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青衣客，脸上已有明显皱纹。
  但任谁见了她也不可否认，其人年轻时必是一方绝色。
  她原本冷厉的面容，在见了夏侯青衣之后难得浮现几分柔情。
  夏侯青衣眼圈微红，连忙上前跪下，却被她扶起。
  “你还是一如既往，这般乖巧懂事。”
  温柔至极的呢喃，只对自己才有的慈母般的微笑，让夏侯青衣心中一暖。
  这是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师父！
  剑族长老，巴蜀剑界的泰斗，剑无媸！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让为师看看，你瘦了没有？”
  夏侯青衣闻言，轻轻揭下面罩。
  剑无媸越看越是喜爱，忍不住捏了捏她吹弹可破的脸蛋。
  “我宝贝徒儿生得越来越好看！”
  夏侯青衣羞涩一笑，低下螓首。
  剑无媸突然问道：“为师刚才听到，还有其他人随你回来？”
  夏侯青衣点点头，正要到桌上写字，却被剑无媸拉住了手。
  “你不必写字，一会儿也不必有所行动，陪为师去打发一下即可。”言语间，剑无媸已经重新蒙面。
  夏侯青衣不敢违命，只是戴好面罩，跟在剑无媸身后。
  正与夏侯流鸢交谈不过几句的沐琴雪，发现楼上房门又开了，连忙起身。
  “出来了？”
  师徒二人下楼之后，夏侯青衣只是向沐琴雪投去温柔的目光。
  “定国侯府沐老太君孙女，见过前辈！”
  沐琴雪当即抱拳行礼。
  “好聪明的女娃儿。”剑无媸称赞道。
  其余众人不解其意，唯有夏侯青衣心领神会。
  沐老太君，大周最传奇的奇女子，可以说已经是一座丰碑。
  自沐老太君之后，有许多“奇女子”便是以她为榜样，尤其是江湖上的女侠。
  “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唤老身剑长老便是。”剑无媸道。
  沐琴雪听出剑无媸语气冷淡，默默点头，没有追根究底。
  夏侯青衣的人品，她信得过，对方的师父多半是剑族高人。
  剑族是一支隐世族群，能人辈出。
  但她从爷爷奶奶那里了解到，剑族并不单纯……
  比如，公孙家可能就是出自剑族。
  “今日老身与爱徒久别重逢，师徒叙旧，需要清净，众人勿扰。”
  剑无媸言语依旧冷漠。
  夏侯青衣立即向沐琴雪微微欠身，眼里带着歉意。
  沐琴雪会意，微笑道：“晚辈与梁萧随时恭候前辈光临兰陵侯府。”
  剑无媸已从报纸上了解梁萧与沐琴雪的关系，只是淡然回应：“再说吧。”
  闻言，沐琴雪只是微笑辞别，回去通知梁萧。
  梁萧道：“高人有高人的行事风格，不必勉强。能教出青衣姑娘这等大侠的人，必然也是一代大侠。”
  一旁的公孙月心中忐忑。
  剑无媸生平最恨的人，可是……梁萧的亲爹啊。
  房间里，夏侯青衣安静地偎依在剑无媸怀里。
  师父的怀抱，曾是她心里最安全的地方。
  现在，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在她很小的时候，师父就喜欢这样抱着她，哄她入睡，有时她还会看到师父泪流满面。
  师父没有子嗣，对她，自然是视如己出，传授她毕生所学。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下午。
  小哑巴的父母带着她，跟上车队，从燕州返回兰陵老家。
  可惜，车队遇上了十几名绕道奔袭的北胡骑兵。
  商队众人陆续倒在了北胡人的屠刀下。
  “放过我家孩子，求求你们！！”
  面对高举的屠刀，小哑巴的父母磕头哀求。
  马刀随着北胡人的狞笑落下，两朵血花在空中飘洒。
  “哎！哎！”
  小哑巴竭力张嘴，却只能发出短促的声音，泪水模糊了双眼。
  北胡骑兵缓缓走近绝望的小哑巴，发出更加古怪的狞笑，仿佛看见了一头无助的小羔羊。
  危机一刻，远方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北胡骑兵还未回过神来，每人脖子上便已多了一个血洞，直挺挺倒下。
  “恶贼安敢！！”
  小哑巴擦了擦眼泪，看清远处一道倩影，身影腾挪间，北胡骑兵一个一个倒下。
  彼时的剑无媸，还是绝色倾城的美妇人，蒙着面纱，只身歼灭北胡骑兵。
  “往那里走三里，有个小镇，你就去那里报官。”
  剑无媸目光冷漠，从尸体上取回一支支飞剑之后，指着东边，看着小哑巴。
  “小丫头，你听懂了没有？”
  小哑巴怔怔点头，看着剑无媸走远，才跪在父母尸体边，无声落泪，几乎泣血。
  第二天，朝阳初升。
  剑无媸回到原先的战场了解情况，来到现场，放眼望去，大吃一惊。
  眼前除了马车和行李，只有一个个坟头，尸体都不见了。
  每一个坟头都有一快细长的石头，充作墓碑。
  而小哑巴正在两座并拢的墓碑前跪拜，泪如雨下。
  她的身后是燃着的火堆，远方还有野狗的叫声。
  “你没有去报官？”剑无媸惊声道。
  小哑巴才回过头来：“哎！哎！”
  剑无媸数了数坟头，剑眉一皱：“数量不对！你把那些北胡贼人也埋了？”
  “哎！哎！”
  见她点头，剑无媸眉头皱得更紧了。
  “原来是个哑巴……你为何连仇人也埋葬呢？”
  “哎！哎！”
  见小哑巴手忙脚乱比划，剑无媸按住了她，听着远方的野狗叫声，若有所思。
  “你认为，他们无论生前如何，死后无非就只是一具尸体，该立坟就立坟？”
  “哎！哎！”
  见她点头，剑无媸心头一凛，颤声道：“傻孩子！你就在这里守了一晚上，一个一个为他们做坟？”
  “哎！哎！”
  见她点头，剑无媸瞳孔一缩，也不禁悲从中来，满脸惭愧，蹲下来，轻抚着她的小脸蛋，眼泪夺眶而出。
  三里的地，对这么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而言，实在是太远了。
  这里都是松软的泥地，但一个孩子要拿着铲子挖二十几个能放得进尸体的坟，得挖多久……
  她就这样点着火堆，威慑偶然过来的野狗，一个一个为他们挖坟……
  这孩子，明明弱小，却是何等勇敢，何等努力！
  而自己……
  “是我思虑不周，过于冷漠了。本该是由我带你去报官，让他人来收拾遗体。对不起！”
  “哎！哎！”
  小哑巴只是努力微笑，为剑无媸擦去脸上的眼泪。
  “你还有亲人么？”剑无媸询问道。
  小哑巴摇了摇头。
  剑无媸仿佛下定决心，一脸诚恳道：“我叫剑无媸，这就带你去报官，好好安葬你父母，然后收你为徒。从今往后，你便是剑无媸的徒儿。我会教你天底下最好的剑术，今后咱们一起惩恶扬善！”
  “哎！哎！”小哑巴激动点头。
  剑无媸欣慰一笑，问道：“父母还没有给你取名么？”
  见小哑巴摇头，剑无媸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翻开她的小手看了看，失声惊叹。
  “怪不得能挖这么多坟……你这骨相，力气可不是一般的大！”
  “为师的结义姐姐和你一样善良，曾经以青衣为号，后来却因为一个臭男人封存了这个名号……今后，你便叫青衣，带你自家的姓！”
  “你太善良了，今后为师不许你对恶人善良，因为恶人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