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孤老
作者:风云老三    更新:2024-05-14 00:45
  祁鸨娘来到杨翠儿屋门外,见郑西侠、刘福儿、姬小月都在外面站着,神色惶恐,才知道事情不对头,可她毕竟是应付过大阵仗的,因此也不怎么上心,朝郑西侠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粗略整了整妆容,捏着嗓子叫道:“胡大爷,你老人家可来了,我家翠姐儿日夜想念,可把你……”说着迈进屋子,却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
  但见满屋狼藉,桌子、凳子、柜子、几子……东倒西歪,碗、碟、花瓶、脸盆、香炉……能被打碎的绝见不到一件囫囵个儿,满地都是陶瓷碎片,衣裳、绸缎、衾被、画轴……七零八落,被扔得到处都是,杨翠儿向来喜爱的那张九霄佩环琴,琴弦尽断,安安静静地躺在陶瓷碎片之中,而杨翠儿本人,头发散乱,正面向卧榻跪着,卧榻之上,大刺刺地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汉子,汉子两边,各立一名随从,一个个袖子上卷,表情凶恶。
  祁鸨娘两腿发软,强自支撑着走向前去,向汉子敛衽行礼,赔着笑,小心翼翼地道:“胡大爷,我家翠儿有不周到处,冒犯了你老人家,你跟我说,我惩罚她!”
  汉子指着杨翠儿道:“哼,有人昨日看到这婊子接客,跟我说了,他-娘-的,长安城里谁不知道我胡大油是拥翠院杨翠儿的孤老?你让她接客,教我胡大油的脸面往哪里放?”
  这胡大油是西城一霸,人送外号“胡来由”,仗着他姐夫是京兆长安县县令,横行霸道,鱼肉百姓,时常到各院白吃白拿白嫖,动辄打人骂人,砸场子,他有一个癖好,便是强做姐儿们的孤老,由此霸占了许多院里的姑娘,自己一毛不拔不说,还不许人家接客,坊间传闻,他曾私下跟人言道:“这些妓馆,就是老子的后宫,这些姑娘,就是老子挑选的妃子,你们见过皇帝老儿让妃子接客么?”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都敢说,可见何其嚣张。
  七日前,他看上了杨翠儿,在拥翠院胡乱了四五日,才兴尽而去,祁鸨娘虽然对胡大油的恶行早有耳闻,可她不信邪,让杨翠儿照旧接客,哪曾想背后有小人多事,不知哪个烂舌头的把这事告诉了胡大油,引来这瘟神兴师问罪。
  祁鸨娘连连喊冤道:“这是哪个天杀的嚼舌头根子造谣?我家翠儿若是接了客,教雷劈死我!昨日那两位客人,委实是音儿和福儿接的,不信,你问她们!”
  玉音儿连忙点头道:“是真的!那客人也真是,狂荡了一夜,害得我家福姐儿躺了一日。”
  杨翠儿道:“胡大爷,我对你一片痴心,天日可表!”
  胡大油忽地站起身来,差点没把榻几上的烛台打翻,只见他暴跳如雷道:“表?表你个婊子!少在老子面前放屁辣臊!那两个南蛮客商被我抓住揍了个半死,这会儿还在河边上躺着呢!他-娘-的,你们这些婊子,就会甜言蜜语骗我这痴情人,没一个真心实意的,真气死老子了!”他越说越来气,当胸踹了杨翠儿一脚,杨翠儿仰面躺下,后脑勺重重撞在地上,昏死过去。
  玉音儿被吓得尖叫一声,瘫软成一团。
  祁鸨娘看胡大油行凶,连忙跪下求饶,被他一个大耳刮子,扇翻在地,昏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大哭大叫。
  胡大油也不理会杨翠儿死活,喊道:“拆!拆!把整座拥翠院都给老子拆喽!”
  两个随从齐声喊:“是!”耀武扬威地就往外走,祁鸨娘急了,扑过去想抱其中一个随从的腿,被那人一脚踹开,万般无奈之下,坐在那里捶胸大嚎。
  玉音儿爬到杨翠儿身边,哭着把她拥入怀里,又是摇晃,又是掐她人中。
  胡大油腆着肚子,背着双手走出门来,郑西侠壮起胆子拉着刘福儿、姬小月跪下向胡大油磕头求饶。胡大油上去踹了他一脚,指着他鼻子骂道:“老乌龟,你算什么东西?滚一边去!”
  胡大油声音刚落,就听角门那边有人道:“小乌龟,你又算什么东西?滚过来!”
  一个小小妓院里,竟然有人骂他胡大油“小乌龟”,这情形前所未见,想都不敢想!胡大油和两个随从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呆了半晌,胡大油方道:“谁,谁在那里?”
  皓月清辉下,一条瘦瘦的人影从角门石榴树的暗处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跟棍子,只听那人影说道:“俺是路过的侠士,听闻这里有吵闹声,特意进来看看。”棍子抬起,指了指胡大油等三人,“是你们三个小乌龟,在这里欺负人么?本侠士最看不惯的就是恃强凌弱,过来,每人让俺抽二十棍子,而后滚你们的乌龟蛋!”他一边数落一边往院子中央走。
  郑西侠、刘福儿、姬小月一听,这不是云啸么?怎么装起侠士来了?他这么骂“胡来由”,是要被人家打死的!三人不敢吱声,都替云啸捏着一把汗。
  祁鸨娘听见云啸声音,暗想,这孩子是不是被我逼疯了?不然怎会这般疯疯癫癫的?不好,他要是疯了,还怎么接客?那我岂不断了一条财路?她顾不得身上被踹那一脚的疼痛,爬起来走出门来,想一看究竟。
  杨翠儿被玉音儿弄醒,头脑晕晕乎乎,却听云啸在外头侃侃而谈,又是“侠士”,又是“小乌龟”的,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轻声问道:“外面……说话的是啸哥儿么?”
  玉音儿道:“口音变了,听着像他。”
  “他胆子也太大了!扶我……出去看看。”
  玉音儿搀着杨翠儿走出房门,见胡大油和两个随从成掎角之势,把云啸围在了院子中央。
  胡大油看来者脸上蒙着块布,遮住了下半边脸,瞧体格像个孩子,好奇之心一去,当即怒道:“哪里来的小畜生,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打死他!”
  两个随从挨云啸骂,早已怒气勃勃,巴不得主人发这话,一左一右扑向云啸,一个挥拳打脸,一个抡腿踹腰,拳脚生风,毫不留情。
  云啸对此视而不见,犹如一尊泥雕呆呆站立,玉音儿和杨翠儿吓得惊呼出声。眼瞅着拳要到脸上,脚将到腰上,云啸手中的棍子突然活了起来,在空中划了个扇面,只听“啪啪”两声,那两条壮汉便叫了起来,一个使劲甩手,一个抱着脚单腿跳,好像都被蛇咬中了一般。
  这一下太过出乎意料,周围众人都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云啸这一招看似随意,其实是百花神剑招式“风摆荷叶”中演变而来,以棍作剑,变斩为敲,若没有这两年的苦练,云啸绝做不到这般变化。更难的是,若想像他这么轻描淡写地出手,令两条壮汉痛得嚎叫,须得发于敌之力量接近高峰之时,眼到,心到,手到,敲击敌之易痛部位,借敌之力伤敌而不费己之力,时机对,部位准,缺一不可,这道理说起来简单,却只有武林高手才能做到。不过,倘若云啸愿意多费些力,就能把那二人的手和脚敲断。
  众人当然看不出其中奥妙,只觉得云啸这一招煞是潇洒利落。
  胡大油见两个得力随从如此狼狈,吐了口唾沫,把袖子撸起,大骂一句,挥舞双拳,攻了上去。这一次,云啸不再站立不动,而是上前一步,棍子一戳,轻而易举突破胡大油门户。
  在众人的轻呼声中,胡大油的胖大身子腾空而起,飞出近一丈之遥,“砰”地落下,只震得地面微颤,摔得他“哎哟哎哟”喊娘。
  云啸缓缓走过去(他很喜欢这么做),转动手腕,把棍子耍得“嗖嗖”作响,俯下身子对胡大油道:“要不是怕污了这户人家的院子,俺必要你狗命!你想不想报仇?”
  胡大油平时耀武扬威,仗势欺人,胆子却不大,连连摇头,口称不敢。
  云啸道:“俺时常游历长安,倘若再听说你为非作歹,便取你狗命!”
  胡大油仍然连称不敢。
  云啸喝道:“你是说俺不敢取你狗命么?”
  “不敢,不敢,是小的不敢再为非作歹。”
  “嗯,你砸了人家东西,得赔!”
  胡大油连忙把身上的银子都摸了出来,双手捧给云啸。
  云啸看了看,大概五十两,说道:“放地上吧!我去了,三位请自便!诸位告辞!”说罢,真的朝外面走去,不过,为了展现侠士风范,他没有走门口,而是飞身上墙,站在墙头,仰望明月,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吟诵完了,觉得味道有些不对,翻遍肚里那几首诗,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诗句来,只得作罢,从墙头上飞跃而下,留下满院子发呆的人。
  拥翠院众人目送那两个随从搀着胡大油“嗯嗯嗨嗨”地离去,觉得今夜之事,恍恍惚惚如做梦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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