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吧。”冯子轩只说了三个字，剩下的留了白。
  罗浩却似乎没懂冯子轩的意思，忽然哈哈一笑。
  “怎么？”
  “前几年闹传染病的时候，我在nga论坛看见有人说——全国直飞，带体检报告+酸核检查报告。”罗浩笑眯眯说道。
  “……”冯子轩一怔。
  罗浩这货平时生活清汤寡水的，怎么什么都懂？
  “冯处长，您经受过考验么？”罗浩忽然问道。
  “就拿这个考验干部？”冯子轩不屑的说道。
  “哈！”罗浩笑道，“是呗，就拿这个考验干部？冯处长您经历丰富，佩服佩服。”
  “见得多了。”冯子轩淡淡说道。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来到儿科。
  “912的儿科在全国排名在第十左右，比不上帝都儿童医院和首都医大的儿科。”罗浩简介道，“但有些疾病的诊断与治疗还是有心得的。”
  会议室里，新生儿、儿科两个病区的主任、教授、医生已经坐下。
  看样子冯子轩的“淫威”颇盛，所有主任都赶过来，还有一個穿着便衣，估计是请假休息，结果接到冯子轩的电话硬生生从家赶过来，给冯子轩“捧个场”。
  联系912儿科，手机视频，连接投屏，912儿科一位副主任开始讲起俗称【蝴蝶宝贝】的疾病。
  这病算是儿科常见的罕见病，912有相关的课件，中规中矩。
  半个小时后，912的儿科副主任讲解完毕，罗浩把视频收起。
  “各位好。”
  就在儿科的各级医生准备离开前，罗浩微微躬身，朗声说道。
  冯子轩眼前一亮，眼睛死死盯着罗浩。
  这才是戏肉！
  冯子轩了解罗浩，知道这事儿其实没那么简单。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但冯子轩宁愿多想点。
  主要是罗浩太狗了，虽然对自己没什么恶意，但冯子轩依旧经常腹诽他的客气。
  冯子轩宁愿罗浩跟自己哥们一样的吵一架。
  “【蝴蝶宝贝】这类患者我在协和的时候也多有接触，有些相关经验和各位探讨、交流一下。”
  台下，儿科的众人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
  罗浩也没着急，只是等他们聊完，才微笑着继续说道。
  “刚刚邹老师的治疗方式中有一点我觉得值得商榷。”
  “商榷？”新生儿主任看着罗浩问道。
  “李主任，您这面每年接多少类似的患者？”罗浩问道。
  新生儿李主任叹了口气，“这病治不好，每年大概接10个左右。轻点的可以勉强出院，重的我建议去上级医院就诊。”
  李主任含含糊糊的说道。
  “您给患儿用的什么？”罗浩问道。
  “指南里推荐的复方多粘菌素b软膏。”
  “嗯，刚刚邹老师也提到了复方多粘菌素b软膏。”罗浩展颜一笑，“这就是我有一点点小意见的地方。”
  “？？？”
  “？？？”
  冯子轩和所有医生都愣住。
  复方多粘菌素b软膏，临床经常用，而且是进口药，在他们看来这一点完全无懈可击。
  至于效果么，自己又不是做指南的大佬，想那么多干嘛。
  “【蝴蝶宝贝】这个病应该多抹油少碰水，多抹油尤其是多抹百多邦。
  百多邦成分是莫匹罗星可防治屏障受损继发革兰氏阳性球菌感染，另外基质是一种溶于水的滑腻感、和油脂类似的多聚物。
  这种基质既滑腻可以减少皮肤损伤，油腻减少经表皮水丧失，但同时还溶于水易于清洗。”
  罗浩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在这个疾病的治疗中，百多邦相当好用的。”
  儿科李主任恍惚了下，她甚至怀疑罗浩是在给百多邦带货。
  接下来，是不是要大喊家人们？然后有人冲上来，罗教授，咱不能这么卖，赔了！
  直播带货那一套就跟相声里【卖布头】一样一样的，世界从来没有改变过。
  “罗教授，复方多粘菌素b软膏不好用么？”李主任问道。
  “嗯，特别不好用。”罗浩也不避讳，给了一个直接而肯定的回答，“复方多粘菌素b软膏来自于一个德国的垃圾药方。”
  来自德国的垃圾药方？
  来自德国的垃圾药方！
  这文字简直太小众了，包括冯子轩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
  没人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听到这种评价。
  “表皮常住菌多数是革兰氏阳性球菌，百多邦、夫西地酸适用，百多邦的基质如上，优于夫西地酸所以最适用。
  而复方多粘菌素B中的多粘菌素和新霉素都是针对革兰氏阴性杆菌的，并不对症，除非诊断是革兰氏阴性杆菌毛囊炎。
  另外复方多粘菌素B是出了名的皮肤致敏原，好人都能给擦坏了。
  同时新霉素属于氨基糖苷类抗生素有耳毒性，大面积表皮损伤儿童不建议用。
  再者，新霉素对革兰氏阴性杆菌的疗效远不如多粘菌素，一个是抗菌谱重叠，二是疗效差。”
  “总之，过往经验表明发明复方多粘菌素B的人真是不知所谓。”
  罗浩似乎有点迟疑，但最后还是微笑，“最起码在针对【蝴蝶宝贝】的治疗中，指南里建议使用复方多粘菌素B，是一种很傻逼的行为。”
  “！！！”
  “！！！”
  他！
  竟然直接说指南傻逼！！
  不光是儿科的各级医生，哪怕是冯子轩都惊讶的差点没把眼珠子掉出去。
  这还是一向温和的罗浩罗教授么？他怎么就一下子锋芒毕露了？
  难不成最近生活不和谐？
  冯子轩想到罗浩和王佳妮，也不像啊。
  “罗教授，有佐证么？”有人问道。
  很明显，那人的语气里带着不服。
  按照指南进行治疗是根植于所有医生内心深处的一个念头，是铁律，是思想钢印。
  罗浩在挑战思想钢印。
  “当然有。”
  罗浩收起投屏的幕布，拿起记号笔开始在黑板上书写。
  “这是协和病历库中的一个病人。”罗浩一边写一边说道，“最开始应用的复方多粘菌素B软膏，后来……”
  罗浩侃侃而谈，身上似乎散发出一种乳白色的光芒。
  冯子轩眯起眼睛，认真看着。
  他并不在意【蝴蝶宝贝】的小患者是不是能治愈。
  比【蝴蝶宝贝】更严重的病多了去了，自己是医务处长，责任是让临床这台大机器的运行更加顺畅，这才是大慈悲。
  如果要是纠缠细节的话，反而会导致一定程度的混乱，那非但不是慈悲而是作孽。
  冯子轩对这种事儿理的相当顺，想得明白。
  他好奇的是罗浩在干什么，最后的目的是啥。
  来医大一院后短短四个半月的时间，罗浩拳打脚踢，打出来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地。
  这片天地广阔，至少冯子轩没见过有临床科主任这么能干的。
  不光是介入科，连胃肠、放疗、影像等科室的人对罗浩都赞誉有加。
  而且院级层面，甚至省里，罗浩也都打开了局面，更是和综合一处的耿处长称兄道弟。
  他到底为了什么，就是要在儿科的主任、教授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么？
  冯子轩也没着急，静静的看着。
  眼前算是坐而论道，很明显儿科的主任、教授都对罗浩的“定论”不服气。
  复方多粘菌素b软膏要是用错了，隐隐的在侧面证明了一些事儿。
  冯子轩很清楚这些主任、教授，眼看罗浩质疑指南，他们已经恼羞成怒。
  但不管他们提出多么刁钻的问题，都被罗浩一一化解，引经据典，甚至连某某年某某期刊的某篇文章都说的清楚。
  一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罗浩舌战群儒明显获得了胜利。
  提问的人越来越少，而越来越多的医生面露思考的表情，甚至有人已经跃跃欲试，想要试一试罗浩罗教授说的百多邦。
  复方多粘菌素b软膏是一种外用复方制剂，用于预防皮肤割伤、擦伤、烧烫伤、手术伤口等皮肤创面的细菌感染和临时解除疼痛和不适，效果十分显著。
  罗浩竟然言辞激烈的说这药简直就是垃圾，这不符合冯子轩对罗浩的认知。
  忽然，一个念头在冯子轩的脑海里冒出来。
  冯子轩愕然，小罗折腾这么多，难不成是为了让儿科尝试一下？
  “行，如果各位在下次遇到相关患者的时候可以尝试一下。把复方多粘菌素b软膏换成百多邦，大约10天左右，【蝴蝶宝贝】就能初步痊愈，破茧成蝶。”
  罗浩展颜一笑，微微鞠躬，转身下台。
  李主任犹豫了几秒钟，拿出手机。
  “喂？我是儿科李主任，你们回家了么？”
  “来住院，有患儿出院，刚好有一张床。”
  冯子轩听到李主任的话，看见罗浩的笑容，似乎明白了什么——自己不靠谱的猜测竟然是对的。
  不过冯子轩没问，而是和罗浩有说有笑的离开，他甚至都没有好奇的侧面打听，就当猜测不存在。
  分开后，冯子轩并没有忘记这事儿，今天罗浩的举止动作有些怪异。
  至于那个什么教学工作，冯子轩高度怀疑是罗浩随口瞎说的。
  只为了一个不认识的患者就折腾出这么多事儿？
  罗浩的行为并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冯子轩便留了心。
  等下班后，冯子轩去新生儿病区。
  李主任正在亲自给患儿上药。
  在无菌间，冯子轩进不去，只能隔着玻璃看。
  刚讲完课，有对疾病用药的“尖锐矛盾”，马上就有一个合适的患者收进来。
  凡事儿反常必有妖，冯子轩耐心等待李主任给患儿涂抹上百多邦后出来。
  “冯处长，您怎么来了？”李主任有些惊讶。
  “来看看蝴蝶宝贝。”冯子轩淡淡说道，“怎么治疗的？”
  “我做了对照，左边用的是百多邦，右边用的是复方多粘菌素b软膏。”
  冯子轩瞥了一眼无菌室里的患儿，微微颔首。
  “明天再换药的时候就能有结果。”李主任坚定的说道。
  “李主任，你说小罗的意见对么？”冯子轩问道。
  “当时我下意识觉得不对，但罗教授解释后，我回忆这么多年遇到的类似患者，觉得他的意见可能是对的。”李主任也不避讳，直接说道。
  “蝴蝶宝贝身上的创口极难愈合，也没有针对疾病的特效药物。”
  “只能对症。有些遗传比较严重的小患者是真的治不好，比如说眼前的这个患者。”
  “哦？这患者怎么回事？”冯子轩心中一动，但却不动声色的追问。
  “唉，这患者来住过院，迟迟不好。”李主任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见了一点好，马上办理出院手续，我跟患者家属说再犯病建议去上级医院。”
  这解释很合理，冯子轩知道大概率是这种结果。
  见好就收，干临床最保险的一种做法。
  “昨天患儿的父母抱着孩子来找我，说又犯病了。冯处长，不是我心硬，主要是这病治不好，还特别麻烦。她们说了很多，我都没肯收。”
  冯子轩点点头，他大概摸清楚为什么了。
  “今天正好罗教授谈起复方多粘菌素b软膏和百多邦的区别，还有那么多的文献，我查了下，的确是真的。收进来，试一试。”
  “要是百多邦真好用的话……”
  “李主任，咱们平时不用百多邦么？”
  李主任摇了摇头。
  这种算是“土”办法，很难发表论文，罗浩说的各种文献也只是搭个边，没有实锤。
  冯子轩清楚这十年来东北出生率几乎要比棒子都低了，没有海量患者，哪来的临床经验。
  甚至地级市的儿科相继裁撤的事儿也屡有耳闻，医大一院暂时没这方面的问题，但也只是个维持，肉眼可见未来的任务是保住儿科。
  “换药的时候我感受了一下，罗教授说的应该对。”李主任承认。
  “哦？”
  “百多邦油脂比较多，试试看吧，反正同一个患儿的对照，随机筛选，明天就能有大概得结果。”
  冯子轩又问了一些细节，包括从李主任、患儿家属那得到了一些信息。
  离开的时候冯子轩觉得有点好笑。
  罗浩身上背着几个大型科研，竟然还有精神头“管闲事”。
  而且他的做法和年轻人直来直去的脾气不一样，也和罗浩经常说的节约沟通成本不一样。
  他绕了一个大弯，选择了一个诡异的方向解决问题。
  真是！
  冯子轩对罗浩的“见外”特别不屑，但又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绕圈子是最好的做法。
  等患儿两侧对照结果出来，等患儿要出院的时候，自己要找罗浩好好聊聊。
  这种事儿完全没必要“见外”，冯子轩愤愤的想到。
  等到时候一定要和罗浩说清楚，节约沟通成本，大家都这么忙。儿科是外人，自己可不是！！
  第二天一早，冯子轩换了衣服直接去新生儿。
  李主任不清楚这个来自偏远县城的患儿和冯子轩冯处长有什么关系，但还是第一时间给患儿换药。
  事实胜于雄辩。
  涂抹百多邦的一侧创口已经开始愈合，而且因为百多邦油脂含量比较高，清洗的时候也很方便。
  但用复方多粘菌素b软膏的一侧无论是创口的愈合还是清洗都极为麻烦。
  除此之外，涂抹复方多粘菌素b软膏的位置有少量红斑出现。
  这意味着患儿对复方多粘菌素b软膏有轻微的过敏。
  “冯处长，小罗教授说的是对的，百多邦的确更好用。”李主任换完药出来后和冯子轩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承认了罗浩的观点。
  “嗯，大约几天能出院？”
  “5天！”李主任有些兴奋。
  如果百多邦可以治疗，让【蝴蝶宝贝】好转的话，以后医大一院新生儿就可以收类似的患者。
  之前不收、少收是因为不会治。
  现在罗浩把一切障碍都给去除掉。
  而他只是换了一种常见的药而已，并没多做什么事儿。
  冯子轩和李主任交代完，又耐心的等了五天。
  再来新生儿的时候，患儿身上的创面已经结痂，甚至有的结痂位置开始脱落，露出完好的、鲜嫩皮肤。
  “效果明显。”李主任给了最终的结论。
  冯子轩并没有兴趣看患者家属感恩戴德的表达感谢，他离开后拿出手机。
  可是！
  罗浩的手机竟然没信号！
  冯子轩也不觉得奇怪，应该是罗浩把手机带进介入手术室。
  那里面都是铅板，根本木得信号。
  电话打给沈自在。
  “沈主任，小罗做手术呢么？让他下台来找我。”冯子轩很直白的说道。
  “小罗……他失踪3天了。”
  “失踪？！”冯子轩一怔，“什么失踪？你说清楚！为什么没和我汇报！！”
  一个大活人，还是不到30的成年男性，说失踪就失踪？！
  冯子轩心中大骂，沈自在你个狗东西是不是不想干了！这么大的事儿竟然都不告诉老子！
  而冯子轩最不满的是沈自在说的“失踪”。
  “冯处长，我马上去您办公室。”沈自在知道厉害，压低了声音说道。
  冯子轩冷漠的挂断电话，回到办公室。
  罗浩失踪了？
  这怎么可能！
  从来医大一院后，他不管做什么都要套近乎似的来医务处跟自己打个招呼。
  这个举动是对自己的尊重，也可以认为罗浩拉近关系。
  直接失踪？
  想到各种可能性，冯子轩感觉自己心跳加速，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很快，沈自在敲门进来。
  进来后沈自在还探头向外看了一眼，把门关上，锁紧。
  “沈主任，你这是干什么。”冯子轩不高兴的问道。
  “冯处长，小罗……是这样，3天前小罗没来上班，我问孟良人，他说不知道。”
  “嗯？”
  “是真的失踪了，不过当时我没在意，以为是小罗和女朋友去哪玩了，熬了个通宵，一早在补觉。但总是不见人，已经3天了。”
  “你报警了没有？”
  “没有，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能真的人间蒸发。”沈自在也有点紧张，“我还以为是有别的事儿，冯处长您知道。”
  “我知道什么？”
  “……”
  “……”
  冯子轩和沈自在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与迷茫。
  “你问王佳妮了么？”
  “问了，王佳妮也不知道。我还问了罗浩的大舅林语鸣，他们也不知道。”
  “你他妈吃屎的！”冯子轩暴怒，指着沈自在的鼻子大骂，“是不是最近几年扫黑除恶，社会治安好了伱就开始飘了？”
  沈自在格外不自在。
  “你他妈的这是……”
  “冯处长，我报警了，不过他们说虽然失踪24小时可以报警，但成年男性的话……一般真的找人，都得72小时。”
  “艹！你他妈为什么不跟我说！”冯子轩眼睛有点红。
  沈自在无语。
  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没道理啊。
  哪怕是从前乱糟糟的时候，也极少出现类似的事情。
  “各家医院找了么？”
  “找了。”沈自在委屈吧啦的说道，“只有林业医院最近收了一个无名氏，我开车去看了一眼，不是罗浩。”
  冯子轩沉思，拿起手机开始联系。
  他动了人脉，得到那面马上开始查的回答后恶狠狠的瞪了沈自在一眼，随后出门。
  沈自在心中叫苦，跟在冯子轩身后。
  “我去跟院长汇报，你跟着我干什么！都多大岁数了，拎不清楚轻重。”
  “冯处长，我有个猜测。”
  “嗯？”冯子轩一怔，停住脚步。
  “庄院长可能知道这件事。”
  “可能？”
  “每次说起来，我看庄嫣的表情都不对，想要隐瞒什么，假装不知道。”沈自在道。
  冯子轩回头，冷冷的看着沈自在，“沈主任，现在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负责。”
  “我只是猜一下。”沈自在讪讪的低头说道。
  “你在这等我。”冯子轩大步上了电梯。
  来到庄永强办公室门口，有几个人排队等着签字，冯子轩直接越过所有人站在门口，看着正在和庄院长说话的科室主任，目光凛冽。
  那人知趣，马上告辞。
  冯子轩不管别人怎么看，关门，来到庄院长面前。
  “院长，罗浩失踪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庄院长看。
  “哦，这事儿你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