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者:庄羽    更新:2021-11-12 14:36
  我的生活,没有因为结婚而发生太多的变化,依然是每天写写字,上上网,找朋友出来聊聊天,唐辉也是,依然喜欢找个安静的酒吧去喝酒,我们结婚以后,他就说,他不打算再写字了,他要好好为我挣钱,让我过得舒坦。
  昨天的时候,我还在想,我想我的这个故事该结束了,因为伴随着我的结婚,我生活的重心必然会转到家庭上来,我再也无心去在意那些没有意义的过往的对与错,有谁会喜欢看
  别人的家庭琐事呢!每个人的家庭琐事都能写成一本像新华字典那么厚的小说,而且大多雷同,实在没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得讲点别的,能打动我们心灵或者能给你一点启示的东西。
  我得再说点关于梁小舟的过去,既然这个故事是因为梁小舟而起的,你既然知道了他现在的境况,特别是他又一次失恋这件事情之后,我想,也许你更愿意多知道一点关于他的过去,或者,关于我跟梁小舟的过去。
  请允许我再一次浪费纸张说一句废话,我一直是一个忠于自己忠于家庭的人,所以,如果你担心在我的婚后还会跟梁小舟有什么感情上的瓜葛的话,那你一定会失望的,就像我无数次的说过那样,梁小舟将一直会是我亲到骨髓里的一个亲人。现在我已经更加深刻的认识到了一点,感情这种东西你根本无法依靠意识来理性的控制,你觉得你爱一个人,爱得那么深,你对自己说,即使这个人不爱你了,即使这个人结婚了,你还是会坚持爱他,其实这是不可能的,就像我的一个朋友,他非常爱他的男人,男人离开了她,她拼命的埋怨自己,坚持爱那个死不要脸的男人同时还在朋友面前替他开脱,她说:“不怪他,一点也不怪他会离开我,要怪的话,只能怪我自己不够好!”你听了也许会觉得这话十分熟悉,因为我所说的“我的一个朋友”就是我自己这个傻逼。
  其实,我想说的是,感情,来的快,去的也快,你今天还在要死要活,可能明天你早上醒了一下子想通了,觉得不过如此,从此与伤心绝缘了呢!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的,但至少我自己,爱的时候和不爱的时候都是真实的。
  接着说梁小舟吧。
  梁小舟一直有一个愿望,是从他上大学二年级那年的新年开始许下的,以后,每年的新年他都会许一次这个愿望,直到现在,可惜,一直也没有实现。
  每个新年的午夜,梁小舟都会将双手在胸前合十,虔诚的大喊: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那就是快点长胖。
  他许愿时的模样,颇像传说当中的傻逼。
  无数次,无数个人问过我一个关于梁小舟的问题,为什么他当上了飞行员?不怪大家感到奇怪,梁小舟大学里是在机械系学习,能跟飞机搭上关系,的确是缘分。
  一九九六年的夏天,我们马上就大学毕业了,几乎每个人都在为工作的问题而发愁,能找到关系的都挖空了心思的钻空子想捞个好工作,梁小舟还是成天在足球场上晃来晃去,或者跟几个哥们泡在学校门口的小饭店里喝酒,海阔天空的侃大山,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
  方蕾也是那年毕业,她学国际贸易,大学又是在厦门,所以,没费什么劲就在个大型跨国公司里弄了个好位置,我们还差一个月毕业的时候,她就已经美美的回了北京。星光那时还在上大学,他学医科,比我们毕业晚,方蕾给我打电话,抱怨北京的天气太热,我就说,你趁着我还没毕业到北戴河来玩几天吧,她还真是一点不客气,一个周末,揪着星光坐上火车就奔来了。
  上火车之前,方蕾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让我上火车站去接她,还让我给他们找好了住处。
  当时,我们学校周围还没有什么酒店,连旅馆都很少,因为是旅游城市,靠近海,在夏天来的人特别多,我跟梁小舟骑着借来的自行车在中午顶着大太阳转悠了半天也没找到房间,后来,梁小舟忽然想到,我们学校里有一个留学生宿舍,夏天留学生都回家的时候宿舍就改成了一个不错的宾馆,他建议我们去那里碰碰运气。
  去了,在门口问服务员有没有房间,她说有,我们俩非常欢喜,问了问价钱,也不贵,在我打算掏钱预定的时候,梁小舟提出要看看房间,服务员鼓着大眼珠子没好气的对梁小舟说,你自己上去看吧,在三楼。
  于是梁小舟拉着我上了三楼,所有房间的门都锁着,我们快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才看见一扇半开的门,梁小舟走过去,将头探了进去,我正要跟着进去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这时我们才发现,里面是有人的,往里看,里面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见我们探头探脑,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开口问道:“你们干什么?”
  梁小舟继续向里张望,嘴里回答着他的问话,“噢,没事,就看看。”说着,将身子探了出来,准备拉着我往回走。
  这时候,那个稍微有点胖的女的说话了:“你是来体检的吧!”
  梁小舟听了,又一次将头伸进了门口,“体检?体什么检?要钱吗?”
  女的呵呵笑了起来,站起身招呼梁小舟,“进来进来啊,体检就是身体检查,不要钱!”
  梁小舟嘿嘿笑了两声:“嘿嘿,有这好事儿,那就检查一下!”
  于是乎,我坐在门口的桌子旁边等着梁小舟体检,足足让那个女的鼓捣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检完了,女的在一张纸上一边写字一边问梁小舟:“叫什么呀?”
  “梁小舟。”
  “嗯,好了,你的身体一点毛病都没有,合格了。”她笑盈盈的告诉梁小舟,把我们都弄糊涂了。
  “什么合格了?你们是干什么的?”梁小舟黑着脸问他们。
  没人搭理他,最开始说话的瘦高男人笑呵呵的问梁小舟,“你是看了我们的通知来的?”
  “不是。”梁小舟摇头。
  “那你看见我们公司贴的海报了?”
  “没有。”梁小舟还摇头。
  “那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房间,你说体检不要钱,我就检一检!”梁小舟说得十分轻松,一点也不因为自己贪小便宜感到羞愧。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瘦高男人拍着梁小舟的肩膀告诉他:“我们是航空公司的,来你们学校挑选飞行员,你的体检合格了,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我们公司的待遇非常不错。”说完了还给了梁小舟一张海报,梁小舟接过来,连个谢谢也没说,拉着我就走了。
  就这样,梁小舟当上了飞行员,每次说起他当上飞行员的经过,他都十分洋洋得意的加上一句:“贪小便宜不一定吃大亏!”
  那年秋天,梁小舟正式到航空公司去上班了,之后他便去了新西兰进行飞行训练,在当地,给新西兰鬼子们投了半年的邮包,回国之后没过几年,他成了他们航空公司最牛逼和最年轻的机长。
  是的,梁小舟现在是机长了,当他第一次强烈要求跟我结婚的时候,我说过,等你当上机长的时候,我就结婚。这是我当时的原话,不知道是天意还是我太粗心,我居然没在结婚前面加上一个“我们”,至少我应该说的更明白一点,“等你当上机长的时候,我就跟你结婚。”现在可到好了,梁小舟当上机长了,我也结婚了,却是跟唐辉。
  前天,我给方蕾打了一个电话,她的心情很好,已经辞职了,她说她要好好在家给星光生孩子。
  说到星光,他让我肃然起敬,知错就改的男人总是让人喜欢并且忍不住去爱惜的。电话里,我问方蕾:“你信誓旦旦要跟星光离婚,恨不得杀了他的心都有了,怎么还想起来给人家生孩子?”
  “生个孩子,这个家就更牢固了。”方蕾有她自己的道理。
  “噢,也好。”我附和着,忽然发现出了星光这件事以后方蕾变得不像从前那么慷慨了,非常小气,言语和声调里都透着不信任,这个变化让我想不明白。
  我又和她敷衍了几句之后,匆匆挂了电话。
  把这件事情讲给唐辉听,唐辉对我的感慨颇不以为然,“多大的事儿呢我当,你们女人天生就是这样,一朝被蛇咬,一辈子怕井绳!”
  我想了想,他妈的唐辉,说话真精辟。
  “对了,张元儿,你会不会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唐辉要出门,站在门口的地方突然问了我一句。
  “我怕你怀疑我怀疑你对我的感情。”我回答着,他对着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我晚上不跟你一块吃饭了,刘立军他们出了点麻烦……哎,这俩人的胆子,是真他妈的大!”说完了,他就出去了,说没头没脑的话让我在房间里寻思了半天,想来想去,唐辉说的“这俩人”肯定是刘立军和靓仔。
  果然,唐辉刚走没一会儿,蚊子就急匆匆赶来找我了,进了屋她把鞋往门边儿上一甩,把自己的整个身体摔在沙发上,她总是这样,遇到什么事的时候一点都不镇定,焦虑,跟在热锅上爬行的蚂蚁无异。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咕咚咕咚两下就喝了个干净,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扔,伸手跟我要烟。
  “这是怎么了这是?”我见她不说话有点着急了。
  她看了我一眼,还是不说话。
  “出什么事儿了,你倒是说说啊!”
  “开始查了。”
  “查什么?”
  “公司。”
  我心往下一沉,“早跟靓仔说他这么干不行,不听啊,现在圆满了……”
  “你少在一边说风凉话吧!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关键时候就会挖苦人,好像你多有本事!你别以为你现在嫁了个有钱人就了不起!”蚊子突然之间泪流满面,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疯了似的跟我嚷嚷,让我措手不及,愣在一边,“还没让你做什么呢,你现在就开始推三阻四了,你看着我们像落难狗似的你心里舒坦是怎么着!梁小舟刚把你甩了那会儿,你还不是跟条野狗似的落魄,我跟靓仔可没奚落过你半句……”
  这是怎么了?我并没有说什么话,居然就惹来了蚊子这一通的数落,而且是我现在最最不愿意提及的关于我跟梁小舟的事情,对我而言,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在我和唐辉的家里,我厌恶任何一个人提及梁小舟这个名字。
  我有点想发火的冲动。
  “你不用这样,这个时候别害怕,不用一看见我们就好像我们求着你似的……说不准,你心里正美呢,还好当初没跟靓仔有什么经济上的交往……”蚊子还在喋喋不休的跟我念叨。
  我对着她挥挥手,“好了,好了,就好像出了天大的事情似的,看你都口不择言了。”我在蚊子身边坐下来,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蚊子一把抱住我哭了起来,“不是小事啊张元,这事一出就是大的,这绝对绝对不是小事……谁都知道,这是诈骗……知道早晚要来,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再等两个月就好了,我跟靓仔马上就可以去国外了……”
  “去国外,没听你们说过。”我着实吃了一惊,干什么好好的祖国不建设,动不动这些人都要往国外跑呢,一个陆梅已经够了,又加上靓仔跟蚊子,“再说了,刘立军不是跟靓仔合伙做生意的吗,你们走了,他怎么办?”
  蚊子显得很痛苦,看得出来,她的内心十分慌乱,“大难临头各自飞吧,谁还帮得上谁呀!”她又点燃了一直香烟,狠狠的抽,最后,下定了决心似的跟我说道:“我想好了,张元,过两天如果形势不好转的话,我就叫上靓仔我们一起到法国去,还好以前在旅行社干,弄个旅行签证轻车熟路。”
  “你也说是旅行签证,到期你不还是回来吗!”连我都替他们感到着急。
  蚊子摇头,“不,不回来了。到那边把签证一撕,黑下了。”长叹了一声,她接着说,“好在有点钱,到哪里生活都不成问题。”
  蚊子在说,我就在一边听着,听得我浑浑噩噩像在梦里似的,才几天没见,都说到国外去了。
  我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蚊子已经站了起来,扔掉了烟头,“我得走了,”她说,“找你说说我心里就不那么堵得慌了。”
  “你,你……你这么早走干吗,一起吃饭吧。”我脑子十分混乱,想不出来说什么。
  蚊子已经拉开了门,“不了,我得先跟在法国那几个朋友联络联络,万一……万一的话,他们也好照应着我们。”
  蚊子走了,我从窗户里看着她开着汽车一阵风似的越走越远,我忽然觉得她开的那辆车就像一片秋叶一样,颠簸在波涛里,靠不到岸,也不知道该飘荡去那里。
  看着蚊子一点点的走远,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忽然就想起大学毕业的时候,那天早上我们从楼顶上下来之后,各自回到房间拿好了行李,我一直在等梁小舟过来接我,最后一个离开,我也是站在窗户的地方,看着她们一个一个从公寓楼走出来,穿过草地,在我的视线里一点点的消失,那之后,只除了我与陆梅之间的这次巧遇,我与她们彼此之间再没了消息,我们也都像枯叶,一片一片在人海里飘荡,飘荡,不知道疲惫,也不知道会停驻何方,蚊子开车远去的影子让我怀念起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人和那些事,内心久久不能平息下来。
  我想,内心里我是十分脆弱的,而梁小舟的内心十分坚强,在我脆弱的时候,我应该去找梁小舟让他给我一点力量。当然,这么说未免显得太假道学,实际上,我需要去找人倾诉一下,顺便喝点儿小酒,考察一下路边小饭馆儿的饭菜质量。
  打了个电话,梁小舟在家。好像我结婚之后他就不再要求加班了。
  电话里我说,梁小舟从你的房子里面走出来吧,跟我去喝酒吃饭。
  梁小舟讪讪地笑,然后调侃的语气说道:“不好吧,你刚结婚就回来找前老公……”
  “别废话了,一会你过来找我吧,咱们出去走走。”
  梁小舟说:“其实,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叫你出来聊聊呢,正犹豫着……靓仔他们的事好像挺大。”
  我说,见面聊吧。
  放下电话四十分钟,梁小舟来了,穿着我给他买的一条LEE的牛仔裤,本来是蓝色,穿的太久洗的都发白了。我也穿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跟梁小舟身上穿的颜色和款式都差不多的背心,我们俩出了朝海轩往东走,东边是一条小吃街,通宵营业。
  走了没多远,梁小舟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看看自己,忽然笑了,“怎么我穿什么你穿什么呀!好像情侣装。”
  我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梁小舟见我一直不说话,说:“你今天是怎么了,别不是跟唐辉吵架了吧。”
  我又白了他一眼,开口说道:“心情不好,心情非常不好。”
  “不对呀,打电话的时候你还嘻嘻哈哈的。”
  我想起蚊子,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紧,喉咙里酸酸的,眼泪也想往外涌,“哎,其实,其实……”我强忍着眼泪,话却说不出口。
  梁小舟接着说:“其实你的心情很不好。”他替我说出了下面的话,并且自然的伸出胳膊搂着我的肩膀。
  我跟梁小舟这样走了二十多分钟,在小吃街闪烁不停的霓虹灯中随便找了一家小饭馆钻了进去,坐定之后,我招呼伙计:“一份小龙虾,十瓶燕京,要凉的。”
  梁小舟坐在对面,“你今儿是想往醉里喝呀!”
  我没搭理他,让伙计把啤酒都打开,又跟他要了几样小菜,把我跟梁小舟的杯子里都倒满了啤酒之后,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透过杯子底的玻璃,我仿佛看到多年以前梁小舟仓惶的脸。
  “你是不是现在过得不幸福?”他没喝酒,面无表情的问我,“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别让我瞧不起你张元。”
  “你放屁!我不幸福?!哼,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幸福过,要是没有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烂事儿,我现在过得不知道有多幸福!”
  “我们?烂事儿!”
  “是啊,就是你,靓仔,你们这些人。”
  梁小舟哈哈哈的笑起来,“你说这话没道理呀张元,没人打扰你幸福的婚姻生活吧,好像。”
  “是啊,没人打扰。”我点点头,继续喝酒,放下杯子我歇斯底里的叫嚷起来,“可是你们过得都不好,你们都不珍惜生活,你们都混蛋……”我叫嚷着,所有饭馆里的吃客们都像看猴子似的看着我,我不在乎。
  梁小舟叹了口气,“好了,好了,不说这些,说说你们老六,我上次回家以后想起件她干过的蠢事儿来,哈哈哈哈,不是跟你瞎掰,我想起来乐得肚子疼了两天,昨儿还跟乘务队几个小姑娘讲起呢!”
  “什么事啊?”
  梁小舟对着我比划了一个刷牙的动作,我一下子也想起来了。
  陆梅上大学的时候爱照镜子,常常看见她对着镜子龇牙咧嘴,之后总免不了抱怨牙齿长得太黄。忽然有一天,在我们宿舍的人都讨论有一种漂白功能很强的洗衣粉能轻易就将衣服洗白的时候,陆梅从床铺上一跃而起,拍着脑打大叫:“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一边说她一边拿着老大的漂白洗衣粉和刷牙缸子就往水房跑,过了五分钟,回来了,面带笑容十分得意,“我老爷跟我说过,他拿洗衣粉刷牙,牙齿很白!”说着,又拿出小镜子龇牙咧嘴起来,老大在一旁大叫老六愚昧,但陆梅一点也不理会,龇牙给我们看,“白了没有?看,白了很多吧。”说实话,拿洗衣粉刷过的牙还真是白,于是我实话实说,告诉她的确是白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起来,老六不顾我们反对,仍然我行我素的拿老大的漂白洗衣粉刷牙,中午在餐厅吃饭的时候看见梁小舟跟靓仔刘立军三人,还强烈向他们推荐她的好办法,第三天是周末,我们约好一起打排球,早上,我跟老大到排球场的时候,梁小舟他们三个已经等在那里了,见只有我们两个人,他问:“陆梅呢?”
  老大当时看了看我,忍着笑告诉他们:“陆梅的嘴肿了。”
  想起这件趣事,想起陆梅,我跟梁小舟被回忆牵引着仿佛又回到了大学里。
  我跟梁小舟正说得高兴,笑得正欢的时候,唐辉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满脸的焦急,气喘吁吁,看着我跟梁小舟两个相对坐在饭桌两旁,他生气的说:“你们俩真不叫人省心呐!”
  我跟梁小舟面面相觑。
  也不知道是谁,给唐辉发了一个短消息,说我跟梁小舟在这个小饭馆里跟人打起来了,唐辉收到短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
  我把他的手机拿过来,二话没说,照着上面显示的电话号码就给拨回去了,一问,是个开出租汽车的,说是个乘客借了他的电话,我说那乘客长得什么样儿,他说没看清,是个女的。
  我看唐辉,他还在大口的喘着粗气,梁小舟有点不太好意思,跟唐辉解释:“我们……一块瞎聊,聊点乱七八糟的事儿。”
  唐辉抓起我的啤酒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摆着手跟梁小舟说:“你甭说这个,你们俩要想干点见不得人的事,也不会来这,我懂!”
  我心潮澎湃,恨不得捧着唐辉的脸叭叭的亲上两口,我搂着他的肩膀,“哥们,够意思!”
  他对我翻白眼儿,“少来这套吧你给我!你们俩想吃饭聊天,非得出来?家里没有你们吃饭的地方?我一接到短消息,哎哟,这一路的狂奔呐!”
  “他妈的,这是谁干的?”我皱着眉头,斜着眼珠子想,遇到我的目光,梁小舟赶紧低下了头,我忽然在心里觉得肯定是雪峥干的,于是问梁小舟,“梁小舟,是不是雪峥啊。”
  “咱们在街上走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她了,不确定……”
  “什么不确定啊,肯定就是这孙子!我操,她真他妈的的有意思。”我狠狠的骂了一句。
  唐辉坐在那里,黑着脸看梁小舟,又看看我,一副想说话又没说的样子。
  “有什么话你说吧。”我说。
  “她这是想让我知道你跟梁小舟……你们俩藕断丝连?”他充满疑惑的看着我说。
  “是这意思。”梁小舟在旁边说道:“她恨张元恨得牙根都痒痒,唐辉,下回要是还有这事,你别往心里去,我跟张元儿……我们俩……也就是在家里呆的烦了出来闲聊天……”
  我抓过唐辉的手机,问梁小舟:“那傻逼的电话是多少?”
  “谁?”
  “还有谁呀,就是傻逼雪峥。”
  梁小舟很紧张的表情,“你干吗?”
  “我打电话!”
  “算了吧,算了,算了……”
  “什么算了!”我又没忍住,大叫了一声,饭馆里的人已经非常不友好的眼神看我了,“给我电话号码!”
  梁小舟迟疑了半天,最后还是在他的手机里翻出了雪峥的电话号码给我看,我按照手机里的号码给她拨了一个电话,通了,雪峥接了电话。
  “喂?”她问,“是哪位?”
  “是你祖宗!”我气的有些口不择言,“你他妈的真不要脸雪峥,我跟梁小舟吃饭关你个鸟事!我告诉你啊,那出租车司机一说我就知道是你了,你他妈的怎么净干些没脸没皮的事啊,你等着啊,明天我就上你们医院,找你们院长说说去,看看你这样道德败坏素质低下的医生你们医院还要不要,你们院长要是不开除你,我告诉你雪峥,我他妈的发动新闻圈的朋友给你把这事报道出来,连你们医院,把你真名写出来,傻逼,你等着吧!”
  雪峥在那边不说话,我的感觉,她有些害怕了。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我心里可真痛快。
  “怎么着,你害怕啦?这有什么好怕的?你接着耍你的不要脸呐!……”
  我还没说完,梁小舟在一边拍我的肩膀,“你有点过了啊张元,怎么就跟不要脸扯上关系了?”
  “这还不是不要脸?”
  “行了,行了,人家不说话就行了,她比你小那么多,你就别吓唬她了……”
  “梁小舟!”我气得直哆嗦,“梁小舟,你最不要脸了!我他妈的真想大嘴巴抽你!”
  梁小舟也不搭理我,抢过我手里的电话跟雪峥说道:“雪峥,没事,张元跟你闹着玩呢……”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小饭馆跟雪峥说了半个多钟头,再坐回来的时候,梁小舟眼睛红红的,明显的,他刚才掉过眼泪了,将手机甩给我,他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喝啤酒。
  “哟哟哟哟,梁小舟,你行啊!真情又开始流露了……”
  梁小舟猛的抬头眼睛瞪得巨大,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只要再多说半句话,这厮就火了,搞不好把桌子都掀翻了。
  看到这里,唐辉赶紧捂住我得嘴,不让我开口,我挣扎了半天才挣脱了唐辉,气得喘不上气来,我指这梁小舟气呼呼的对唐辉说:“这种人,他忒不要脸,贱,贱到骨头里去了。”我揪着梁小舟的衣服问他:“你说,你跟我说实话梁小舟,你是不是还喜欢那个傻逼柴禾妞儿!”
  梁小舟火气冲天,愤怒的看着我,“你嘴巴放干净点儿!”
  “操!”我一下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我他妈真想煽你这个贱人的脸!”说着,我扬起了手。
  梁小舟大义凛然的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我告诉你张元,实话,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还喜欢她……真的,我没骗你……我自己也问过自己,连我自己也回答不出来为什么,我真是喜欢她……”
  当着唐辉的面儿我狠狠煽了梁小舟一个耳光,“操你大爷梁小舟!我他妈的跟了你这么些年,你都没说过这样的话,这小不要脸的你才跟她好了几天呀,人家都把你甩了你还他妈的不死心,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还有我,我就这么烂?我跟唐辉结婚了,连点想念都没在你心里留下……”说着说着,我的眼泪流了出来,这些眼泪我是流给我自己的,我终于知道,在梁小舟面前,我是失败的。
  梁小舟突然趴在桌子上呜呜的哭了起来,这时我才发现,我要的十瓶啤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让梁小舟给喝光了。
  唐辉搂着我,皱着眉头,嗔怪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就说,就说,就说!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叫女人的悲哀?!”
  “我懂,我懂,我当然懂!”唐辉给我擦眼泪,“可是你不是失败的女人,有我这么一个男人死心塌地的爱着你,跟你过日子,陪你胡闹,宠着你,爱着你,什么都由着你的性儿胡来……你还不成功啊,全天下最成功的女人除了巩俐就是你了!”唐辉开玩笑似的跟我说,听得我心里一阵温暖。
  我拉着唐辉就往外走,不打算再管梁小舟,临出门前,我对着他的脑袋狠狠砸了一拳头,骂道:“你这个贱骨头!”
  回家的路上,唐辉还在给我分析梁小舟的心理。他说:“看来,他是真的喜欢那个女孩啊,要不然他也不会这样。”
  “问题是雪峥看上刘立军了。”
  “不尽然。依我看,是刘立军对那个女孩的追求攻势比较猛,梁小舟呢,比较深沉,不太善于表达爱情,现在的小女孩又都喜欢吃刘立军那一套,换了谁都得被拿下,自从刘立军知道雪峥跟梁小舟的事儿以后,也挺痛苦,今天还跟我说呢,他找雪峥谈过了,让雪峥回去找梁小舟好好聊聊,要是梁小舟能原谅她,就还是跟梁小舟在一块儿……”
  “这算什么?就这么一个烂女孩糟蹋了咱们两个哥们儿!别的不说,唐辉,就说今天,你说,这女孩心是不是够坏的?!从她身上我就能看出,靓仔肯定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行了,行了,你这张嘴呀……今天你可把梁小舟伤够戗,特别是最后那两句。”
  “我跟你说句实话吧唐辉,我就是觉得心里不平衡,凭什么呀!梁小舟说把我甩了就甩了,连点念想都没有……”
  “行了,行了,这都是缘分!要没有梁小舟把你甩了,你哪能给我当老婆!”唐辉满足的说着:“你们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今后不管到什么时候,他们跟咱们始终还是朋友。”
  我听着唐辉说话,心里翻江倒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暗暗下定了决心,我这一辈子都要当唐辉的老婆,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死人!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跟梁小舟还在一起的时候。有一回,在我的家里,很多人,唐辉、靓仔、刘立军还有刘立军跟唐辉的两个大学同学,我们在一起喝啤酒,看DVD,闲聊天儿……从前,我们的日子经常是这样度过。我们看完一个叫《LEON》的电影之后聊到关于人性的话题,唐辉曾经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是约翰卫斯理写过的一个小说。
  故事是这样的:
  一对夫妇在结婚十一年以后生了一个男孩,这对夫妻非常恩爱,这个男孩一出生,他就成了这对夫妇的宝贝。
  在男孩两岁时候的某一天清晨,丈夫在出门上班之前看到桌子上有一个药瓶的盖子打开了,因为赶时间去上班,他只扬声告诉妻子把药瓶收好,然后就匆匆的关上门去上班了,而妻子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忘记了丈夫的叮嘱。
  这个两岁的孩子在清晨醒来,看到了那个药瓶,药瓶里装着蓝色的药水,它的成份十分厉害,即使成人服用也只是很少的剂量,男孩觉得好奇,又被药水的颜色所吸引,于是他拿起药瓶把里面的药水一饮而尽。
  男孩被送到了医院,返魂乏术,他死了。
  妻子被事实吓呆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丈夫。这个父亲,他在得知噩耗之后非常伤心,紧张地赶到了医院,他良久的看着儿子的尸体,望了妻子一眼,说了四个字……
  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唐辉让我们所有的人猜这个父亲说了什么。
  刘立军当时喝多了,他第一个窜到唐辉跟前,高举起手臂,他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个男的说‘去你妈的!’”刘立军的表情十分搞笑,许多许多次,我们相聚在一起的时候,光是他的表情就把大家弄得疲惫不堪。
  我们听了刘立军的话都笑了,唐辉大骂他:“要是你儿子死了,你就对他说‘去你妈的’?”
  刘立军跟刚反应过来似的,恨劲儿的摇头,摆手,“不,不,不,要是我儿子死了……操,我儿子不会死!”说完了,他在我们的哄笑声中倒在沙发上睡死过去。
  刘立军睡去以后,我们并没有继续对唐辉提出的这个问题的讨论,而是围坐在桌子前打起了麻将,一整天我们都在喧哗中度过,我记得那天我输了许多钱,到现在还一直耿耿于怀。
  晚上,我跟梁小舟躺在床上睡不着,梁小舟忽然提出了这个问题,他问我:“张元,你觉得那个男的对着小孩的尸体说了什么?”
  我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如果是我的话,我对他说:我爱你。”
  我的回答让梁小舟十分惊讶,他什么也没说,我们就这样睡过去了,继续忙碌而空洞的生活。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我几乎忘记了。
  一个下雨的上午,我跟唐辉很晚才起床,洗漱之后我到厨房去煎了两个鸡蛋,唐辉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于是我一个人坐在餐桌前一边吃鸡蛋一边喝了点牛奶。
  唐辉从洗手间出来,透过镜子的反光,我看到他用过的一瓶蓝色的漱口水就放在洗漱台的边上,没有盖盖子,我喊他:“唐爷,把你用过的漱口水盖子盖好。”话一出口,我蓦地想起他讲给我们的那个故事,并且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唐辉从睡房里出来,一边套背心一边去拧上盖子,我喊他,“来,来,来,这里坐一会儿。”指着餐桌对面的椅子。
  “干吗呀,等着出门呢。”
  “坐会儿,坐会儿,聊聊。”我对着他挤眉弄眼。
  唐辉无可奈何的坐到我对面,拿起我的杯子喝了一口牛奶,之后,看着我说:“聊!你先。”
  我笑嘻嘻的问起了很久以前他提问过的问题的答案,唐辉也笑眯眯的看着我:“你先说一个你的答案,我听听对不对。”
  我把我的答案告诉了唐辉,他听了以后简直惊呆了,左手重重的拍在我的肩膀上,瞪着眼睛说道:“老婆,你很牛逼呀!”
  我十分不解,问他:“怎么了,我的答案怎么样,怎么样你快说啊。”
  唐辉开始卖关子,把我喝空了的玻璃杯子往我跟前一放,支使道:“去,给我倒杯牛奶,要快!”
  我拿着空杯子狂奔到厨房给他倒了一杯牛奶之后,瞪着眼睛渴望的看着他,“说说。”
  “好。”他答应着,并且有些崇拜的看着我,继续说道,“你的答案表示你是一个人际关系的天才。正确的答案就是,老爸看着儿子的尸体说‘ILOVEYOUDARLING’跟你的回答是一样的。”他的眼光让我有些得意,继续问他道:“怎么讲,怎么讲,解释一下。”
  “也就是说,对待你生活中发生的一件不幸的事,你通常会放下怨恨和恐惧,放下过去,勇敢的活下去。”说完之后,唐辉拍了拍我的脑袋,赞许的对我笑了笑,“老婆,你是了不起的女人,从梁小舟的这件事上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就是这样的……这样的一个好女人!”说这句话的中间,他打了一个嗝,喷了我一脸的牛奶,我们俩都笑了,我追着打他,“你就这样往好女人的脸上吐口水?!”
  他一边跑,一边解释:“不是吐,是打嗝……不是口水,是奶,牛奶……”
  到了,叫我给追上了,用一张被子把他整个人包了起来,一顿胖揍。
  唐辉出门去了,我一个人坐在电脑前继续写那篇《没有你的这些年》,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继续这个作品的写作了,我仔细的翻看着从前写的部分,一次一次被我自己的文字感动。
  我早说过,我是打算把这部作品写给我大学毕业以后所有不在我身边的朋友们看的,我本来是想告诉他们这些年我的生活里发生的那些不经意但却巨大的变化,我要告诉他们我对他们的想念,还有我对他们的祝福,对所有我杳无音讯的失落许多年的朋友们,还有许多陌生的读者……
  我看许多以前写过的大学宿舍里发生的故事,我发现我真想念他们,除了陆梅,我对其他四人的现在一无所知,我坐在电脑前回忆那些我们之间的故事,感觉到了幸福,落下了幸福而感伤的眼泪。
  忽然想起,许多许多天以前曾经把《没有你的这些年》里的一部分内容发到了网络上一个论坛里,大概的内容是写我跟梁小舟分手之后我的内心感受,当然,我隐去了我跟梁小舟的名字,还有一部分的内容是写我对相伴了四年的大学室友的思念……我在网络上众多的论坛列表里寻找到了那个论坛的名字,键入了ID,意外的收到了很多电子邮件。
  其中的一个人在我的邮箱里发了一段让我感动的话,其中的几句是这样写的:
  遇到曾经爱过的人时,记得微笑向他感激,因为他是让你更懂得爱的人,
  遇到现在和你相伴一生的人,要百分百感谢他爱你,因为你们现在都得到幸福和真爱,
  遇到匆匆离开你人生的人时,要谢谢他走过你的人生,因为他是你精彩回忆的一部分……
  看着,看着,我不可遏制的号啕大哭起来,真奇怪这个远在美国的陌生人她是怎么知道在我迄今为止的生命当中存在的这些人,还有那些故事……
  是的,我想到了,我要微笑着感谢梁小舟,因为他让我更懂得爱;我要百分百的感谢唐辉爱我,因为我们现在都得到了幸福和真爱;我还有谢谢我回忆当中那些熟悉的人伴随我走过的那些人生,老大、老二、老五、陆梅、建军……我想,如果他们能看到我写下的这些文字该多好,他们就能重回我的真实的生活当中,而不是梦里……
  我的陌生读者,请你跟我一起,记住一个陌生人写给我的这些话,并且去信仰它吧,我想,你和我一样,会感动其中。
  遇到你真的爱的人时,要努力争取和他相伴一生的机会,因为当他离去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遇到值得相信的朋友时,要好好和他相处,因为在人的一生中可遇到的知已真的不容易;
  遇到人生中的贵人时,要记得好好感激,因为他是你人生的转折点;
  遇到曾经恨过的人时,要微笑向他打招呼,因为他让你更加坚强;
  遇到曾经背叛你的人时,要跟他好好聊一聊,因为若不是他,今天的你不会懂得这世界;
  遇到匆匆离开你的人生的人时,要谢谢他走过你的人生,因为他是你精彩回忆的一部分;
  遇到曾经偷偷喜欢的人时,要祝他幸福,因为你喜欢他时,就是希望他幸福快乐;
  遇到曾经和你有误会的人时,要趁现在澄清误会,因为你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解释清楚;
  遇到现在和你相伴一生的人,要百分百感谢他爱你,因为你们现在都得到幸福和真爱
  ……
  最后,我的读者,请跟我一起,跟我一起来感谢这个从遥远地方写来的信件,是它让我们开始有了信仰,就在刚才,我给这个陌生人写信,我相信,我与这个相隔遥远的人在前世或者今生必定是有着某种渊源的……
  现在,我准备断开网络的连线,走出去看一看蚊子的心情是不是好了一些,最后一次,我又查看了一眼邮箱,我其实只是随便的用鼠标一点……居然这么快又收到了刚才那个人的来信。
  她说她在美国,大学毕业一年以后就到了美国,念书,念到了博士毕业,然后嫁人,嫁给了一个移民官,他们现在有了两个儿子,生活很幸福……
  她说在这个冬天她要带上丈夫和儿子回中国看看,她说,她很想念北方一个沿海的小城市,她曾经在那里读书,她说,她很想去大学的校园里看一看,那些教室和住过的宿舍,她说,她跟宿舍里的姐妹有一个十年之约,她说,她是一九九二年的夏天开始了在这个海滨小城的生活,留下了许多许多美好的记忆,她说,她说那个小城就是秦皇岛,那个大学就是燕山大学,她说……她的名字叫齐囡……
  我用颤动不已的手拨通了陆梅的电话,她一接电话我就大喊,“老六,我找到老五了,她在美国……”
  雪峥姑娘托星光给我打电话,跟我道歉,并且希望再跟我谈一谈。
  我对雪峥不以为然,想到了梁小舟,我的脑海里就不自觉的浮现出他的眼神,红红的,带着疲惫不堪和无可奈何,那是让我心疼的眼神,就好像我自己疲惫不堪和无可奈何一样。
  我给雪峥打电话,我说雪峥我们出来聊聊吧,只聊梁小舟。她答应了。放下电话我就开
  始想,聊梁小舟什么呢?其实他的故事还是挺多的,我打算跟雪峥说说梁小舟在学校里无数次打架,考试作弊,调戏女同学,诋毁青年女老师的事儿……
  那天唐辉不知道遇上了什么美事儿,回到家以后嘴里就没闲着,一直哼哼唧唧的唱歌,歌词听不清楚,我问他唱的是什么歌,他说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反正就是现在最流行的,满大街都在唱。
  我现在真是不太在意例如流行的服装还有流行的歌曲这些东西了,我现在在意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从离开大学以后就不再追赶潮流了。
  在我的印象当中,印象最深的一首歌叫做《水手》,那是因为进到大学之后,我每一次见到梁小舟他都在哼哼着:“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好像他牙疼的样子,十分滑稽。
  见到雪峥时她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医生了,跟星光在一个科室里。
  离她下班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她开始整理东西,之前的时间,我一直坐在她身后的另外一张办公桌前翻报纸,听病人对她讲述病情,看着她在病人身上摸来摸去最后在一大堆的单子上写写画画,每一个离开或者又回来的病人的眼睛里都对她充满着信任。
  天很热,医院的中央空调开的太大,让我有些不舒服。
  她整理办公桌的时候我问她关于星光的情况,雪峥说挺好,现在一下班就往家跑,以前在周末还时常会跟同事一起出去到茶馆喝喝茶或者一起吃个饭什么的,现在,星光可是避免一切“外事”活动了。
  我说,是啊,老婆要生孩子了嘛。
  雪峥对着我笑,这次我看见她忽然觉得她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恬静,平和,好像成熟了许多。
  我又说,雪峥你现在真成熟。
  她说这是蜕变,跟蛇似的,掉一层皮,然后长大一点,再掉一层,再长大一点……我觉得有道理。
  在医院门口的一个麦当劳,我跟雪峥面对面坐下,之后,她站起身说:“我去买点喝的,你要什么?”
  “咖啡。”我回答说,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一种酸酸的感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那是因为我现在是个俗人,俗到了骨子里。
  我们的周围,有许多学生模样的男孩和女孩,他们在谈情或者写作业。
  雪峥把咖啡放在我的面前,在我的对面坐定。
  “我得先跟你道个歉。”她说话的时候只看了我一眼,之后,她一直看着窗户外头,“上次的事儿……我喝多了。”
  我摇头摆手,“忘了吧,过去了。”我接过雪峥递过来的一包糖,加在咖啡里,搅动了几下,“你看这咖啡雪峥,加了糖之后颜色没有变,可是你我都知道,它的味道变了。”
  雪峥看着我,表示不明白我的意思,于是我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说,现在的我们就像这杯咖啡,表面看起来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梁小舟还是梁小舟,其实……我们的味道都变了……其实我今天是想跟你说说梁小舟的事儿,我想你还不知道,他已经离不开你了……”说到这里,我笑了笑,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那种纯粹是为了表示友好的对雪峥笑了笑,“我知道你也喜欢他,你对梁小舟的感情是跟对刘立军的感情不能比的,不客气的说一句,你跟刘立军在一起,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看在了钱的面子上……”
  我说到这里,雪峥笑了,她说:“你们写小说的说话可真有意思。”
  我也笑,现在我与她坐在一起说话时候的感觉就像在和一个久违的老朋友聊天。
  雪峥跟我说起了她离开梁小舟的最终原因,不是她不爱梁小舟也不是梁小舟不爱她,而是雪峥觉得梁小舟对她的感情没有超越对我的感情,雪峥觉得既然梁小舟已经选择了跟她在一起,就应该彻底的舍弃一个叫张元的女人,而不是在跟她约会或者逛商场的时候时不时的提起张元这个名字,或者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忽然说出一句“也不知道张元的家里还有没有胃药。”因为我有胃疼的毛病,天气不好的时候就会发病,几年前的一个下雪的晚上,因为家里没有药我一直扛着,到天亮以后梁小舟送我去医院,胃里出了许多血块,那次,梁小舟吓得不轻。
  我想,我完全没有必要在雪峥面前为梁小舟的这些言语做出一些解释,我只要告诉她我跟梁小舟之间深厚的感情就够了,在我的心里,一直坚信一点,这世间的男女,能像我跟梁小舟这样的人真的不多。
  “雪峥,”我缓缓的说:“你想一想,我跟梁小舟认识了十年,在一起八年了,到现在爱情已经没有了,可是这十年的亲情还在,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开始算起,我们那时好像两个出生的婴孩,一起吃饭睡觉,一起成长了十年……不管别人会怎么样,我跟梁小舟是不会变的,他对我的这些担心就好像我对他牵挂一样,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跟唐辉在一起睡觉的时候,知道梁小舟在飞国际航线,一听到很大的雷声我就忍不住念叨一句,‘菩萨保佑,千万别叫梁小舟赶上雷雨’……雪峥我得告诉你,这些不是刻意的表演,这些都是这些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是条件反射……”我喝了口咖啡,盯着雪峥的眼睛,她对着我点点头,表示了理解,“我知道,我根本没有权利要求你一些什么,今天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理解并且接受我跟梁小舟之间这些亲情……”我有些觉得喉咙里干涩,鼻子里发酸,我发现每次提到梁小舟我就很容易激动,如果梁小舟现在生活的非常快乐的话,我想我就会好起来。
  “可是梁小舟他……”雪峥摇头,“他不会再……如果我再回去找他的话,他恐怕不会再接受了。”她低下头,显得很痛苦。
  看着雪峥的样子,我觉得那句话一点不错,感情这东西真的是很伤人。
  我把那天在小吃街的饭馆里梁小舟的表现说给雪峥听,她很惊讶。
  天色开始晚了下来,下班的人们步履匆匆,街上车来车往,我的内心却出奇的平静。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雪峥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得找他去。”她坚决的说。
  “去吧,他今天休息。”我说。
  雪峥走了,我一个人在窗口的位置坐了很长的时间,感觉心里很空。我想,梁小舟终于幸福了,我也幸福了,我们都幸福了。
  坐了一会之后,我给蚊子打电话,我不知道她跟靓仔最近这段时间是不是还好。
  电话响了几声之后被蚊子给挂断了,每次遇到她不接我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现在一定很忙,连跟我说一句“一会儿再给你打”的时间都没有,所以,这有钱人,还真就不是一般人能随便当的。
  从麦当劳出来我一个人在大街上走,天有点热,姑娘们穿了很少的衣服尽量露出大腿和大半个Rx房在街上走路,我看着她们神采飞扬的走过,下意识的把我身上穿的大背心的领口往上拉了拉。
  看着大街上的汽车,我想起许多许多年以前我们在一个夏天的周末去北戴河的海边闲逛的时候,梁小舟说了一句让我至今仍然觉得是很牛逼并且有深度的话。
  梁小舟拉着我的手,面对大海的方向,他豪迈的说:“我要做个男子汉,一辈子听党的话,跟你走!”
  我问他,什么是男子汉。
  梁小舟转过他的瘦脸指着马路上流淌的车河告诉我:“男子汉就是即使你想不开的时候选择被汽车撞死,你也得选辆奔驰撞死,不能选奥迪。”
  这么多年过去了,梁小舟的这些深刻的言语一直留在我的记忆当中,我心里永远永远都抹不去的还有他那张曾经的瘦脸。
  愿上帝保佑,我和梁小舟都能找到幸福。
  好像是在电视里听一个什么鸟人说过这么一句煽情的话:生活是一列火车,在每一个站台总有人上车,有人下车……虽然我打心眼儿里觉得他说的挺对,可是我依然不是很明白,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要在这上上下下的一瞬间错过那么多美好的东西。
  刘立军让检察院给抓了。
  唐辉把这个消息带给我的时候,我正对着镜子挤一个青春痘。到了这个年纪能长青春痘是一个值得我欣喜的事情,它证明我还有青春,我身体里面的荷尔蒙分泌还是像青春期那么旺盛。
  听了唐辉的话,我一个没留神劲儿使大了,那些寄生在我皮肤里面的污垢像一个小型喷泉一样被喷了出来,在我面前的镜子上满是白色的脓水,我感到了久违的疼痛,每个毛孔都是在疼痛。
  “什么时候的事儿?”
  “三个小时以前。”唐辉黑着脸气喘吁吁的说。
  我嘴里答应着:“噢。”从镜子前站起来抓起电话就给蚊子打电话,电话一接通,没等我说话,蚊子语速飞快的跟我说:“张元,出事了,刘立军抓起来了。”
  “你们怎么样?”我被她的语气弄得紧张起来,我心里想跟她说“早告诉靓仔,这样做事行不通,你们一点都听不进去!”话到嘴边了,忍住,没说。
  不知道蚊子一边跟我说电话一边在干吗,只听见稀里哗啦的声音。
  “我问你呢,你跟靓仔怎么样?”
  电话里传来啪啪啪的几声响,蚊子才舒了口气接着跟我说话,“没听见刚才的声音?我把所有的行李都锁好了,过一会我们就走。”
  “走哪?”
  “法国。”
  “真的!”我惊呆了,“这么快!”唐辉从不远处的椅子上站起来,走近了我,不知道电话里发生了什么事。
  “哼哼,不快?”蚊子冷笑着,“不快就等着受审吧!”她的声音让我感到十分陌生,我认识的那个蚊子从来都是快言快语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知道在我们两个之间是谁发生了变化,从她的声音里,我也能感觉到她觉得我变了。
  “那……那……那蚊子,你等等,我马上就过去找你。”我有些语无伦次了。
  “哼,你来找我,你知道我们在哪?”
  “你们不在家?”
  “在家?在家的话现在我们就跟刘立军一样了。”蚊子说话的声音冰冷,让我忍不住打寒战。我把身体靠在唐辉的肩膀上,他搂着我,我继续跟蚊子说话:“那你什么时间走,我叫唐辉开车接你们,然后再送你们去机场……”
  “唐辉?”蚊子一听唐辉的名字像受到了惊吓似的,“唐辉?你们……还是算了吧,我们自己打车走,这样保险。”说完了,蚊子马上觉得不妥,解释到“对不起,对不起,我忙晕了,我是说,不麻烦你们了,我们马上就走……”
  我的感觉还有我的感情一时间忽然不能用言语来表达了,我只是觉得我的浑身都在发抖,唐辉呼喊着我的名字把我扶到沙发上坐下。
  “蚊子!你们真是没有心呐!就这么走了!”我几乎是对着电话在咆哮。
  蚊子在电话里哭了起来,嘤嘤的哭声通过电话传到我的耳朵里,像是在寒冬里吹来的风,显得凄凉又寂寞。“对不起了张元,我们过去以后会再跟你联系……”
  “不许你再跟我联系!不许你给我打电话!也不许你们再想起我……”我也哭了。蚊子啊蚊子,我们之间的那些情义都去了哪里,在这种危急的时刻里,所有的猜忌和怀疑它们都是从哪里跳出来的?我们相濡以沫的那些日子里亲密无间的感情都死了吗?
  蚊子把电话交给了靓仔,这些日子不见,靓仔的声音显得疲惫又沙哑,他说:“张元,我们马上要走了,你别替我们担心,我们不会有问题的……张元……张元,你跟梁小舟说一声,我们到了会给他打电话……”我听得出来,靓仔也在擦眼泪,他哭了,在我的印象里,靓仔不爱掉眼泪,只除了上大学的时候他挨了梁小舟的揍之后找到我,像个孩子似的向我倾诉,说梁小舟不搭理他了,“张元……我真后悔当时没听你的话……”
  “别他妈的扯淡了,赶紧走吧你们!”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没等他说完就吼出了这句话,并且毫不犹豫的把电话给挂断了,之后,我扑倒在唐辉的怀里,我哭,我号啕大哭,我说:“这两个家伙他们跑了……这两个家伙不管刘立军,自己跑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这些眼泪是流给靓仔和蚊子还是流给刘立军的。
  唐辉矗立了良久,才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道:“我早说过,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
  那天晚上,刚过了十二点,我和唐辉准备睡觉的时候有人敲开了我们家的大门,是两个穿制服的,他们进屋以后先出示了一张盖着大红印章的纸,之后黑着脸问我们:“你们认识李小亮跟闻新这两个人吗?”
  李小亮是靓仔的大名,这么多年都是叫他靓仔,听到别人叫他李小亮我居然感到有些陌生,好像不认识似的。蚊子也是。
  “是的,他们是我们的朋友。”唐辉回答说。
  “我们现在正在办一个经济案子,他们是主犯,现在需要你们配合我们检查机关找到他们……你们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
  唐辉看了看我,我看着面前两个人,很干脆的回答到:“不知道,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过了,而且也不是什么朋友,只是认识而已。”说完了,之后我看了唐辉一样,他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他一定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强调说靓仔跟蚊子不是我的朋友……实际上,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好吧,这个是我们的电话。”另外一个人递了一张卡片给我,“希望你们能配合我们找到这两个人,如果有消息,希望你们能及时通知给我们……这个案子非常重大,他们涉嫌诈骗和贿赂……河北的一个副市长已经畏罪自杀了……好,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们,谢谢。”
  我送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唐辉突然从后面追了上来,“对不起,对不起,请等一下。”他拦住那两个人的去路,“请问,你们知道刘立军现在的情况吗?”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之后,冷漠的对着唐辉摇了摇头,唐辉显得很沮丧。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刘爷这回是彻底栽进去出不来了。
  我跟唐辉躺在床上,谁也不说话,我们都在琢磨自己的事儿,他问我,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说,你肯定是在想你们上大学的时候刘立军跟你住上下铺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唐辉一骨碌爬了起来,手撑着床头,头顶在墙上,溜溜看了我很久,最后开口问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了他一眼,翻了一个身,抚摩着他的脸安慰道:“别再想了,早点睡吧,明天找找关系看看咱能不能去看看刘爷。”
  听我的话,唐辉把头躺回了枕头上,两眼瞪着天花板不出声了。
  我背对着唐辉,轻轻抹掉了腮边的眼泪,心里说着:我怎么能不知道你在想刘立军啊,我的脑子里想的全是大学时候靓仔的模样。
  靓仔在大学里是怎么样的来着?很瘦,很小,不爱说话,总是喜欢躲在梁小舟的身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他很胆怯,我甚至觉得他毕业以后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
  唉,谁能预言谁的将来呢?
  还是唐辉的那句话说的好:记忆使人变得复杂,忘却可以让生活更简单。就让我们拿这
  个句子来共勉,并且鼓励自己去忘却生活里所有那些令我们忍不住去伤感的情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