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山头相隔数丈之遥，对于常人而言，若想从这边到那边，只能下到谷底再攀爬上去，然而在对面的强弓硬弩及混乱滚石之下，这么做只有死路一条，就算是云啸，也难以活命。
  血虎帮众看云啸犹豫，先前的愤恨、惧怕当即转化为得意，这边有人喊：
  “小子，你倒是过去啊！”
  “老子看你怎么过去？”
  那边有人喊：
  “小子你倒是过来啊！”
  “对呀，你倒是过来刺老子啊！哈哈哈”
  “哈哈哈，除非你他-娘长双翅膀，变作鸟人飞过来！否则你就他-娘的干瞪眼吧！哈哈哈……”
  “照啊，小子，你救不了那帮瓜怂，此乃天意，赶紧给我滚回去吧！”
  ……
  就连皇甫剑声等人也从山洞中钻了出来，仰望着云啸。
  山风猎猎，卷着喧嚣声在山谷间回荡，日光灼灼，照得世间一切白花花的，云啸的面目因距离和光亮而模糊，他手提长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肩上担负着谷底数十条人命，略显消瘦的身躯竟显得有十分凝重。
  云啸突然凌空飞起，喧嚣声顿时消失，只见云啸如雄鹰一般划过沧茫天穹。从两边山坡上传来“姨”、“喔”、“哇”、“俺娘啊”之类的惊叹之声，一众精猛强悍的好汉在恍惚中化成一群呆鹅。
  直到云啸落地的那一刻，才有人回过神来，大喊：“射他！射他！拦住他！”
  但是，为时已晚。
  连续不断的惨叫声、呼喝声、詈骂声再次响起。
  云啸已经麻木，喧嚣声、闪烁的刀光剑影、晃动的人影、纷飞的鲜血以及耳边呼呼的风，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这一切与自己无关，他只知道，刺！刺！刺！再刺！哎，俺削！
  好像有人喊了一句：“玄武堂堂主张夜……”云啸也感觉到了对方递来的剑招较他人高明许多，犀利狠辣，功力深沉，可是没过五招便即消失不见了。
  这一路刺得天昏地暗，眼瞅着血虎帮众已经没有多少身上不带窟窿的了，模糊中，云啸听到了一位女子的呼唤。这呼唤犹如一个霹雳在他头顶突然炸开，而他亦如被闪电击中一般愣在了那里。
  有几条汉子见有机可乘，相互一使眼色，不声不响地偷袭云啸，眼瞅着刀剑枪斧即将招呼到云啸身上，忽听天空中传来一声清叱：“退下！”紧接着一条人影从天而降，剑光闪处，“叮叮叮”数声轻响，几条大汉被瞬间逼退。
  来者走到云啸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道：“好一个云啸，你终究还是赶来啦！一年多不见，个头也长高了些。”
  云啸道：“洛姊姊……俺终于找到恁了！恁……恁去哪了？”哽咽的声音中蕴含着惊喜。
  来人正是洛清雨，只见她神采飞扬，姿容靓丽，与先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周围血虎帮众见洛清雨到来，毕恭毕敬地退到一旁，
  洛清雨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云啸，走到悬崖边，望着远处的山峰，缓缓地道：“我先去芍药谷修养了一阵……你去过芍药谷，是否见过一座和你家院子相像的小院？”
  云啸凛然一惊，原来那小院是洛姊姊改建的，怪不得和我那院子如此相似，她咋知道俺去过芍药谷？对了，看样子她是血虎帮真正的头领，讯息自然灵通，又或者……俺去芍药谷这事本就是她一手策划的？
  洛清雨看云啸一脸惊疑欲言又止，微微一笑道：“没错，是我与凌师叔设局，把你引去芍药谷，好让我行复仇大计。上一次伏击关内各帮派，被你阻止了，以致于功败垂成。你的事迹我都有耳闻，没想到你年纪轻轻，一出江湖便闯出那么大名头，我很替你高兴，可是没想到你竟然这般厉害，竟能阻挠我数千精兵强将，因此我不得不把你支走……你不恼我吧？”
  云啸想起自己遇到董萍、褚健以及陈宝贞、张非穷时的情形，他们对自己带没带赎金漠不关心，根本不像绑架勒索的行径，当时自己还感到纳闷，并且从陈宝贞、张非穷他们的言谈中可以感觉到，他们很可能并不知道设局的事，仅仅是忠实执行谷主的命令，或许他们也对谷主这么做的原由存有疑问。
  还有，出芍药谷时陈宝贞特意把自己拉到一旁，替凌谷主传话，说什么“若做了对不起云少侠的事，还请海涵”，看来那“对不起俺的事”就是指这一件了。
  原来如此！
  许多之前的疑窦顿时解开，尽管云啸本就没怎么放在心上，还是有少许如释重负的感觉。
  “俺咋会恼洛姊姊？俺一直在找恁，如今找到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我不高兴！”洛清雨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又一次坏了我的复仇大计！处处与我作对，云啸，你意欲何为？”她的声音越来越严厉，俏脸带煞，犹豫娇艳的花朵之上蒙了一层严霜。
  “俺不是有意和恁作对，只是为了救人，洛姊姊，冤有头债有主，这低下就有许多无辜之人！”看到洛清雨如此愤怒，云啸有些慌张。
  “无辜之人？与百花门仇人沆瀣一气者，都不是无辜之人！”洛清雨顿了顿，又道，“云啸，你是不是百花门人？”
  “是！”云啸回答得毫不犹疑。
  “那好，你下去把他们都杀了！”洛清雨指着群雄藏身之处向云啸下令，斩钉截铁。
  “把他们都杀了？俺……做不到。”
  “也罢，那就只杀仇人！否则你就别认我这个姐姐，咱们一刀两断！”洛清雨的语气中不带丝毫回转余地。
  云啸迟疑良久，终于摇了摇头。
  “那你是不想认我这个姐姐喽？”
  “想认，可俺不能……随意杀人！”
  洛清雨双眸乜斜，盯着云啸瞧了片刻，冷笑道：“什么姐姐弟弟，都是假的！从今而后，你我一刀两断！你别再叫我姐姐！我也不再认你这个弟弟。”
  看到被自己当作亲人的洛清雨如此决绝，云啸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喊一声：“好！俺杀了他们！”可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杀人不过瞬间之事，可是仇恨及其所连带的痛苦却能绵延数十年甚至百年。就算要报仇，也该找正主，可这山下被围的人之中，没有一个有统领各路英雄灭掉百花门的能耐。
  只听洛清雨又道：“你不杀，我亲自动手！”她的声音陡然提高，“血虎帮众家兄弟，能战者请与我同去，诛杀群小！一统关内，就在今日！”
  她一挥长剑，便有数百血虎帮众呼啸着随之鼓勇而下，其中有尚未被云啸刺伤的，也有身上挂彩却依旧斗志昂扬的，玄武堂堂主张夜、青龙堂堂主萧浪赫然在内，声势之壮，动人心魄。
  这下云啸犹豫了，俺到底拦还是不拦？要是拦，就会与洛姊姊彻底决裂，很难再有回旋余地，若是不拦，又要有许多人死于混战之中。
  这可咋办？
  云啸正在犯难之时，但见下面山洞之中涌出二三十人，拉开架势迎战，有些人身上带伤，伤口处捆扎着布条或丝绸，除皇甫剑声等人之外，云啸还认出其中有泰山剑派“岱安护法”霍启仁、“岱兴护法”张启礼，霍启仁脑袋上裹着丝绸，看样子也受了伤，其余关内群雄，云啸或多或少都打过照面。
  很快，双方接仗，刀剑鸣响，鲜血纷飞，陆续有人倒下。
  北辰剑派四人、泰山剑派两人，武艺高出群雄许多，所向披靡，下手狠辣，触者不死即残。
  还有一人，云啸不认识，手中双锏神出鬼没，整个人犹如猛虎一般，在刀光剑影中横冲直撞，直教云啸瞧得矫舌不下。
  没想到关内群雄之中，还有如此高人！
  在几位高手的率领之下，群雄尚能勉力支撑，然而，随着皇甫剑声兄妹以及霍启仁、张启礼几人分别被洛清雨、张夜、萧浪缠住，群雄死伤渐多。
  再这么下去，群雄连同几大高手很快将死得干干净净。
  云啸不再犹豫，飞身而下，落在两波人之间，迅速刺伤数名血虎帮众，替两个中年汉子解了围，又从张启礼手下救出危在旦夕的张夜，提着滴血的长剑，站在一块冒尖的石头上朗声道：“血虎帮众请退下！”
  几乎在云啸喊话的同时，霍启仁嚷道：“好啊，又是你小子，竟敢对我师弟动手！”
  那边皇甫琴韵接嘴道：“霍……大侠，你就少说两句吧！”她正在帮助自己哥哥夹击洛清雨，“喂，你就是云啸苦苦寻找……的洛清雨吧？”她一边忙着出招，一边与洛清雨搭话，霍启仁的叱骂声在她头脑之外飘过。
  洛清雨道：“云啸，你当真要阻拦我们么？”
  尽管她的声音听起来挺平静，可云啸仍然能领会其中蕴含的愤怒、失落和失望。
  皇甫琴韵看洛清雨根本不理会自己，觉得脸面上挂不住，一咬银牙，便加紧了攻势。
  云啸飞身而至，一剑将皇甫剑声兄妹逼退，他心神不宁，出手有失分寸，狠了些，差点伤了皇甫琴韵，兄妹俩异口同声叱道：“你做什么！”
  云啸正要向兄妹俩道歉，洛清雨的长剑已经抵到胸口，这一招他本能轻易躲过或招架，但是洛清雨的敌意令他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只觉得倘若死在她的手下倒也一了百了。
  皇甫兄妹发出惊呼之声，已来不及出手相救，更何况他们还要抵御不断冲上来的血虎帮众。
  洛清雨冷若冰霜道：“你若再阻拦，我便杀了你！”
  云啸道：“洛姊姊，死这么多人已经够了，咱们去找正主吧！”
  洛清雨道：“啰嗦！快给我闪一边去！”
  云啸道：“请姊姊放过他们！”
  洛清雨道：“不听我的话，是吧？”说着长剑往前送，剑尖已经刺破云啸衣衫钻入皮肉。
  突然，有人喝道：“杀了算了！跟他啰嗦什么？”说着话，长剑已削向云啸脑袋，原来是萧浪乘机偷袭。
  寒光闪烁之中，云啸已经如一条鱼一般从两把夺命之剑的间隙中游走，他双膝无一丝弯曲，就这么离地而起，贴地侧飞，从容不迫，间不容发，看似轻轻飘飘，犹如飞鸟，不见力气，却撞飞了一名血虎帮彪形大汉。
  洛清雨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叹，而萧浪则直愣愣地瞪着云啸，满脸诧异。
  适才这一击，他使出绝招，拼尽全力，封锁了对方所有退路，更何况前有洛清雨以剑抵着对方，算起来，当世之中是个人都得死在这里，然而云啸却躲过了，且躲得那么优雅随意，而那条大汉……好像是他故意顺便撞倒的，因为那人正要向那位姓皇甫的女孩放冷箭。
  他-祖宗-的奶奶，天下竟然有如此神功！而掌握如此神功的人，竟是位乳臭未干、其貌不扬的少年！
  怔了半晌，他转头问洛清雨：“这是你教出来的弟子？”
  洛清雨尚未回答，就听西侧山头起了骚动，有人喊道：“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叫喊声中，箭矢如蝗，飞入西侧山头血虎帮众，一队唐兵，简装轻甲，打南面沿着山岭在石头荒草间飞奔而来。
  云啸心想，俺从北边来，他们从南边来，对半是绕远路兜转到了西侧山头，之前俺遇到的当是另外一支，因为按路程来算，那支官军绝不会这么快赶来，江湖帮会火拼，招来了官兵，难道是关内群雄搬来的救兵？
  正想着，东边山头也起了喧嚣，由于山岭遮挡了视线，云啸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就听有人喊道：“尔等贼寇，即刻缴械投降，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紧接着，有零星箭羽落入山谷，更有中箭的血虎帮众从山头滚下。
  张夜苦笑道：“天杀的官兵，把咱们当作贼寇了。也罢，咱们去教训教训这些兵匪！”
  萧浪道：“官兵势重，众兄弟多有伤在身，不如退去，再作打算。”说罢扭头望着洛清雨。
  洛清雨看了看云啸及其身后的群雄，又望了望两侧山头，叹了口气道：“撤！”
  说罢，扭头就走，萧浪、张夜连忙打起呼哨，命令帮众跟随他们从山谷撤离，此时官兵尚未形成包围之势，不然就走不了了。
  云啸忍不住去追洛清雨，口中喊了声：“洛姊姊！”
  洛清雨突然转身，粉面带煞道：“别喊我姊姊，从此以后，你我一刀两断！”
  萧浪随声附和，嘿嘿冷笑道：“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子，滚开吧！”
  张夜跟在洛清雨和萧浪身后，刚走几步又回头道：“云少侠，多谢你方才援手，我若不被你刺伤，哼哼，姓张的岂是我的对手？告辞！”说着向云啸叉手。
  云啸张皇失落，草草回礼，却没有言语。与洛清雨重逢的情形时常在他白日脑海和夜晚睡梦中回转，每次魂牵梦绕，都洋溢着亲情的温暖与欢乐，然而，现实的冰冷令他始料未及。
  群雄之中有人欢呼喝彩，有人叫喊道：“他-奶奶-的，有种别跑啊！让老子再杀几个！”
  有人道：“先别高兴太早，在官兵眼里，只怕咱们也是贼寇！”
  雨轩阁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