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一号楼。
  秦远方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他皱了皱有些花白的浓眉，快速接起床头柜上的红色电话。
  “我是汉东秦远方！”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透露出睥睨八方的气势。
  能代表汉东的，只有他秦远方！
  秦远方这三个字，前面不需要再加上任何职务称呼！
  他，就是这汉东六千万百姓的父母官！
  “老秦啊，这么晚叨扰你了。”
  秦远方脸上升起一丝疑惑。
  这个声音，他是知道的。
  钟家老二，钟爱国。
  也是目前钟家二代之中，位置最高的人！
  现任国家发改委党组书记、主任！
  “老钟，这么晚来电话，是上头对汉东的整体宏观发展路线，有什么不满吗？”
  面对这样一位政坛巨擘，秦远方的语气也温和下来不少。
  甚至脸上还挤出一丝笑意。
  “倒不是这事。”
  钟爱国与秦远方扯了几句，越扯越远，甚至都讨论到了当初一起当知青的日子。
  “老秦啊，你这个人就是太执拗了，如果当初能听我的一句劝，恐怕如今也是高居那庙堂之上了吧？”
  秦远方被他这样一通说教，也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钟主任，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先别挂，我还真有事找你，你瞧瞧我，年纪大了，也越来越健忘咯，小侄女拜托的事我都差点不记得了。”
  钟爱国呵然一笑。
  秦远方也配合的笑了一声。
  毫不掩饰笑声里的敷衍。
  “是这样的，老秦啊，我有一个晚辈想要见见你。”
  “现在？”
  秦远方挑了挑浓眉。
  “对啊，他可是有重要的工作要向你汇报，按我说啊，年轻同志还是非常有冲劲的，看待问题的目光也格外犀利，组织上还是要大力对这部分年轻人进行培养嘛。”
  “你觉得呢？”
  钟爱国说完，安静等待秦远方的回复。
  “你是想让我帮他的忙对吧？”
  “老秦啊，我说什么来着，你这人...太直接。”
  钟爱国轻笑一声。
  “不，你不仅仅是想让我帮他的忙。”
  秦远方双眼一闪：“对他大力培养？你莫不是盯上了汉东省的...”
  “没错。”
  钟爱国也不装了，肯定道：“据我所知，你们汉东省的省部级预备役名单，还有一个位置...”
  “呵呵！”
  秦远方终于忍不住，冷笑不已：“钟爱国，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不仅仅让我帮他的忙，还想顺带让我给他加入汉东省省部级预备役名单里？”
  “你怎么不直接向中组部申请，把他加入梯队干部名单呢？！”
  “这不是更加方便吗？！”
  秦远方提高了声音，显得有些愤怒。
  省部级预备役名单，在每个省份都是有的。
  组织部有一套极其严格且苛刻的流程，在全省范围之内，对能力非常出众的青年干部，进行一系列复杂的审查、考核。
  淘汰大部分人、优中选优后，再将剩下的寥寥几位上报给省委书记，由其最终拍板，确定人选。
  这个过程，一般是五至十年。
  而进入这份名单内的年轻干部，只要不犯原则性的大错误，未来都将一片坦途，青云直上！
  至于梯队干部...
  只有三个字形容——
  贵不可言！
  “呵呵，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老秦你不要动气嘛。”
  秦远方听着电话那头钟爱国略显轻松的笑声，眼皮狂跳。
  这个混蛋，年轻下乡的时候，就号称大队妇女之友。
  到了老了，还是这么不正经！
  偏偏，他还是整个钟家目前位置最高的人...
  秦远方不禁暗自一叹。
  这或许就是独特的个人魅力吧。
  算一算，如果不出意外，在下一个五年，钟爱国会有进一步提高。
  “当年的青春岁月啊...”
  秦远方双眼有些迷茫。
  论时间，他比钟爱国先被选为“梯队干部”。
  甚至还是第一梯队。
  而当初的钟爱国，才堪堪被定为第三梯队。
  可如今，物是人非，曾经的小老弟，已经逆流而上，到了一个比他更高的位置。
  “你到底答应不？”
  钟爱国尬笑了一阵，觉得有些没面子，干脆径直问道。
  “让他来见我！”
  秦远方说完，失去了继续扯皮下去的心思，径直将电话挂断。
  随后，点燃香烟，将高大的身躯，陷入柔软的沙发之中。
  沉默无言。
  直至十分钟后，一号别墅的门口，响起了门铃声。
  “首长！”
  警卫员敲门而入，敬了个标准的军姿，沉声道：“外面有一位名叫祁同伟的年轻干部，说已经和您约好了。”
  秦远方没有答话，而是默默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审视着夜色之中的年轻人。
  良久。
  他才摆了摆手。
  祁同伟很快就被警卫员带了上来。
  在临近书房的前一刻，保健医生还低声提醒，秦远方最近睡眠质量不太好，最好谈话时间不要超过五分钟。
  祁同伟连忙点头，将这句话记在心中。
  轻轻推门入内，秦远方正的目光正锁定着自己。
  祁同伟一时间，突然有些莫名紧张。
  “我知道你，祁同伟。”
  “书记...”
  秦远方摇了摇头，直接道：“你不需要说话，我只问你两个问题。”
  “您问。”
  祁同伟恭敬回道。
  “第一，你要做的事，会不会对人民有害？”
  “不会。”
  祁同伟没有丝毫犹豫。
  “第二，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
  祁同伟惊呆了。
  他完全没想到，堂堂省委书记，居然会问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我的梦想是什么？
  祁同伟看着秦远方，企图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什么讯息。
  他下意识认为，这个问题一定非常有深意！
  然而，秦远方却背过了身子，开始欣赏墙上挂着的泼墨画。
  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似乎方才的问题，真的就只是随口一问。
  “我的梦想是...”
  这一瞬间，祁同伟脑中闪过很多答案。
  有冠冕堂皇的，也有违心讨好的，同样有虚伪遮掩的。
  但这些念头汇聚到了一起，最终成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活出真实的自己。”
  “活出真实的自己...”
  秦远方默默念着这句话，淡然的双眼之中，也升起一丝琢磨。
  有意思。
  他笑了一声。
  钟爱国是不是就是这种人呢？他几乎从来不掩盖自己的情绪。
  仿佛还如同当初下乡之时，那个沾花惹草的小年轻。
  这或许也是钟爱国如今，能走在自己前面一步的原因？
  “你走吧。”
  秦远方沉默了一瞬，淡定开口。
  “走？”
  祁同伟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
  “怎么？还不走，难道想让我请你吃宵夜不成？”
  秦远方扭过头来，瞪了祁同伟一眼。
  “既然你要做的事对人民无害，那就去做便是。
  如果我没记错，钟家的女婿可还是京州警备区的司令。
  你如果顾及从京州、从省政府调动警察，会打草惊蛇，那大可以直接找他。”
  秦远方闭上双眼，摆手道：“行了，我累了，你走吧。”
  “谢谢书记！”
  祁同伟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鞠了个躬，掩门轻声退出书房。
  前后，总共才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
  这也让守在门外的保健医生，看向他的目光满是赞许。
  站在落地窗前，目送祁同伟边打电话边匆匆离去的背影，秦远方目光深邃。
  “这汉东啊，死寂太久了。”
  他看向背后的警卫员，笑道：“小吴，你有没有感觉到？”
  “首长，我这...”
  小吴有些局促，下意识挠着后脑勺，开始结巴起来。
  “老虎再年迈，也终究是老虎。
  有些人以为老虎快死了，就敢开始胡作非为了，但他们忘了，这片森林，始终是老虎的！”
  “老虎一天不死，它就永远是这片森林的王！”
  秦远方冷声说完，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省委组织部何跃林的专机。
  “我是秦远方，近期的人事任免名单，需要重新改动，还有，汉东省省部级预备役名单，再加上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