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作者:绿幕    更新:2024-03-15 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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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公颇学图谶,曾言刘秀当为天子,此话何解?”突然一名高冠男子打破沉寂,起身深深一鞠,开口问道。
  众人都微微一愣,却皆未显出意外神情,须臾又恢复之前的悠然自得,围桌小声评论。
  蔡少公双眼微睁,扫视堂下诸人,及见到刘秀,面色略变,瞬即恢复正常,带着犀利之色扫视完毕,重又闭目不语。
  我倒是有些不解了——难道这蔡少公真为先知,已掐算出刘秀日后为帝?
  图谶,指的是汉代流行的一种迷信,其使用了一些隐语或者什么语言,来预示将要发生的事情。与此相类似的还有符命,是先兆,而从这些征兆亦可预见将要发生的事。汉人尤为迷信这些,而几乎所有帝王新起之时,都曾用些谶语意将自己升格为天命所归。
  过了少顷,席间便有人应声问道:“是国师公刘秀乎?”
  “国师公刘秀——那便指的是刘歆。”阴兴大概是认为我不识得这些人物,便低声解释。
  刘歆者,西汉著名学者刘向之子,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虽出身皇族,却能成为王莽心腹,官拜新莽国师,总揽朝廷人心所向,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记得他便是因为图谶里面有“刘秀当为天子”的话,才改名为刘秀吧,具体年限好像便是建平元年。
  刘縯听罢,不屑的冷哼了声,斜睨着眼,压低声和邓晨道:“那刘歆也无甚了不得,不过是个善拍马屁之人!”
  “文叔之名不也为刘秀吗?”隔壁桌的蓝衣男子瞄了眼刘秀,一脸嘲弄的冒出这句突兀的话来,那幸灾乐祸的神情,足见他是深知刘歆典故,有意明知故问给刘秀难看。
  “嗬,此刘秀非彼刘秀,不可同日而语也!”他对桌的黑衣男子侧过头,朝我们坐的方向不屑的瞥了眼。
  “你——”刘縯按捺不住恶气,正欲起身为弟辩驳,却被刘秀不动声色的摁住了膝盖。
  “如何得知谶中刘秀并非我呢?”刘秀云淡风气的站起身,认认真真朝蔡少公躬身作揖。
  满座的人都哈哈大笑,大概是都只见识过刘縯的势头,认为像刘秀这样温吞的黄毛小子居然敢这般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到妄想当天子,所以纷纷露出鄙夷之色,不知日后面对称王称帝的刘秀,他们会作何感想。
  我再望望刘秀,他却只淡淡笑着,这半似玩笑又似认真的反诘,让我隐约迷惑——难道他这时就已有了得天下尊帝王的远大抱负?
  也许这才是韬光养晦的光武帝原本该有的样子,而且我记得,这是以柔制刚的光武帝在策反以前,唯一称得上展露锋芒的一次,其余时候,均是文文弱弱的低调。
  蔡少公吁声道:“王者之气,真龙之命,非靠涂改作弊能得!况天下名刘秀者,何止千万?究竟是谁,只有天知道!”说完起身,置众人于不顾,径入内室,边走边自言自语道:
  “虽云有命,当须索之。如信命不求,谓当自至,可不为而自得,不作而自成,不行而自至,殆矣!”
  蔡少公经过拐角处时,居然复望了眼刘秀,眼眸深邃,然后消失在众人眼前,来去匆匆,留下各宾客面面相觑,特别是刘縯,不甘心的戳着拳头,嘴里喃喃作词,再望刘秀,却是一脸的平静,若有若无的笑容挂在嘴边。
  “文叔所言可当真?”
  出了蔡少公别居,因刘縯非要向蔡少公再讨教一番图谶之说不可,我们便在门口等他,邓晨突然兴致勃勃的问道,眉开眼笑的,看起来似乎特别高兴。
  “赫赫,亦真亦假。”刘秀又露出他温煦的笑容,夕阳余晖映照在他白皙清秀的脸上,几乎融为一体的和谐雅然,让我不禁感慨,秀者秀色可餐,难怪能让阴丽华魂牵梦萦。
  丽华——
  想到这我又发现此行的目的是得引刘秀前去看望丽华,若能暗示他大胆向阴家提亲就更好了,按理说他的年纪已近而立,而丽华早过及笄,直奔双十年华,是都该成婚了。
  “不知文叔可有何宏愿?”
  我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合适,阴兴蓦然扬起小脸问道,那种严肃认真的神色我从他脸上还是第一次瞧见,而这问题倒和邓晨之言相差无几。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可是文叔在长安太学之时便立下的志向呢!”邓晨干脆的替刘秀答道,直截了当的,让我和阴兴都当场楞住,那句历史上有名的定情之言,被邓晨厚重的嗓子一口气喊出,却非烂漫煽情,仿佛真成了不可嬉笑的至理真言。
  郁郁舂陵旧帝家,黍离千古此兴嗟。
  萧王何事为天子?本爱金吾与丽华。
  娶如花美眷,当任首都卫戍司令,刘秀此时的人生志向也不过如此,远远不若日后君临天下来得大气磅礴!
  刘秀却只淡然的望着我,什么话都没说,嘴角扬起的笑意让我觉得饱含深意,却又不解其意,为何他温柔的眼神,总能让我心生惶惶之感?
  难道他看穿了我特殊的身份?
  可我一直掩饰得很好啊?几乎从未在外人面前多言,就是在阴家也极少谈及自己的过去,这古人非神人,应该不若这般神机妙算吧?
  我不知所措的急侧过头,意图遣散那股即将深陷其中的强烈错觉。
  由于刘秀等要在宛城耽搁数日,于是我与阴兴便先行回新野,路漫漫兮,望眼而去,却没有一处完好的田地,四处狼藉一片。
  “这里怎如此萧条,遍野的枯枝败叶?”
  “阿若果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这天下连岁灾蝗,南阳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早闹上旱灾,百姓都快颗粒无收了。”
  “你还拿话诓我,前些日子我到过外头,春来复苏,可不是一片绿意盎然?”
  “那一大片全是刘家的田地才一派生机,不知那刘文叔用了什么法子引了水来浇灌稻子,也难怪他成天往返于宛城新野,看来是谷子生意大好。”
  “他只是为了贩卖谷物所以来的新野?”我虽然这么问,可我心里隐约记得“避吏新野”四字,而非买卖这么简单。
  “那倒不是,刘文叔此次来新野,是因为他大哥刘伯升的宾客私自劫人,受到官府通缉,文叔因此受了牵连,不得已才到表兄家避风头。”
  “哦。”才明白为何刘秀要对朝廷钦差谎称自己是江夏卒使,他本就是逃犯,自然不敢自报家门,看来,他思维不但慎密,还极其敏捷。
  大旱,我怔怔的望向光秃秃的山间,脑海里浮现一片可怕的景象——
  南阳大旱,民怨四起,合郡地方,树皮草根,剥食殆尽;继而饿殍遍野,入夜磷火飘忽,一片凄凉恐怖的景象,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奋起反抗。
  看来,离刘氏兄弟起事的日子也不久了吧。
  “王莽残暴横虐,居然倒行逆施,违背只秋冬才可行刑处斩的祖宗规矩,于今夏大开杀戒,再看这连年灾祸,我看是老天爷灭亡他的时候到了!文叔,我以为——”邓晨欲言又止,犹豫着什么。
  “姐夫有何话不妨直说。”刘秀望着渐渐远去的那辆马车,在心里感叹,何时才能与子同行,而非远望?何时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不似那盆绿牡丹,只拥有转瞬即逝的惊鸿一瞥。
  “今日蔡少公谶言,我就是觉得只有你才能应验!”
  刘秀未作回答,只若有所思的侧过头,继而一脸释然的微笑,不急不缓的走向满脸铁青的刘縯,估计这位莽夫又碰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