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暮岩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说道：“裴总，我稍微有一些疑惑，能不能麻烦你稍微解释一下？”
  “不是不相信你啊，单纯是想学习一下比较超前的设计理念。”
  他没好意思明说，其实就是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裴总的能力，也不是不相信裴总的节操，关键是节操这种东西，它也不是绝对的。
  有句话叫做亲疏有别啊。
  裴总在给腾达设计游戏的时候，那肯定是全力以赴，但现在裴总只负责出一个点子，具体的开发和运营是由天火工作室和龙宇集团完成的，裴总还能出全力么？
  会拿出自己最好的点子吗？
  会深入分析市场情况、认真的去抠那些细节吗？
  更何况，《弹痕2》作为一款FPS游戏，本来就跟《海上堡垒》直接构成竞争关系，如果抢用户太多了，是不是会影响《海上堡垒》、让它的营收大幅下跌？
  考虑到这些要素，裴总在《弹痕2》的设计上稍微有所保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这种事情不能问得太直白，但还是得问问。
  毕竟这一款游戏随便做做也得投入几百万的资金，稍微抓一抓细节就是上千万，这么多钱真要是打了水漂，那也是很心疼的。
  裴谦呵呵一笑，完全不慌。
  类似的场景他经历过太多次了，如果大家不问，他反而觉得不踏实。
  你们只要一问，那各种歪理绝对是张口就来，保证给你们安排得服服帖帖的。
  裴谦微笑着说道：“哪里有疑惑？”
  周暮岩想了想，说道：“首先是游戏的手感。”
  “当初《弹痕》跟《海上堡垒》比，有一个很大的劣势就是手感过于向《反恐计划》靠拢，导致新手玩起来没那么舒服。”
  “我当时就一直在想，以后再做FPS游戏，一定向《海上堡垒》学习，尽可能降低新手的门槛。”
  “延续《弹痕》的手感是为什么呢？”
  当初《弹痕》失败后，周暮岩几乎是带着整个项目组的设计师在学《海上堡垒》，很多问题都分析得特别透彻了。
  学习成功经验，这是每一位设计师必须的能力。
  所以，周暮岩才觉得裴总的说法有些不合情理。
  裴谦沉默片刻，说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海上堡垒》，那毕竟都是两三年前的老黄历了，再去学它，岂不是刻舟求剑么？”
  周暮岩嘴角微微抽动：“那裴总你的意思难道是，《弹痕》的设计其实领先时代两三年？只是因为生不逢时所以才失败的？”
  虽然这个说法挺离谱，但裴总似乎就是这个意思啊！
  否则为什么两三年之后，又要延续《弹痕》的手感呢？
  裴谦尴尬而不失礼貌地一笑：“这个嘛……分析游戏不能用这种静止的、片面的方式来看。”
  “有些风潮，它是一个轮回。就比如时尚界，新潮到了极致往往变回复古，但这种复古又不是对以前的全面复刻和模仿，而是一种螺旋式的上升和超越……”
  “你想，《海上堡垒》的这种模式都已经给玩家们玩了两三年了，很多玩家都腻了，水平也提高了，是不是得换点难度更高的？”
  “所以，单纯地说你的设计是生不逢时，其实不太准确。应该说，在潮流不断进化的螺旋上，你选在了一个错误的坐标，后退一点，或者上升一点，都是可以碰到潮流的。”
  裴谦也不敢说那些特别细节的理念，因为越说就越容易露馅。
  一方面是他在这方面并没有掌握太多的专业知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越细节、越清晰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就好像算命的在忽悠人的时候，绝对不能把事情说得太清楚，一定得大而空地谈，玄之又玄。
  甚至有时候怎么解释都有道理，这才行。
  如果说一个特别准确的结果，那岂不是很容易被直接打脸？
  听完裴总的这番解释，所有的设计师都赶忙低头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录。
  果然，裴总说话跟其他的设计师都不一样，明显就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还是按武功的说法，一般的高手在讨论武学的时候往往会执着于技巧，执着于某些具体的武功招式，所以讲得非常细节。
  但真正的高手，各种招式都已经融会贯通了，还讲什么细节？
  这时候说的，可能就是一些关于武道的概念，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些大而空的东西，但它代表着一种更高的境界，有极强的指导作用。
  就像裴总说的，“潮流处于不断变化的螺旋”这一点，就足以对之后众人选定项目、研究市场潮流产生重大的指导意义。
  周暮岩微微点头，信服度大幅提升了。
  其实他问“《弹痕》是不是领先了两三年”这个问题，裴总不管回答是或者不是，他都不会特别满意。
  如果回答是，那周暮岩会觉得这是在敷衍他，他对自己几斤几两有很清楚的认识；如果说不是，又会跟裴总之前的说法产生矛盾。
  但裴总的回答介于“是”和“不是”之间，潮流它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个螺旋，《弹痕》的设计其实在直线距离上很接近潮流，但实际上却离得很远。
  不愧是裴总，随便的一个解释都这么有哲理！
  周暮岩立刻将这段话给引申了一下：“那么裴总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要沿用《弹痕》的设计，但又不能完全照搬，而是要在延续这种理念的基础上，做出一些修改？”
  裴谦：“嗯……是的。”
  他本来想说不是，因为这玩意一旦修改了它可能就不好亏钱了，可是转念又一想，自己刚才叭叭叭地说了半天，不就是周暮岩理解的这个意思吗？
  这时候也只能是硬着头皮承认了。
  不过他又补充了一句：“但一定要注意，这种修改必须慎重，哪怕少修一点，也不能过。”
  “过犹不及。”
  “要尽可能地保持原本的内核，这其中的度要自己把握。”
  这也算是稍微补救了一下，让游戏尽可能地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多停留一会儿。
  周暮岩点了点头，他对这一点已经没问题了，裴总精妙的讲解完全折服了他。
  但还有其他的问题。
  周暮岩轻咳两声，看了看孙希：“关于《弹痕2》的收费模式这方面……孙希你有什么看法？这里都不是外人，畅所欲言。”
  孙希很聪明，当时就听明白了。
  这是想让我提出质疑啊！
  显然，真正有疑问的是周暮岩，但周暮岩毕竟是制作人，不能老是像个小学生一样地发问，那多没牌面啊！
  更何况其他的设计师都在这冷眼旁观，让周总问来问去的，这也不像话。
  所以，这时候还是得有小弟站出来，为大哥排忧解难。
  孙希要是敢回答“我觉得裴总的设计就挺好，没什么问题”，那他怕是明天就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
  正好，孙希确实也有疑问，或者说，在座的这些比较正常的设计师们，都有差不多的疑问。
  “裴总，关于收费模式这一点，我确实也有些疑问。”
  “《弹痕》的道具收费被骂惨了，这个模式不能再沿用，必须要换新的收费模式，这我们都很清楚。”
  “但为什么不用《海上堡垒》的收费模式呢？”
  “《海上堡垒》游戏免费+火麒麟重氪的模式，已经被证明是相当成功的模式，确实很受欢迎，而且玩家们基本上都已经接受了。”
  “收费模式又不会有借鉴和抄袭的嫌疑，玩家们不会因为两款游戏的收费模式很像，就觉得反感。”
  “这个时候为什么不沿用《海上堡垒》卖史诗武器的收费模式，而是要卖皮肤呢？”
  “毕竟在FPS游戏里，玩家又看不到自己的身体，能看到的只有手里的枪。卖皮肤的效果，跟MOBA游戏比起来会有很大的差距。”
  孙希的意思很明确，收费模式又不算抄，为什么不沿用玩家已经熟悉的方式呢？
  比如说，市面上已经有了一款卖皮肤收费的MOBA游戏，又出一款MOBA游戏，难道就不做皮肤收费了吗？难道就去做其他的收费点吗？
  那显然是没什么道理的。
  FPS游戏也是一样，事实已经证明了这群玩家特别接受《海上堡垒》的收费模式，就是免费游戏加限量的史诗武器，同时满足了平民玩家和土豪玩家群体，收入不错，口碑也不错。
  而且收费模式这个东西，也跟游戏设计理念的“螺旋式上升”不搭边，这个不存在任何的技巧，单纯就是一个选择的问题。
  那干嘛要换呢？
  裴谦沉默片刻，说道：“游戏的收费模式确实不存在抄袭这一说，但如果有既视感的话，还是会引起玩家反感的。”
  “时间收费、道具收费、皮肤收费等模式，其他游戏用得太多了，已经常态化了，所以再用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但《海上堡垒》的史诗武器只有它自己在用，其他的游戏用了之后绝大多数都失败了。”
  “所以这种既视感还是会让玩家们比较反感的。”
  “而且，《海上堡垒》的收费模式跟它的玩法有关，它的手感照顾新手玩家，所以整体来说是一款不那么‘专业’的射击游戏，稍微不公平一点也没关系，玩家们都比较宽容。”
  “但如果是一款定位比较‘专业’的游戏，那么任何的不公平都可能引起玩家的反感。”
  “这两种反感叠加起来，《弹痕2》给玩家的第一印象就会很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