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迪怔住。
  尤其是罗浩身边的那条机械狗，眼睛绿油油的，好像只是亮着灯，但却又像是有神智，阴狠的一直盯着自己在看，随时随地都会扑上来撕咬自己。
  看得王迪浑身发冷，肌肉僵硬。
  他向前迈了半步，沙沙沙的电气声传来，机械狗好像扭动脖颈，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冯处长，早。”王迪也不傻，他知道罗浩出现在神经外科，大概率和那天自己甩锅有关系。
  可事情就是麻醉科有问题，怪自己么！
  王迪心里抱屈，但嘴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哦？王教授来了。”冯子轩微笑，“去换衣服吧，今年医务处日常审核病历，没别的事儿。”
  妈的！
  日常？鬼才信！
  王迪心里骂道。
  连狗都带来了，竟然还有脸说日常！
  但心里腹诽是心里腹诽，王迪可不敢说出去，甚至连表情都不敢有丝毫变化。
  来到值班室，王迪心神不宁的换衣服。
  “罗浩来干什么？”
  “不知道啊，咱们谁得罪他了么？还拉着医务处一起来，说是日常审核病历，可从前哪次冯处长亲自来了。”
  “一定不对，就是来挑毛病的，你病历写了么？”
  值班室里，弥散着一股子焦躁不安的气息。
  医务处长冯子轩亲自驾到，谁心里能不慌？
  董主任？他还没来上班，要是来的话怕是会和冯子轩谈笑风生，不管谁的病历出问题都要劈头盖脸一顿骂。
  王迪最害怕，因为他看见了罗浩，知道这波是针对自己的。
  不过因为有问题，所以王迪这几天都很小心，从前都不写的病历这几天王迪一直督促下级医生第一时间完成。
  他听说过和罗浩走的很近的那几位老人家都很护犊子，自己和柳依依有“一点点”矛盾，所以他非常小心罗浩护犊子。
  该来的还是会来，总是会来。
  王教授没和人一起发牢骚，而是默默的换了衣服，夹杂在众人之中，尽量隐藏自己的身影，把自己变成一个小透明。
  他打定主意坚决不冒头，省得给罗浩机会，让他抓住把柄。
  王迪王教授甚至可以肯定只要自己说句话，罗浩就会找出来自己的病历开始挑毛病。
  妈的！
  不就说柳依依用药用错了么，至于么！
  患者都没事儿了，罗浩竟然找上门。
  不嫌麻烦！
  王迪心里面骂着。
  但他只是心里骂，脸上不敢露出丝毫情绪，头低下，差点插进裤裆里。
  别看见我，别看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王教授甚至在心里开始念咒。
  “要说外科医生的身体好，开始涉及介入手术的医生们身体更好。”
  众人来到办公室，王迪站在角落里，猛然听到罗浩罗教授谈笑风生，在聊天。
  这是啥意思？
  “小罗你别开玩笑。”董主任尴尬的笑着，“穿铅衣做手术，累死个人。”
  “最近我在看魔都欧老师的天桥直播，他周末直播到凌晨1点，7点还要坐高铁去附近市县飞刀。”
  “直播？手术么？让么？”
  “天桥直播唱歌，那叫一个难听。”罗浩哈哈一笑，“不过欧老师从前搞外科，现在也下大架子，吃了点x光线，身体忽然就好起来，这么折腾都不累。”
  “……”
  “……”
  年轻人说话真没谱，神经外科所有人心里想到。
  但只有王迪心中一凛，差点没哭出来，罗浩是在威胁自己，要把自己调去神经介入组么？
  神经外科也有介入手术，从前分水岭之一的大脑中动脉血管瘤现在就是介入手术做，打弹簧圈进去栓塞。
  只是愿意做介入手术的人不多，毕竟要吃线，而且身披铅衣……像董主任说的那样，几台手术下来就能把人给累死。
  罗浩不光是要查病历，他他妈的还要逼自己做介入手术，王迪一咧嘴，差点没抬手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自己明知道柳依依是罗浩的人，干嘛要惹她！
  嘴贱！
  “欧老师精力充沛，厉害的很。”罗浩抬手摸着身边的机器狗，笑眯眯的说道，“场观2000，比一般的小网红都多。我估计欧老师是有一颗流浪歌手的梦，直播圆梦。”
  “哈~”董主任眼角余光看着罗浩身边的机械狗，眼皮子直跳。
  他感觉那玩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扑上来要自己一口。
  难道罗浩要关门放狗，把整个神经外科一窝端？
  好端端的医院，怎么弄的跟科幻片似的。
  “时间差不多了，今天不是你们病区的手术日，那就抓紧点。”冯子轩道，“别耽搁了董主任查房。”
  “行啊。”罗浩笑着把面前打印好的放在机器狗背上的病历拿起来一份。
  “王教授的病历写的不错。”罗浩翻了几页，淡淡说道。
  果然！
  王迪全身汗毛都竖起来，罗浩连演都不演，直接拿出来的就是自己的病历。
  他感觉到寒光闪闪，五十米大刀已经被罗浩抽出来，刀尖指着自己鼻子。
  而罗浩在无言中询问自己——你服不服！
  “服，服！”王教授下意识的回答道。
  “啊？”罗浩一怔，看了一眼王迪，“王教授说什么呢？”
  “……”王迪无语。
  自己怎么心智错乱了，连心里在想什么都脱口而出。
  罗浩站起身，王迪更加慌乱。
  他恍惚看见竹子龇牙咧嘴的奔着自己走过来。
  最近竹子大火，连王迪都买过竹子的周边。
  尤其是竹子枪挑金雕的那张照片，他自己也有保存。
  竹子这种凶悍的家伙罗浩都能降服，自己算个屁，王迪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
  服，我服还不行么！
  你别过来啊！
  你别过来啊！！
  王迪的双侧瞳孔缩小，紧张的看着罗浩。
  罗浩大步奔着自己走过来，而那条机器狗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跟在罗浩身边。
  跟特么科幻片里的大反派降世了似的。
  “冯处长找我来，那我就献丑了。”罗浩没有走到王迪面前，而是站在办公室的黑板前，扫了一眼四周的医生，“正好拿到王教授的一份病历，那我就这份病历简单说两句。”
  简单说两句……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咱直接说正经事儿，像王教授病历里复制粘贴，患儿五年前做过阑尾切除术，不管既往史还是查体里都没有体现的这种事儿就不提了。”
  “！！！”
  你不是说不提了么，怎么还说！
  王迪哭丧着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至于病历么……”罗浩摇了摇头。
  沙沙沙~
  机器狗似乎感知到罗浩的情绪，又或者罗浩通过什么手段操控，也摇了摇头，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写是写了，看着还行。我在协和重症的时候，外科医生很少写手术记录，催一百遍也不写，真不知道都在忙什么。”罗浩唠叨了一句。
  “天天揪着标点符号，格式，错别字和病句，反而意义不大。正好这份病历有关于癫痫，咱们讨论一下。”
  “首先。”
  “duang~”
  记号笔重重的落在黑板上，发出一声响。
  王迪感觉机器狗对着自己呲了一下牙，作势要扑。
  “适应证：适用于单侧起源的颞叶内侧难治性癫痫。”
  “术前评估：选择 SAHC时要注意两方面因素。最重要的是致痫灶应位于颞叶内侧，其次是评估因手术造成的神经功能损伤，权衡利弊。
  术前应行全面的评估，包括详细的病史、全面的神经系统查体、发作期及间期脑电图、高分辨率 MRI及神经心理学评估等。
  对于 MRI阴性患者，可在术前行双侧深部电极植入，以明确是否为单侧颞叶内侧起源。”
  “王教授，您能说说术前评估么？我看病历里没写。”
  罗浩看向王迪。
  王迪打了个哆嗦，机器狗的绿油油的小眼睛也一起看向自己，就像是一匹饿狼。
  他已经无数次后悔，自己那天干嘛非要说柳依依的不是。
  说了柳依依，惹来人家身后的罗浩，这特么不是有病么！当时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和柳依依一起聊一下术后怎么样，撺掇她把罗浩召唤来。
  王迪的肠子都悔青了，下次，如果有下次，自己一定要客客气气的施展大召唤术。
  “王教授？”
  “王教授？？”
  罗浩招呼了两声。
  “咳咳~”董主任面露尴尬，“外科的病历……咳咳，患者属于半急诊，那天要上台前又抽了，可能王教授没时间。王迪，回头抓紧时间补上！”
  “诶，诶。”王迪低声应道。
  董主任帮自己解决了一个尴尬问题，但之后呢？
  王迪和机器狗绿油油的眼睛四目对视，他心里忽然想到王八看绿豆这句话。
  罗浩也没有纠缠，开始在黑板上写下患者相关的术前评估。
  他的字不大，留出大片空白。
  看见黑板上的空白，王迪王教授就难受，这意味着自己要被凌迟更久。
  “AHC存在较多入路，最常见有效的 3种分别为经皮质入路、经外侧裂入路及颞下入路。”
  罗浩的表情严肃了起来，王迪有些恍惚，他甚至感觉机器狗的“表情”都严峻起来。
  “针对于入路的选择，我是有不同意见的。”
  “咔哒~”
  罗浩打开阅片器。
  “刷~”
  罗浩抽出患者的核磁共振片子。
  “卡~”
  罗好把片子插到阅片器上。
  现在医院里基本都用电脑阅片，王迪也没想到罗浩竟然一早就准备了患者的影像资料。
  挑衅的话，需要这么明白么，一点都不掩饰？
  王迪有些茫然。
  自己就甩了个锅，人之常情，柳依依也没怎么着，患者不是好好的么。
  至于这么大阵仗么！
  “有关于入路选择，有这么几点。”
  随后，1、2、3、4、5出现在黑板上。
  罗浩一边就着影像资料一边讲解应该怎么选择手术入路。
  这本是神经外科的学术范畴，谁都没想到一名介入科医生站在阅片器和黑板前，开始给大家讲课。
  包括董主任在内的所有人摩拳擦掌准备反驳。
  罗浩罗教授在学术上挑战自己的专业！
  刹那之间，连冯子轩都压不住在场所有人的战斗热情。
  可是！
  听罗浩讲完，他们都心生茫然。
  罗浩说的好像是对的。
  虽然有些地儿强词夺理了一点，虽然王迪选择经皮质 SAHC（TC-SAHC），也就是入路横穿颞叶外侧结构到达侧脑室颞角、海马、杏仁核处及海马旁回的方式不能说全错。
  但明显有更好的手术方式。
  董主任怔怔的看着罗浩。
  年轻，阳光，耀眼。
  “选择带有个人色彩，这一点我认为经外侧裂入口患者会得到更大的收益。”
  “但手术已经做完了，现在再说也没用，咱们就王教授的手术继续讲。”
  沙沙沙~
  机器狗屈膝，直身，罗浩把它携带的投影仪拿起来，顺手放在桌子上。
  王迪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他一直以为那个配件是机器狗自身的配件，没想到罗浩罗教授竟然带了投影仪来。
  罗浩很快点击播放，所有人看见内容后眼睛都直了。
  动画！
  手术动画！！
  虽然略有粗糙，但做这么个动画要多少钱？得费多少事？
  “王教授，这是我根据患者术后的片子推测出来的手术过程，您觉得哪里不对，就直说。”罗浩微笑。
  王迪连话都不敢说。
  他是真没想到罗浩竟然小心眼到如此地步，甚至会用动画模拟了自己的手术过程。
  但这不主要，能根据手术术后的影像资料逆推手术过程，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能力。
  “患者取侧卧位或仰卧位，且手术部位同侧肩膀垫高，固定头部并旋转至对侧，使颞叶纵轴平行于水平面。”
  “选择耳屏前直切口或额颞部弧形切口，打开颧骨、分开颞肌。在颅骨切开术，尤其是不能充分暴露颞叶外侧解剖的微创开颅术中，立体定向导航会起到很大作用。
  切开颅骨，形成与颞上沟平行的约 2～3 cm的切口。”
  “这一步，王教授切口选择有问题。这里，是患者的切口照片，我们对比看一下。”
  一张图片出现，是换药的时候罗浩拍下来的。一屏双野，王迪的切口和动画里标准的切口放在一起做对比，差别在哪一目了然。
  “有点小问题，但不大，可类似的小问题堆砌起来，导致手术时间延长，最后问题就大了。”
  王迪一咧嘴，强忍住没哭。
  罗浩已经点题了——手术时间延长，最后导致牛奶用过量，最后患者无法苏醒。
  虽然想明白了，罗浩也清清楚楚的亮明底牌，但王迪他不敢接招。
  “接下来，在显微镜下前后方向分离白质纤维，直到清晰暴露侧脑室颞角，牵引器暴露术野，可于侧脑室内下壁显露海马、脉络丛、脉络膜裂及杏仁核。”
  “从影像学上讲，显微手术部分王教授做的有点糙。”
  罗浩继续讲解。
  他竟然对神经外科的显微手术知之甚详！
  董主任本来有点不高兴，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也沉默了。
  人家带着医务处长来砸场子，但就这一件事来讲，自己能怼回去。
  就算是闹到庄院长那，自己不说占理，也能说个一二三。
  可罗浩上来就用医疗技术说话，甚至连手术动画都做了，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
  最关键的是，能听懂的部分，罗浩说的都对。
  王迪的手术有什么毛病，董主任心里清楚。
  罗浩不是泼妇骂街，而是细致入微的“讨论”王迪王教授的手术对术程的影响，以至于最后手术时间过长，导致患者出现丙泊酚综合征。
  所有的话都偏向柳依依，虽然是丙泊酚导致的综合征，让患者术后无法苏醒，但根源还在王迪的手术做得太慢、太糙。
  四十分钟后。
  “大约就是这样。”罗浩放下记号笔，摸了摸机器狗的头，机器狗发出沙沙沙的响声，似乎在回应着罗浩。
  “手术做的太糙，导致1个小时40分钟能结束的手术延长到将近9个小时才结束。王教授，我没说错吧。”
  “嗯。”王迪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声音。
  的确，要是按照罗浩说的，手术会很顺利。
  责任都在自己？
  王迪不服，但却不敢说，生怕罗浩撸袖子上台给自己做台示范手术。
  据说小罗教授有7个执业证来着，王迪也不确定有没有神经外科的执业证。
  但看手术动画，他相信罗浩神经外科显微手术做的一定很好。
  “行，手术说完了，有些错误希望王教授以后不要再犯。”罗浩目光直视王迪。
  哪怕董主任想帮王迪说句话，想要护犊子，这时候都不敢发声。
  这种刺刀见红的护犊子真的至于么？
  董主任有些迷茫。
  “讲完手术，我们回头来看病历。冯处长把病历分为5个级别，我认为分的特别好。”
  他还没忘了拍一下冯子轩的马屁，董主任无言以对。
  “第一级，现在病历是可以全本复印的，希望你不要搞出五岁到九十岁路人都能挑出的错误，比如说男女、比如说做过阑尾切除术，右下腹却没有切口。”
  “患者做的不是腔镜手术，而是在县城做的开刀，这个我问过，也看了患者的手术切口。”
  “这是小事，下次注意就行，差评。”
  “第二级，打官司的材料。大病历的第一页是重中之重。主诉和现病史一定要注明患者怎么得的病，既往史如何，从发病到你看到他中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非常重要，尤其是外科。”
  “这一点，王教授做的不是很好，差评。”
  董主任的脸有点红。
  “第三点，主要指社保和商业保险。应对社保，应该努力应对DIP/DRG的规则。在这里，王教授没有注意到一些事儿。”
  罗浩旋即如数家珍的开始列出DIP/DRG的相关条款。
  “主诊断的支付标准要比DIP/DRG的支付标准保持基本相符，最好是略高一点点。”
  “这里，我们要注意的是商业保险。商保患者则要高度重视既往史，个人史和个人信息的书写。写错了真的很麻烦，拒绝支付保险金，还会把责任推给临床医生。”
  “这里，王教授做的非常不好，差评中的差评。”
  董主任傻了眼，一般临床医生会研究DIP/DRG，可他都没想到罗浩讲完，自己竟然有了新的体会。
  如果说前面的那些事儿罗浩在强词夺理，鸡蛋里挑骨头，但最后说到商业保险，董主任无论如何都要重视起来。
  “最近的医疗纠纷，有一半左右都是商业保险无法报销导致的。”冯子轩低声说道。
  “患者商保是什么？”董主任问道。
  王迪面露难色。
  董主任有些不高兴，自己想帮他说句话他都不给机会，真特么的。
  罗浩微笑，“汇丰人寿，不知道患者家里是怎么办的保险，但这个商保听起来高大上，但评级是cc级，很低，他们会找出各种理由、借口拒绝支付保险金。”
  “最后，责任都在医院。”
  “王教授，这一点你该不会不知道吧。”罗浩目视王迪，认真问道。
  “……”王迪真想抬手抽自己俩大逼兜。
  那天自己就是贱。
  早就该想到柳依依会打电话摇人，罗教授会来镇场子，自己何必做恶人呢。
  但王迪没想反抗。
  反抗了一次，把黑锅扔给柳依依，引来罗浩这个煞星，他特么的还牵了条狗一起来。
  现在，是科室内部的事儿。
  真要是自己不承认、反抗，下一步自己可能就要出现在全院医生大会上。
  到时候自己的脸皮一点不剩不说，连董主任都得吃挂落。
  “是我不对，罗教授您说的我都认真记下来了。”王迪摸出老花镜戴上，拿着笔和纸认真记录。
  有那么一个瞬间，王迪从罗浩罗教授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失望。
  他在期待自己反抗一下！
  他想把事情闹大！
  王迪心中凛然，惹不起还躲不起？反抗不了自己不会享受一下？
  还别说，罗浩讲的东西干货满满，尤其是涉及到商业保险的内容。
  “罗教授，汇丰人寿评级是cc，您能给我讲下其他商保么？以后我好多注意。”
  王迪直接跪了。
  罗浩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