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文秋被天外玄音挟持，娇躯如柳枝一般摆动，眨眼间便会入魔，云啸自忖来不及把她敲晕，于是拿出村中妇人骂街的气概朝妖人破口大骂。
  他这么做，倒不是为了泄愤，而是希望激怒妖人，令他们停止吟唱，暂且为众人解除天外玄音之厄。
  这伙妖人，来者不善，即便收了天外玄音，也肯定会用其他手段作恶。云啸当然清楚这一点，不过，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妖人们根本不理会云啸的污言秽语，他们似乎和柏顶的紫清道人、青玄子、灵飞子较上了劲。
  那么，假如紫清道人他们不再诵经，妖人是否也会收声？
  云啸瞅了片刻，才发觉这想法纯属一厢情愿。
  紫清等三人已经妖人们逼得骑虎难下，想停也停不下来，显然，妖人们想让反抗者受尽折磨。
  尽管处于天外玄音旋涡的中央，三人依旧稳稳端坐，丝毫不显乱象。
  云啸对这三位玄都剑派高手生出无限景仰之情，倘若有朝一日仙、魔、妖侵犯人道，他们才是护佑苍生的中流砥柱。
  然而，他又很快觉察出了另外一处不对劲的地方：灵飞子的嗓音有些沙哑了！他的诵经声出自丹田之气，不应当沙哑，除非气力接近衰竭。
  云啸顿时明白妖人们的险恶用心：他们并不打算让紫清等三人在癫狂中死去，而是想活活累死这三个负隅顽抗之辈，让三人在清醒中清晰地感受死亡带来的恐惧和痛苦，相比之下，地上这些人发癫至死只是附带的收获。
  “俺-日-你-们的-奶-奶！”云啸拄着桃枝，蹒跚着走向里他最近的那位女妖人，没走两步，被地上裸露的树根绊倒，想站却无力站起，可他并没有停歇，继续咬牙切齿、骂骂咧咧地爬过去，嘴上骂得虽凶，心底却强压怒火。夔龙剑在刘戒身旁，与他相距太远，他无力去拿，再说了，以他的状况，以及对手的无比强大，手持夔龙剑或者桃枝又有甚么分别？不过，他并非自不量力以卵击石，而是想表达他的抗争和愤怒---当然，能敲这女妖一棍，更好。
  女妖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云啸，目光中除了嘲讽，还有一丝诧异，她露出笑容走上前，伸脚踩住了云啸的腰，云啸扭身反手敲她的腿。
  女妖终于笑出声来，她的天外玄音也因此被打断。
  她劈手夺过云啸的桃枝，随意扔出老远，然后把这只指甲长长的纤纤玉手伸向云啸后心。
  苍猿夺心手！
  云啸看她动作慢吞吞地，想起自己曾经对薛为先、还有大闹拥翠院的胡大油使用类似的威慑手段，时过境迁，被威慑者换成了自己，他忍不住笑道：“这位姊姊……快些，俺……急着去……投胎呢。”
  女妖把手指停在云啸背上，忍不住问：“你知道我要做甚么？”这女妖模样挺美，可声音太难听了，好像小时候烧火被烟熏坏了嗓子，真不知道她那天外玄音是怎么唱出来的。
  “区区苍猿夺心手……算得了甚么？你不过……是想掏俺的心吃。”云啸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
  这时，鱼文秋的尖叫声传来，她关心云啸安危，顾不上自己即将成为天外玄音的奴隶，冒着极大危险睁开眼，便看到了这一幕。
  “文秋，别看！”云啸连忙喊道。
  女妖嘻嘻一笑道：“哎，一对苦命鸳鸯！”
  鱼文秋向这边爬了过来。云啸连声劝阻，在妖女脚下拼力挣扎。
  妖女笑道：“情深似海啊！也好，过去吧，凑到一起，教你们亲眼看看彼此的心！”
  没爬多远，鱼文秋痛苦神情中的那一丝坚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迷离，朱唇轻启，唱起歌来，她不像旁人那般咿咿呀呀地瞎唱，吐词十分清晰，音调清亮，悲喜交集，即便铁石心肠之人，闻之也要动容。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一边唱，一边挪动双臂，一点点地向前爬，尽管几近癫狂，她仍旧认准了方向。
  云啸不知道她唱的是《诗经》中的《风雨》，只觉得情意绵绵，无穷无尽，不由得发起痴来，两行清泪滚落而下。他们相识相知于烟花之地，相爱于江湖，时候不长，却几经风雨，屡遭劫难，正是因为有了彼此的陪伴，才能苦中作乐，无所畏惧。
  本以为经过多次生离死别的历练，就能坦然面对眼前的永诀，云啸想错了，割舍的疼痛依旧令人发狂，甚至比之前更强烈，这悲痛席卷着他，心弦再次被天外玄音的攫取。
  他艰难地爬向鱼文秋，希望在忘记自我之前，再抱抱她。
  看着云啸和鱼文秋的模样，那妖女哈哈大笑。
  在天外玄音的攻击之下，灵飞子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子，好像大哭一场累坏了嗓子，好在他坐得安稳，一时不至于摔下来，紫清道人和青玄子的嗓音也有了不同程度的嘶哑。而地上的众人，除刘戒、玛尔巴和被云啸敲晕的那些人之外，其余都已经唱起歌来。
  少林寺的钟声已停，只剩下两个声音诵经，带有狂气的歌声嘈嘈杂杂，时高时低地传来。
  这些，云啸都已经不在乎了，他眼里心里只有鱼文秋。
  刘戒和玛尔巴的诵经声再次响起，与天外玄音、紫清等三人的声音、众人的歌声、少林寺传来的声音、松涛声以及猎猎风声交织荡漾，诵经声中不再蕴含愿力和慈悲，只剩下超脱，甚至，还有一丝喜悦。
  经文为梵语，云啸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他听本业大师对着死去的圆业、圆觉颂过，这应当就是《往生咒》了。
  两位高僧表达出了这么一个意思：反正大家都要死了，生又何欢，死亦何哀？倒不如趁着你们还活着、能听到的时候，提前把你们超度了，如此便可在安宁中离开尘世，去往西方极乐世界。
  两位高僧还没诵两句，一道隐隐约约的乐曲声也加入了这众多声音之中，这乐曲声听起来虚无缥缈，却光明正大，顿时把天外玄音的魔力消除大半，好似严冬黑夜里的一把火，给众人带来温暖和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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