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细雨如丝。
  铠甲上的血渍随着雨水被冲刷在地上。脚下形成一滩滩血迹。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陈天寿伸出舌头贪婪的舔着天空的雨丝。
  “陈天寿，这些可怜人不过是被周王利用的棋子，是你和周王把他们变成疯子的。事到如今还要把他们带进坟墓么？”
  苏定远冷冷的说道。
  “不用讲这些大道理，官是不是朝廷的官？我不来有没有别人来？我愿意跟他们一起死，他们也愿意跟我一起死。此生还能带出这样的军队，我也无憾了。”
  陈天寿拎着刀冷冷的说道。
  “你是没有遗憾了，他们的家人那？造反啊，九族诛灭啊。”苏定远说道。
  “哈哈，九族，但凡他们的九族不是饿死了大部分，他们也不会造反的。”
  陈天寿拄着刀决然的站了起来。
  “朝廷的事情，我们没办法评价。老夫也决定不了，投降吧，老夫让他们单独成一军，南下平叛将功赎过。军饷绝不可克扣。”
  苏定远说道。
  “哈哈，你打的好算盘啊。以前被朝廷狗官压榨，现在还要被你当狗使去咬人？”
  陈天寿冷笑着说道。
  “以前他们是反贼，以后他们是官兵。战死了有抚恤，军饷可以留给家里。如果平叛之后他们活着几个，我就给路费让他们回家。”
  苏定远说道。
  两个人说的各自有道理。陈天寿看着周围的这些士兵，他们已经成了老兵，一场血战让他们能坦然面对生死了。
  过了今天缓过这口气他们就是精兵了。可是今天就是死地。
  “这狗日的世道，都是可怜的棋子啊。这贼老天不开眼啊。”陈天寿看了看阴沉的天空说道。
  苏定远没有开口。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这还是因为他的主帅是安小山。换了一个人他也不敢这么做。
  定北王想必能明白自己的苦心，能可怜这些可怜人。就算不能，自己这老骨头官职也走到头了。
  大不了自己扛就是了。
  苏定远内心感叹，他觉得陈天寿的话是对的。都是棋子，他们是权贵的棋子，权贵是皇帝的棋子。
  皇帝是这天地的棋子。
  “你发个誓吧。”陈天寿突然说道。
  他的眼神在这些身边的士兵身上闪过，多苦的人啊，多好的兵啊。他们应该赌一把。
  “将军，死战便是。你不是真的要投降吧。”这个时候有人听出将军的意思，立即出来阻止。
  “你们还有的选。你们应该有条活路，周王啊，不该有不该有的想法。”陈天寿苦笑着说道。
  “不，将军我们绝不投降。跟这些狗官拼了，拼一个够本，多拼一个就赚一个。”
  立即有人悲愤的说道。
  “狗官，你们看看下面哪有什么狗官，都是一些苦当兵的。那些狗官啊……”
  陈天寿摇了摇头，那些狗官怎么会拎着刀冲过来？他们不知道在哪个温柔乡看着那。
  等事情过去了，他们又来作威作福了。
  绝望……
  “大哥，开门，快开门，我护你逃走。”城门外面突然传来乐天的喊声。
  他浑身是血，身后跟着二三百人。人人带伤。
  他竟然杀退了追兵，最后来到了这里，想要接应陈天寿出去。
  “老夫苏定远发誓，如若做不到所说，让我苏家武勋溃散，永不出将才。”苏定远赶紧发誓。
  这可是很严重的誓言了。他苏家世代武勋，荣耀满门。此时把这个苏家的名誉压上了。
  “大哥开门，我护送你走。”
  一墙之隔，乐天凄厉的喊道。
  “乐天，投降吧。带着弟兄们谋一条好出路。他们太苦了。周王就是个混蛋。”
  陈天寿愤怒的说道。
  “大哥你要干什么？”乐天着急的喊的嗓子都破了。
  “如果可能，帮我找找妻女。”陈天寿说道。
  “将军……”
  “大哥……”
  “你们投降吧，苏定远的名字还是可以相信的。”陈天寿说道。
  “将军……”
  “苏定远，我在天上看着你。”
  陈天寿说完，从腰间拔出匕首，直接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被人当了一辈子棋子，他不想再当阶下囚了。不想再去被别人支配。
  他至少有死的自由。至少能给跟着他亡命的这些兄弟谋个生路。
  陈天寿自杀了。
  五千多人放下了兵器，城门打开乐天疯了一样冲了进来。抱着陈天寿的尸体，浑身发抖。
  陈大哥浑身是伤，尤其是胸腹之间很重。他知道自己活不了。
  所以给大家换了一条活路。陈大哥的脸很安详。一种解脱的安详。
  哪一年大雪漫天，滴水成冰。他们母子差点冻饿而死。是陈天寿把他们母子捡回来，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
  就因为陈大哥说他笑起来好看，不笑的时候太苦了。所以他就永远都是笑脸。
  如今让他笑的人死了，他还笑给谁看？
  “他的临死之前提到妻女，想来是被周王控制了，我会请定北王给找。能不能找得到看命。”
  苏定远跟乐天说道。
  “他当了一辈子棋子，用自己的死给你们换一条生路，要珍惜。”
  “你想把我们怎么样？”乐天抬起头怒问。
  苏定远真没想要他们杀了，真没有骗人的意思。他把这些人编成了一军。名曰‘乞活’。
  平日只吃半饱，收缴武器，单独立一营寨。
  乞活军成，扶余山府就算是平定了。
  朝廷立即下令，免除扶余山府三年赋税。赦免所有矿工的罪过。不按照早饭的罪名追究家属。
  而且重新按照名单兑现拖欠矿工的薪俸。人不在者家属可以领。
  扶余山府城一战，陈天寿自戕。苏定远四万军队损失了将近两万。陈天寿五万余人。战死三万多。
  除了被打散的，还有八千左右人成了乞活军。
  看着这个伤亡数字，苏定远都觉得头皮发麻。原本以为的一场轻松之战，结果打成这个样子。
  他低估了陈天寿的军队，扶余山府不亏是出兵员的好地方。
  扶余山府平定。苏定远带着两万多人即刻南下。朝着圣僧觉慧的地盘扑了过去。
  觉慧跟赵阙和陈天寿都不一样。
  陈天寿吸纳军队是很有限度的，走的是精兵路线。都是年轻的青壮，训练的都是精锐部队。
  所以整个扶余山府也就四五万人。
  赵阙是有勋贵在后面支持，军马铠甲和兵员都不缺。十多万人在手，正在打蓝江府。
  觉慧现在不挑食，只要剃光头的青年全都编入僧兵。老一点的各司其职。
  所以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人。粗略估计十几二十万是有的，如果再用用力，几十万人也能凑合起来。
  不过这也就是数字都。真正能打的，会打的不会太多。
  扶余山府陈天寿被消灭的消息传出。
  最先沸腾的事朝中，左相和六部尚书，以及皇后看到这个消息之后都异常兴奋。
  虽然损失不小，但是苏定远还是非常厉害的。竟然这么快就扑灭了陈天寿。
  而定北王在琢城一战灭掉周王主力。
  现在国内平叛也是节节胜利。眼看着形势一片大好，朝廷之中的这些重臣终于松了一口气。
  “是不是给苏定远议功啊，东军都督如何？”崔克难开口说道。
  这话有点意味深长了。
  因为在知军都督府成立之后，这军将提拔理应由知军都督府的大都督发起。然后皇帝做决定。
  最后人命由知军都督府下达。
  此时崔克难提出这个建议，看似稀松平常，苏定远打了胜仗就要提拔。给他鼓励让他再接再厉。
  可是这个动作等于是绕过了知军都督府，等于是绕过了安小山插手军务了。
  这等于是要分安小山的军权，这个任命一旦下达知军都督府的权利不在。
  而且最重要的是让苏定远明白，真正提拔他的是朝廷。安小山一定会怀疑朝廷，一定会怀疑苏定远。
  这样苏定远就跟安小山之间产生了隔阂。朝廷就掌握了一支能征惯战的军队。
  安小山一定会不满，可是不满又能如何？
  他远在江阴，这是朝廷的命令，或者是圣旨他还敢违抗么？
  王元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崔克难，没有开口阻止，但是也没有说赞成。
  “不可，等定北王回朝统一论功行赏，此时只下旨抚慰即可。”皇后用不可置疑的口气说道。
  她没想的那么深沉，纯粹是因为苏定远是兰城推荐的人。她不想让兰城的势力太大。
  “皇后娘娘，虽然形式扭转的比较快，不过定北王要彻底肃清反叛不是朝夕之事。朝廷不能总压着不动。总要给平叛军队一些鼓励。”
  崔克难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其他人，礼部尚书闫璐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工部尚书在搓手。
  兵部尚书余禄皱着眉头好像在想什么为难的事情。户部尚书金鹏看了他一眼不出声。
  没人支持，但是也没人反对。
  “苏定远将军提拔一下，他手下的人好跟着提拔，如此才有为国尽忠的决心啊。”
  崔克难继续的说道。
  “提拔军将毕竟是知军都督府的事情，流程总要走的，兵部给知军都督府行文说明此事。看看定北王如何决定。”
  皇后这个时候说道。
  崔克难脸色一变。
  这件事如果兵部报知军都督府，知军都督府一定会通过。不过那个时候就起不到离间安小山和苏定远的作用了。
  毕竟这是正常的工作流程，苏定远不用感激谁，安小山也不会怀疑谁。甚至安小山恐怕还会再加一点条件。
  崔克难还要说什么，皇后挥了挥手不再说这件事了。又继续讨论别的事情。
  崔克难看了看左相，王元吉很平淡没有出声。
  朝会之后，崔克难故意跟王元吉走在一起。
  “你呀太着急了。苏定远应当提拔，那定北王该如何提拔，他可是亲自带兵打败了周王。此时该不该加封？”
  王元吉说道。
  这话看似在批评崔克难的意思。
  崔克难猛然明白了。
  单独说苏定远的事情，皇后自然要问定北王。毕竟皇后依靠定北王平叛。
  可是如果这件事带上定北王，不应该是给定北王封赏，顺便带上苏定远。
  那皇后不但不会阻止，很可能就及时通过了。朝廷直接插手军务，而且封赏定北王，定北王一开心也许看不到其中的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