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华坐在登山的第一台石阶，一如很多年前等那个醉鬼师傅回山的样子，曾几何时，他也如刚刚离去的陈柒一样，相信着广撒网必有收获，因而也曾背着那个不争气的师傅代师收了两个徒弟，而后还没来得及录入祖师堂谱谍，就被那个混蛋师傅出卖给了“上宗”。后来就只有小师妹回来过几次，再往后的漫长岁月里，某种默契之下，双方已经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势，直到那位已经升为上宗高层的师妹给他送来了个女儿。
  却说大师兄陈柒下山不久，当晚还是选择在山下的小镇过了夜，一路上早早打下基础的商户掌柜都亲切的与他问候，顺带着推销着店里积压的货物，诸如“小陈仙师的话给八折也不是不行”，陈柒同样热情打过招呼，倒也没有说出那个结果。
  是夜，认真想过的陈柒打算先回一趟家乡，出来这许多年，倒都从未回去看过一次。
  家乡是遥远而又模糊的记忆，陈柒总觉着自己真正意义的家乡应该是脚下这片土地，眼下就当是出趟远门吧。
  一身修为目前还维持在筑基，假以时日，修修补补，想来也还是可以达到一个小小的圆满，但结丹若无意外，必然是没什么可能了。陈柒谈不上什么难过，哪怕只是个筑基，他也比寻常人多出了几十载的寿命，要是再辅以某些延年益寿的丹药，那就是百多年的光阴了。
  想到这一层，暂且压下了几分离别的伤感。此去经年，但愿不是永恒吧。
  就着心事自是无心睡眠，陈柒遂起身，离开客栈走进了一家酒铺，夜色已深，自然没几个人，店里那位能说会道却从未在他这里卖出一壶酒的小二想来已经先去休息了，只有年轻掌柜杵着下巴，在柜台后一个劲儿的点头。
  陈柒上前敲了敲桌，年轻掌柜迷糊间醒过来，从柜下摸出一壶酒，搁在柜上，再又眯了眼。
  陈柒提着酒壶寻了个床边，夜色那头绵延的轮廓，就是青芝峰了。
  抿了一口，陈柒吐了吐舌头，可真不好喝。
  “狗肉就酒，越吃越有。”邻桌邋遢道人突然转了过来，满嘴油腻，手里举着狗腿，朝陈柒一指，“小子，光喝酒有什么意思？”
  不等陈柒说话，那人已经坐了过来，直接提了桌上酒壶，油腻大嘴对上壶嘴，忒不讲究的抿了一口，想是觉着喝了人家的就不礼貌，于是又将啃了大半的狗腿递了过来。
  陈柒微微皱眉，谢绝了。
  “你小子倒是脾气好。贫道也不好白吃你的，就送你一场机缘吧。”罢了，重重打了个酒嗝，竟是直接趴在了酒桌上，响起如雷的鼾声，饶是如此，竟也没放开手里的酒壶与狗腿。
  陈柒也不晓得此时的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应该是挺郁闷的吧。
  起身与掌柜结了账，回头看了桌上那邋遢道人一眼，还是提醒掌柜的稍加看顾一下。
  年轻掌柜却笑了起来，“小陈仙师这酒量得练啊。”
  “嗯？”
  “哪里有什么人，小陈仙师莫不是在说醉话？”
  陈柒眨了眨眼睛，摇头失笑：“眼花了。”
  出了门去，一个踉跄，栽倒在地，起身一看，方才那邋遢道人睡在地上，抬起一只脚，想来是故意绊了他一脚。
  就在陈柒以为自己莫不是遇到了画本小说里总能提及的高人的时候，脑袋嗡嗡响过一阵，已经惊醒过来。
  阳光透过窗缝打了进来，刺眼，周身冷汗。
  ……
  就在离开小镇不到二里地，陈柒再次遇到了一场袭杀。对方是老熟人，就在他被打碎假丹的时候，匆匆赶来的符华杀光了在场所有的魔教妖人。陈柒眼下正在被对方寻仇，偶尔的骂声里不乏有“你一个弃徒我倒要看看那位符掌门还会不会为你出头”。
  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陈柒忽而意识到这是一个死局，对方所有的出手都在极致的克制他，甚至连他的出招顺序都一清二楚。
  像一摊烂泥，青芝峰的大师兄断绝了所有生机。陈柒被扔在了一处颇为遥远的乱葬岗。
  原本破碎的假丹被一团雾气萦绕，此时雾气散开，沿着周身经脉游走过一遍，痛楚渐渐清晰起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喊惊走了食尸的野狗。陈柒直挺挺坐了起来，迎面是一张邋遢脏乱的脸。
  “贫道说过不白吃你的酒。”
  陈柒闷哼一声，一口淤血溢出口来。
  “你不用管我是谁，如果你能撑过这一场，自然会知道贫道身份。”
  邋遢道人起身，油腻的手指扶了扶头顶的莲花观，啐了一口，“老子就是见不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混账东西，小子，贫道是故意找上你，也不瞒你，吃你一壶酒，送你一场机缘，两不相欠。”
  邋遢道人搓了搓手掌，啐了口唾沫，又搓了搓，迅疾拽住陈柒，风驰电掣而去。就在两人离去不久，青芝峰出现的那位面纱女子拽着不情不愿的符华就赶到了。
  ……
  陈柒一路上昏死过去不知多少次，每次短暂醒转又都是一个劲的干呕，不知不多久后，终于睁开眼后发现自己躺在破庙的供案上，剩下半截的泥塑不时落下些尘埃，叫他呛了好几口。
  周身摆上了各色各样的蜡烛，大抵是邋遢道人从很多地方集来的残缺货。
  陈柒倒想问问这是要干什么，奈何喉咙都像是被捶断了一般，说不出半个字来。
  邋遢道人从门外进来，手指一捻，蜡烛燃起，随即在陈柒身上一阵指点，嘴里念念有词，倒有些像山下做法事的样子。
  “可惜了可惜了。”唯一听得清的，姑且只有这几个字了。
  又不知多久过去，陈柒半梦半醒之间，忽而听到有人喊了一句什么，只是刚要注意力集中的去听一听，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只有邋遢老道的碎碎念。
  “魂兮，魄兮，归去来兮。”
  陈柒心说这手段，这做派，定能赚不少钱吧。
  门外再有人走了进来，看着供案上的陈柒，出声道：“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