微微皱眉,缓缓转动满含死意的眼睛,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恩!?
  他抬头仰望,目光陡然凝固。
  就在茫茫风雪深处,一尊恐怖狰狞的妖魔躯体映入眼帘。
  覆盖了关节与要害的骨刺,闪烁着冰冷玄光的墨鳞,身后残破的双翅,不停甩动的修蛇长尾,以及处处可见的可怕伤口,都将它的残暴恐怖显露无疑。
  「荒辰殿下虽然输了,而且马上就要死了,却依旧在自己欺骗自己,沉浸在编造出来的虚假胜利之中。」
  「不过荒辰殿下也不用丧气,你最后的杀招给了我极大震撼,若非这里地处大周远离北荒,我有可能还不是你的对手。」
  妖魔低头俯瞰,咧开嘴露出一个自认为温和的笑容。
  尖利的獠牙,遍布倒刺的舌头,顿时将这个笑容变得无比恐怖狰狞。
  「你是,元一道子!?」
  「不可能,元一道子怎么会是这种样子?」
  「就算是玄冰海内的那些家伙,也不会像你这般狰狞恐怖。」
  「你就是个潜伏在教门的妖魔!」
  「是你吃掉了元一道子,我……」
  荒辰喃喃自语说着,眼中死意越来越浓。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才深吸一口冰冷湿寒的空气,又慢慢呼出。
  「竟然真的是
  我败了。」
  「难以相信,我真的就要死了。」
  「刚才仿佛灵魂出窍的奇妙感觉,只不过是肉身即将腐朽的回光返照而已。」
  荒辰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又吸了口气。
  他怔仲片刻,似乎想笑一下。
  最终却没能笑得出来。
  「我是金帐皇子,备受梵天眷顾,现在竟然连呼吸都变得如此奢侈。」
  他还想再吸第三口气。
  却已经无法完成这一动作。
  只能是带着无尽的遗憾,化作无数碎片坠落地面。
  咔嚓!
  一缕猩红触丝无声而至。
  卷住悄然掉落的灵明宝玉。
  随即再次隐入黑暗之中。
  「殿下!」
  「殿下在哪里?」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很快闯入到这片狼藉的战场中心。
  紧接着就没有了任何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