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鸣做梦也不会想到罗浩竟然还有学术氛围满满的时刻。
  罗浩站在医生办公室的写字板前面，手里拿着黑色粗壮的记号笔，正在黑板前“讲课。”
  林语鸣都不知道罗浩竟然还会这个。
  他该不会误人子弟吧，林语鸣并不担心，只觉得好笑。
  “你在造模的时候，不应该选择免疫系统正常的小鼠。
  你应该选择免疫缺陷鼠。
  只有免疫缺陷鼠，它才没有排斥反应。这样的话肿瘤细胞才能够生长。如果你用健康的小鼠，它都有正常的排斥反应。”
  楚教授怔怔的看着罗浩，表情木讷，目光空洞。
  “师兄，那我要怎么做？”
  不远处，传来一个模模糊糊的女声。
  “给伱讲一下Immune缺陷的一个简单的发展历史你就明白了。
  首先，这个第11号染色体上出现缺陷的基因，包括m one这个基因，有变化，然后造成了它胸腺有缺陷，造成T细胞发育受阻。”
  罗浩开始用记号笔在黑板上写下林语鸣完全看不懂的东西。
  估计是科研内容，晦涩难懂也是应该的，林语鸣猜到。
  他侧头刚想问楚教授，可林语鸣看见同样目瞪口呆的楚教授傻乎乎的看着罗浩。
  难道……
  难道！
  楚教授也不懂？
  一个怪异的念头浮现在林语鸣的脑海里。
  淦！
  虽然这个念头无比荒诞，但林语鸣却渐渐相信这就是事实真相。
  世界就是草台班子，林语鸣相信这一点，所以对楚教授不懂小鼠试验也没什么惊讶。
  现在科研、晋级都充满了荒诞，宛如草台班子。
  要临床医生去弄什么科学研究，还和晋级、收入挂钩，制定这个政策的人脑子都进水了。
  他们不知道临床工作有多忙么？
  把这些不干人事儿的家伙弄临床倒几天班，都特么老实了，林语鸣心里想到。
  虽然，这种事儿绝无可能，但林语鸣想一想就觉得开心。
  罗浩一直讲着，对林语鸣来说罗浩讲的什么小鼠、什么癌症基因就像是天书一般晦涩难懂。
  足足十分钟后，罗浩讲完。
  “懂了么？”罗浩对着对面的手机问道。
  “差不多，这位师兄，能留个您的联系方式么？我有什么不懂的地儿随时请教。”
  视频里，刚刚哭的泣不成声的女学生早已经不哭了，她认认真真的问罗浩要联系方式。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罗浩讲课的时间不长，但专业性满满。
  “没问题。”
  罗浩走过去关闭了视频，抬头看见楚教授和林语鸣站在门口。
  “楚老师，您忙着呢，没事儿了。几个小问题我和她们交流了一下，她们很聪明。”罗浩轻声说道。
  “……”
  楚教授默默的看着罗浩，风中凌乱。
  本来以为年轻的罗浩罗医生是临床医生，毕竟自己都没看出来的脂肪栓塞是人家告诉自己的。
  但却没想到罗浩竟然还会科研。
  最近楚教授被科研差点逼疯了，个中酸楚不足为外人道。
  他有些兴奋，忘形的拉住罗浩的手，“小罗医生，你会搞科研？”
  林语鸣和一边的褚秘书怔住。
  这……也……太疯魔了吧。
  楚教授像是看见了宝贝似的，忘形起来。
  “略懂一点，我毕业总是要写论文的。”罗浩微笑，不动声色的把手从楚教授的手里抽出来。
  “那你给我讲讲Tsiri和Tsiri1两组基因的区别。”
  看着热情的楚教授，褚秘书心里生出有无限荒诞的错觉。
  这位，可是自家领导刷脸，从省城请来的大名鼎鼎的专家！
  怎么来到矿总后像是学生一样，处处被这个叫罗浩的年轻人压制。
  一次，或许是偶然，但这偶然也太多了吧。
  褚秘书有些迷茫。
  但他不蠢，非但不蠢还很聪明。
  一切不合理都落在罗浩身上，最后汇成一个答案——这个年轻人肯定有特殊之处。
  罗浩足足讲了半个小时，楚教授这才心满意足的吁了口气。
  “我就错了，当时选课题的时候就不应该选这种。”楚教授无奈的说道，“一切都靠自学，真是没办法。”
  “您临床工作多，没时间弄科研，大家都理解。就像今天，来我们东莲市救火。这种事儿楚老师肯定经常做，活人无数，用老话讲叫万家生佛。”
  罗浩很诚恳的说道。
  “……”
  楚教授一时之间不知道罗浩说得是正话还是反话。
  看他的表情，好像不是在讥讽自己。
  但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要是所有诊断都是自己给的，小鼠的药物、基因实验自己也能搞定，这么说倒是不错。
  可现在……
  楚教授瞬间失了神。
  罗浩笑笑，“楚老师，患者您看过了，没问题吧。今晚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患者状态挺好，稍晚点去高压氧舱做高压氧，估计大概率会完全恢复。”
  “好咧，咱俩留个联系方式？我今天看护患者，遇到什么问题好和楚老师您请教。”
  这也是楚教授想说的。
  他很干脆的和罗浩交换了联系方式，心满意足的拉着罗浩说道，“小罗啊，你科研水平不错，发表过论文么？”
  “发过几篇小论文。”
  小论文啊，楚教授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想来也是，这小伙子毕业后回老家，应该是在学校得罪了老板。
  没有老板当通讯作者，想要发表高等级的文章是很难的。
  甚至，眼前这个出色的小伙子博士毕业了没都说不好，楚教授渐渐有了清晰的判断。
  真是璞玉啊，这是老天爷奖赏自己的么？
  来的路上gl8狂奔，楚教授甚至觉得自己随时随地会死于一场车祸。
  当时他心里赌咒发誓，以后再特么也不来东莲市了。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让自己遇到了这么个宝藏年轻人。
  “有机会咱俩合作，我带你发表文章。”楚教授殷切的说道，随后他面露得意，“至少都是中字头的。”
  褚秘书哑然无语。
  他万万没想到楚教授竟然对矿总的这个年轻医生这么重视。
  “好的。”罗浩微笑，“以后楚老师多多提携。”
  “客气，要说学习能力，还得是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强。我，老喽。”
  “哪有，楚老师现在正是好时候，临床经验丰富，精力充沛。医生这行，您的年纪正春秋鼎盛，大有所为。”
  两人商业互吹了几分钟，楚教授依依不舍的离开。
  上了车，楚教授长吁了口气。
  “楚教授，患者能活吧。”褚秘书关心的问道。
  楚教授有些膈应，他瞥了一眼褚秘书，但没怼回去，而是含含糊糊的说道。
  “现在呢，患者还处于危险期，无论是脂肪栓塞还是肺栓塞，都是急危重症。不过找到病因就好，有针对性的办法，患者应该会慢慢好起来。但并不排除一些罕见的情况，比如说……”
  楚教授说起套话也不比任何人逊色，这是多年和患者家属沟通中锻炼出来的能力。
  他一边信口敷衍，一边拿出手机开始搜索。
  褚秘书听了十几秒后便泪流满面。
  这帮医生真特么狗，一笔写不出来两个狗字！
  无论是谁，无论老的还是小的，无论关系远近，打死都不可能说肯定没事之类的话。
  就这，自己回去怎么和领导交差？
  难道要把楚教授的话重复一遍？
  要是这么说，领导还不得给自己俩大逼兜！
  褚秘书凝神静气，整理思路，想要换个方向询问。
  可没等他想到要怎么问，楚教授忽然惊讶骂了一句，“艹！”
  “？？？”褚秘书一怔，“楚教授，怎么了？是患者有问题么？”
  一瞬间，褚秘书整个人都绷紧，身上开始冒汗。
  可千万不能有事！
  “不是不是。”楚教授手里拿着手机，怔了几秒钟，“罗医生刚才是不是说发表了几篇小论文。”
  “是啊，我也听到了，您没搜到么？没搜到也正常，估计是刊物特别小，百度的大数据没有存留。”褚秘书惊魂稍定。
  “搜到了……”楚教授看着手机发呆。
  褚秘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探头看去。
  硕大的《Nature》的字样出现在眼前。
  《自然》杂志？
  世界顶级期刊！
  “楚老师，您准备在《自然》上发表文章？”褚秘书问道。
  “没，是罗医生说的小文章，刊登在《自然》期刊上。”
  “！！！”
  “！！！”
  褚秘书哑然无语。
  他知道在许多科学研究领域中，很多最重要、最前沿的研究结果都是以短讯的形式发表在《自然》上。
  这可是世界最顶级的科学期刊之一，罗浩竟然能有文章发表在这儿！
  “大意了。”楚教授缓过神，苦笑，“人家跟我客气两句，我却当了真，想着占点小便宜。格局真是不够，唉。”
  这话说得，褚秘书都不知道怎么接。
  可那个叫罗浩的年轻医生都在《自然》上发表文章了，怎么还窝在矿总当小医生呢？古怪。
  楚教授一直看着手机，整个人都沉默下去。
  也是，自己不会的东西罗浩罗医生顺手拈来，讲的清清楚楚，证明他的基本功扎实无比。
  但楚教授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上学的时候就能在《自然》期刊上发表文章的牛人，怎么就回东莲市矿总院了呢。
  简直是暴殄天物。
  ……
  ……
  送走了楚教授，罗浩又回到病房看患者。
  “罗浩，你一直看患者？”陈勇午休，来找罗浩。
  “嗯，看一天，度过急性期就好了。”罗浩坦然说道。
  “你这强迫症是不是越来越重了？这是病，得治。”
  “介入手术准备的怎么样了？”罗浩反问，“把时间安排好，医疗组现在就咱俩，我还有别的事儿，这些都指着你了。”
  陈勇的嘴唇动了动，估计是在吐槽，但没说出口。
  有人探头探脑张望。
  罗浩见是褚秘书，四目相对，褚秘书眯了一下眼睛，向罗浩招招手。
  “罗医生，刚刚抱歉啊。”褚秘书把罗浩叫出来，认真道歉。
  “您客气了，褚秘书。都是为了患者，心焦，理解。”罗浩笑着摆摆手。
  “罗医生，您给句实话，患者没事吧。”褚秘书问道。
  罗浩微微一怔，马上知道褚秘书为什么这么问。
  想来不管是李院长还是大舅林语鸣，亦或是楚教授，每个人都用临床的话术跟他说，就是没一个人给他确定的答复。
  所以褚秘书有点急。
  一般事故和较大事故的处理有着天壤之别。
  罗浩心中一动，“褚秘书，咱找个安静的地方说。”
  刹那间，褚秘书对罗浩感激涕零。
  一天了，整整一天了，都没人肯说一句实话。
  还得是东莲市的本家医生，褚秘书心里想到。
  来到防火通道，罗浩摸出口袋里的烟。褚秘书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抽烟。
  罗浩也没拿，又把烟放了回去。
  “是这样，褚秘书。”
  “我比你大，叫哥吧。”褚秘书道。
  “褚哥，实话实说，你不用担心，患者99%能顺利出院。”
  褚秘书差点老泪纵横。
  终于有人肯跟自己说出这句话了！回去后，自己也能跟领导又个交代。
  “不过我发现一个问题，随口一说哈。”
  “你说你说。”
  “患者状态平稳后要送去高压氧舱，刚刚的情况褚哥你也看见了，咱总不能光把生命体征搞回来，结果患者变植物人吧。”
  “虽然一般事故和较大事故只计算死亡人数，万一，我说万一，患者家属不认可一直上方怎么办。”
  “那倒是。”褚秘书沉思。
  “这次没问题，高压氧舱里治疗一段时间患者就能康复，基本不会留后遗症。”
  听罗浩再次重申，褚秘书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但下次呢？咱矿区干的就是危险活儿，都说安全生产，大家也都想安全生产，可意外无法避免。”
  褚秘书严肃的点了点头。
  “矿总离开矿区，在市里面可苦呢。”罗浩叹了口气“高压氧舱都养不起，眼看着就要关了。这次能用，下次估计就够呛了。褚哥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矿区出安全事故就像我们医院出医疗事故一样，不可能没有。”
  “问题是怎么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说是吧。”
  “你的意思是矿区给一笔钱，把高压氧舱维持下去？”褚秘书很精明，马上抓住重点。
  “嗯。”罗浩也没耍心眼，直接承认，点头道，“说实话，这次可把我们吓了一跳。我们也希望少点事儿，平平安安的吃着火锅唱着歌。”
  “然后麻匪就来了。”褚秘书道。
  “是呗。市财政不给拨款，别说是高压氧舱，连工资都不能足额发放。我们的日子过的也苦，每次聊起来大家都怀念在矿区的时候。”
  “要不然咱矿区出事，我们矿总这么上心呢。”
  “小罗，我回去和领导说一声。一个高压氧舱没什么，三千万够不？”
  “多了多了，几百万就行。”
  “但公账不好走，现在你们隶属于市政府，雁过拔毛，我怕到时候一分钱都流不到你们手里。”
  “我去市里面联系，褚哥你放心。”
  “好，一言为定。”褚秘书不怕罗浩有要求，就怕他没要求。
  有事儿找自己办就行，几千万那都是公款，国家的钱用在国家的医院身上，谁能说点啥。
  只要患者别死、别残就行。
  敲定了这事儿，罗浩客客气气把褚秘书送走。
  回头，他看见陈勇一张臭脸。
  “你那是什么表情。”罗浩问道。
  “养狗么？好养活，舔狗。”陈勇鄙夷道。
  “毛病。”
  “你才有毛病，我光是听你刚才那些话都替你难为情。你也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出来的人！”
  陈勇义愤填膺的斥道。
  “你懂个屁。”罗浩笑骂道，“高压氧舱每年收治多少患者你知道么？”
  “我为什么要知道。”
  “脑梗、脑出血、外伤康复的患者，每年至少200人在高压氧舱里进行康复治疗。就算无法恢复原有的功能，但有高压氧舱，功能至少能多恢复20%！”
  “你还是好心了？”
  “你以为。”罗浩云淡风轻的说道，“想不懂就滚回去问问你师父。”
  “你……”
  “明天手术日，手术做不好就滚蛋，我的医疗组不养闲人。”
  罗浩没生气，但他对陈勇说话很强硬。
  通过一段时间的了解，罗浩感觉陈勇吃这套。
  下午，罗浩带着患者去高压氧舱做治疗。
  血管损伤可逆转的时间有限，越早越好，越早患者恢复的就越彻底。
  等带着患者出来，罗浩又做了评估，并且把评估表给褚秘书发过去，下面有罗浩自己的评价。
  总体来看，一切都很理想，患者肯定会一天天好起来。
  忙完手头的工作，罗浩又去找林语鸣。
  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医生，而是院长，只有院长才操心这些事，这还得是有正事的院长。
  林语鸣还没走，对着电脑相面。
  “林处长。”罗浩进屋后先笑，随后汇报了患者的情况。
  “坐下说。”林语鸣满是慈祥的看着罗浩。
  汇报完患者的情况后，罗浩说到正题，“大舅，我想问矿区要一笔钱，维修高压氧舱。”
  “噗嗤~”
  林语鸣正喝水，听到罗浩的话后一口水差点没呛到肺子里。
  “小螺号，你没发烧吧。”
  “没有。”
  “这是你该管的事儿么？”林语鸣哭笑不得。
  “我和褚秘书说过了，这也是为了矿区安全运行，为了保障……”
  “别跟我说这些套话。”林语鸣斥道，“你只是，只能是一个临床医生，真当自己是院长了？”
  “大舅，我准备过完年就去省城。”罗浩轻声说道。
  “嗯？定下来了？”
  “应该没问题，刘老师跟我说过几次。他那面患者更多，我需要手术量。”
  林语鸣沉默。
  虽然孩子总有一天要远走高飞，但真到了这一天，总归会恋恋不舍。
  “要来一笔钱，把高压氧舱维修一下，还能用十年，两千多患者。”
  罗浩说得很慢，声音很轻，但林语鸣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心脏似的，一股热血涌上来。
  “我去找下李院长，这事儿得李院长亲自出马。”林语鸣权衡后说道。
  “辛苦大舅。”
  “矿区那面答应了？”
  “应该没问题，那面我督促。”
  ……
  ……
  一周后。
  患者除了大腿打着石膏不能活动外，其他一切恢复正常。
  直到此刻，众人才松了口气。
  褚秘书没有食言，林语鸣也从矿区得到消息，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李秋波。
  一大早都是来院长办公室刷脸的职能科室的主任，林语鸣也没插队，他慢慢的排着。
  其实林语鸣早都后悔了。
  当时热血上头，答应了罗浩，事后越想越不对劲儿。
  市里面穷哈哈的，据说明年公务员的工资都开不出来。
  一笔钱落到账上，能到矿总手里才怪。
  想到任务难度巨大，林语鸣恨不得把罗浩吊起来，像小时候那样用皮带抽他。
  这个狗东西，脑子进水了么！
  这种事儿院长都不敢想，他罗浩一个小小医务处科员竟然……
  林语鸣在心里面骂了罗浩无数遍。
  终于排到他了，林语鸣敲门进去。
  一进屋，林语鸣换上另外一幅面具，满脸堆笑，像极了罗浩有事儿求他的时候的表情。
  “秋波院长，我来跟您汇报工作。”
  李院长抬眼皮看了一眼林语鸣，心里有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
  这条老狗一看就没有好心思，他要干嘛？
  “秋波院长，矿区事故的患者……”林语鸣开始背诵早已经烂熟于心的患者情况。
  李院长摆了摆手，“今天我听过了，有人比你早到。语鸣啊，关上门说实话，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林语鸣的腰弯下去少许，笑出了褶子，“秋波院长，是这样，矿区这次特别高兴，说要给咱矿总拨款翻修高压氧舱。”
  “嗯？！”李秋波李院长愣住。
  这么大的事儿自己竟然不知道。
  “害，都是罗浩瞎弄。”
  林语鸣知道糊弄不过去，只能实话实说。
  虽然尽量美化整个过程，但李院长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
  等林语鸣说完，“啪”的一声，李秋波拍案而起。
  “林语鸣，你特么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