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骤停。
  温暖有种脊柱被人抽走了的感觉，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还是陆之跃拉了她一把，她才站起来。
  目光落在病床上，温暖目光一顿，一口气呼出去。
  没有想象中白布蒙脸的画面。
  病床上的温素心像是睡着了。
  顿住的心跳咚咚咚恢复跃动。
  “谢谢医生，谢谢你们……谢谢！”
  语无伦次，温暖喜悦的眼泪从眼眶滑落。
  没看到医生冲陆之跃摇头。
  病床推入电梯，几分钟后到达ICU监护室。
  耳边是护士机械的叮咛，温暖按部就班的消毒，换衣服。
  坐在病床边握住温素心手的时候，温暖这才发现，妈妈身体肿胀。
  原本温软单薄的手像是吹了气似的肿的老高。
  每根手指头都肿的胡萝卜一样。
  可温暖无暇顾及。
  能走出急救室，说明妈妈跟死神赛跑跑赢了。
  只要赢了就好。
  之后要怎么配合医生的治疗，她都一一照办。
  无论是三五天，还是三五个月，哪怕三五年，她也绝无二话。
  “妈……”
  握着温素心的手贴在脸上，温暖又笑又哭，“妈，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你说好等我回去吃饭的……”
  又怕妈妈睡梦里听到了不踏实，觉得她在埋怨她。
  温暖一边吸鼻子一边撒娇，“你要快点好起来哦，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呢。我偷偷学了新菜，要做给你吃的！”
  仪器滴答。
  妈妈微弱的气息在氧气罩上打出一层细密的雾。
  温暖却无端安心。
  “妈，你好好睡觉，我帮你擦脸擦手……”
  进来时就已经问清楚护士，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温暖去洗手间洗了条温毛巾，动作轻柔的给温素心擦了脸和手。
  一边擦一边轻声说话，“妈，我已经跟陆总请好假了，等你休息几天休养好了，带你去东湖公园划船。”
  “万福寺的素斋很出名，到时候，我让……”
  想到谢聿川，温暖的眼圈倏地红了。
  眼泪滴答，落在温素心手背上。
  温暖飞快擦掉，握着她的手哭道：“妈，等你醒来，我带谢聿川来见你，好不好？”
  “妈，都是我的错，我该早点告诉你的！”
  “妈，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赶在哭声响起前捂住口鼻，温暖的眼泪没进毛巾。
  一晚上的担惊受怕。
  联系不到谢聿川的绝望无助。
  妈妈昏迷不醒的害怕。
  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温暖捧着毛巾哭的不能自已。
  轻柔的重量落在头顶时，温暖身子一僵。
  再抬眼，正看到睁开眼的温素心。
  “囡囡，不哭！”
  打了止疼针的缘故，温素心觉得，这是这段时间来，她身体最轻松的时刻。
  可睁开眼就看到她的囡囡哭的泣不成声，像是心被人攥住了似的，温素心跟着红了眼圈。
  “妈……”
  温暖扑上去抱住了温素心，“妈，都是我不好！”
  如果我早点儿发现你不舒服。
  如果我不去巴黎。
  如果我再细心一点。
  就好了。
  知女莫若母，只看温暖哭成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刚才有多害怕。
  温素心轻抚着温暖的背，温柔的拍了拍，“妈妈没事了，囡囡不哭。……我们说会儿话吧，好不好？”
  温暖点头，强自平复好情绪坐下。
  刚做完手术的缘故，温素心不能吃不能喝。
  可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嘴唇肉眼可见的泛白。
  问过护士，温暖倒了杯水，蘸湿棉签给妈妈擦拭嘴唇。
  温素心笑着笑着，眼睛更红了，“囡囡，妈妈要谢谢你！”
  温暖一顿。
  温素心的眼泪从眼角滑落，“谢谢你来做妈妈的女儿！”
  温暖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度决堤。
  “不哭！”
  伸手给温暖擦眼泪，可她自己的眼泪掉的更急。
  温素心哽咽的说道：“妈妈这一辈子所有的幸福，都是你带给妈妈的，哪怕就是现在走了，妈妈也没有遗……”
  “妈！”
  温暖疾声打断温素心。
  温素心笑，“好……呸呸呸！妈妈不说了，妈妈要好好的活着，看我的囡囡幸福。”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温素心就呼吸急促起来。
  温暖急忙给她戴好氧气面罩，“妈，你睡会儿吧，我守着你。等你醒了，我们再说。”
  温素心摇头。
  深深长长的呼了几口气，温素心像是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似的，拍着温暖的手道：“谢媛媛来找过我，让我拿20万给她。”
  温暖愣住，一句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还没问出口。
  就见温素心轻声叮咛，“我一分钱都不会给她，她气急了，说了好多难听的话。”
  “囡囡！”
  温素心紧紧抓住温暖的手，“谢媛媛是谢家的人，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这辈子，妈妈不欠他们，你更不欠。以后见到她，离她远一点。还有……无论她说什么，你都别信！”
  “妈我记住了！”
  莫名有种妈妈在交代遗言的感觉，温暖连连点头，“妈，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以后你慢慢再跟我说，你说多了我记不住！”
  “好……”
  温素心点头，目光眷恋的看着温暖。
  越看越想哭。
  “囡囡，要记着妈妈的话，知道吗？”
  有痛意从肩胛骨缝隙里漫出来，渐渐的，连说话时吞咽口水都有些艰难了。
  温素心搁在另一边的手死死的握着床沿。
  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婉轻柔的笑容，“别理谢媛媛，她说什么都别信。还有，别那么乖巧懂事，自私一点，这世上，没有人比你自己更值得被自己爱，知道吗？”
  “妈我记着呢！”
  那种心慌无处着落的感觉再度从心口浮起，温暖急急抓着温素心的手，不许她再说了，“妈，你睡会儿吧，等你睡醒了我们再说，好不好？”
  “好……”
  温素心笑着点头，闭上眼睛。
  虚惊一场，又哭了太久，眼皮上像是压了两个麻袋似的，一点点下坠。
  温暖几次摇头清醒过来。
  温素心的手无意识的覆在温暖脸上时，温暖不动了，贪恋的覆住妈妈的手。
  小的时候跟妈妈一起睡，她最喜欢摸着妈妈的脸了。
  偶尔摸个空，瞬间惊醒。
  再之后，睡觉的时候妈妈就会摸着她的脸，或者握着她的小手。
  安睡到天明。
  一瞬间有种回到了小时候的感觉，温暖心里竟真的期盼起来。
  同学聚会朋友小聚，每每聊到过去，总有人感叹，要是能回到那时候就好了。
  可温暖从来没那么想过。
  她经历了那么多的苦楚和艰难，才有了如今平定安稳的幸福生活，别说回到童年，就是回到18岁考上帝大的荣耀时期，她都不想。
  而这一刻，温暖连做梦都在祈求老天爷，让她回到小时候。
  哪怕要重新经历那些不愿回想的磨难。
  哪怕再过一遍颠沛流离捉襟见肘的生活。
  只要能让妈妈恢复当年的健康。
  她愿意！
  温暖的呼吸均匀绵长起来，温素心睁开眼，静静地看着。
  看着看着，眼泪再次从眼角滑落。
  “……妈妈，囡囡今天有乖乖哦！囡囡给妈妈捶背吧！”
  “……妈妈，等囡囡长大了，要给妈妈买全世界最漂亮的裙子，让妈妈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妈妈。”
  “……妈，我发奖学金了，请你吃大餐！”
  “……妈，我下个月发年终奖，你想去哪儿？”
  记忆里的囡囡，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笑着的。
  唯一一次生气，是谢建国诊出肝癌晚期，她放弃离婚的打算。
  可也只是气了那么一会会儿，她就转身来抱她，心疼的眼泪打湿了她的肩膀，落进了她心里。
  这一次，她又会哭很久很久吧？
  好在，她身边有爱人，有哥哥，还有朋友。
  只希望，她能快一点走出来。
  “囡囡……”
  呼吸微弱，温素心目光含笑的看着沉睡中的温暖，“谢谢你来做妈妈的女儿！谢谢你！”
  “囡囡！”
  一道温柔的声音仿若从天边响起的梵音，直冲脑海。
  温暖从睡梦中惊醒。
  摸了下温素心的手，是温热的。
  温暖提到喉咙口的心这才缓缓归位。
  再抬眼，正看到雾气散开逐渐清晰起来的氧气面罩。
  心跳停顿。
  钝钝的闷痛从脚底蔓延到小腿，一路往上。
  温暖怔怔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