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薄荷糖
作者:荒野之春    更新:2022-08-21 14:52
  两人正要朝着村长家走去,背后猛然爆发出声响,语气无比嘲讽:
  “闻朔是吧,搞游戏的?”
  闻朔脚步未停,仍旧稳稳往前走。
  赵乾被他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激怒,他的表情愤怒而扭曲,死死盯着闻朔的背影,“不就是靠着抄袭起家吗,就你那点破事谁不知道?”
  “哦,差点忘了,你身上还背着一桩命案。”
  “不就一小偷,有什么好狂的。”
  气氛凝固,周遭蓦然安静了下来,只有呼呼海风声伴着远处的歌舞声。
  脚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住,闻朔站在原地稳稳抱着徐嘉宁,他一言不发,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有徐嘉宁能感受到男人放在自己腿弯处的手正在缓缓收紧。
  力道大得发疼,但她没敢说什么。
  恶意止不住往外冒,赵乾病态激动地身体战栗,连声音也是颤抖的:“听闻贵司正在打官司啊,抄袭居然还有脸打官司?”
  就在他打算继续说下去时,一直背对他的闻朔转过身看他。他身体绷得很紧,脸上凝了层冰霜,眉眼间压着一股戾气,仿佛拉断引线即将引爆的雷弹。
  “你有证据吗?”
  他撩起眼皮,深深望着神色倨傲的赵乾,缓慢跨步上前,怀里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脚步停驻,闻朔周遭的戾气散去大半。
  就像赵乾所言,徐嘉宁很少发脾气,和活菩萨没什么区别。他对上徐嘉宁那双发冷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才强撑气势磕磕绊绊吼道:“早他妈传开了,谁还管......”
  “所以道听途说就可以当真是吗?”
  趁闻朔不注意,徐嘉宁摆脱他落在地上。赵乾表情狰狞,之前被他紧紧抓住,挣脱不得的恐惧感仍旧流窜在她的四肢中,但她还是直视着他。
  酒水灌得过猛,不慎流入鼻腔火辣辣发痛,连带着胸口涌动也着不易察觉的酸痛。
  “随便污蔑人,你又算什么狗屁东西。”
  最后一句话骂得气息不稳,徐嘉宁没骂过人,脑子里翻来覆去词汇少得可怜。
  夜晚海边风大,一阵湿咸的大风气势汹汹,直扑徐嘉宁脸颊,吹得她眼睛眯起,没忍住咳了几声。
  背后传来闷笑声,她被人揽入怀中,后背传来胸腔愉悦的震感。
  耳边凌乱的发丝被理好挽到而后,徐嘉宁耳垂被闻朔轻轻捏了一下,慢悠悠评价:“会不会骂人,嗯?”
  低头看着她柔软的发顶部,闻朔想着她那句软得不行的话,胸腔内的怒火几乎平息。
  怎么有人说脏话都能软得这么可爱?
  察觉到赵乾愤恨的眼光,闻朔把徐嘉宁挡在自己身后,深深看了他眼,扯了扯嘴角,嗓音冷冽:“如有证据,欢迎指认。”
  说完他收回视线,揽着徐嘉宁离开了。
  海风愈发猛烈迅疾,他稳稳护在她身后挡住狂风,未松懈分毫。biquka.com
  *
  所有人都在海边参加篝火晚会,一路上黑皴皴不见灯火,徐嘉宁和闻朔慢慢走在路上,默契着一言不发。直到徐嘉宁用钥匙打开门进屋前,她才对闻朔说了句谢谢。
  被啤酒打湿的裙子显然不能穿,她找出短袖短裤放在浴室门口后准备进去冲澡,结果水温试半天愣是没见热,凉得手指发冰。
  好像是坏了。
  她抓着干净的衣服,想着先换上,等回来以后再洗澡。但是真正准备穿上时,她又觉得浑身黏腻难受,根本过不去心里的坎,最后只能犹豫着走到闻朔房门前。
  徐嘉宁敲门时,闻朔正在和程越通电话。
  最近他们早期推出的一款游戏被曝出抄袭,公司上下忙得焦头烂额。
  闻朔本来打算回去,无奈暴雨连连,航班大面积取消,只能被困在海市。
  也就是这几天不下雨,才能买到票准备回去。
  眼下情况远没有闻朔不久前表现的那么轻松,但从长远来看也是公司发展的一个机会。
  大概两年前,就有竞争对手零零碎碎散播公司游戏抄袭的流言,但是碍于对方并没有做出什么大动作,最后基本不了了之。
  能打官司一举击破谣言最好。
  程越破口大骂:“林骏这狗逼玩意儿还真敢告,当年他偷东西偷得脸都不要了。”
  林骏算是他们公司前期的合伙人,谁知他后来见钱眼开,把闻朔写出来的程序盗走直接另立门户,现在又上蹿下跳,一心想要搞死他们。
  大概是因为心虚。
  闻朔半躺在床上,倚着床背姿态闲散,一直没说话。
  “你干嘛呢?”程越半天没得到回应,忍不住问。
  窗户大开,闻朔望着不远处亮着的房间,眼睛眯起,“看女人。”
  程越愣了很久,不可置信道:“女人?”
  “你这是打算......放弃嘉宁妹妹了?”
  “滚,别瞎说。”闻朔冷哼一声,把抽干净的烟头摁灭,随手扔到垃圾桶内。
  “不是,我一直搞不明白,你怎么突然要去海市,还弄了个慈善活动的噱头。”程越说着说着恍然大悟,从办公室椅子跳起来,“卧槽,你他妈公费泡妞?”
  “兄弟在这里拼死拼活工作,你带着人出去浪?”
  闻朔挑了挑眉,“这不你自己选的吗?”
  “我自己选的,”程越冷笑,掰着指头和他算旧账,“哪个狗和我说管公司容易,搞技术难的?”
  闻朔淡笑不语,当时他懒得处理公司鸡毛蒜皮的事情,一心搞研发,最后说来说去就把程越绕了进去。
  “反正是你自己选的。”他说。
  程越那边暂时有事处理,搞定之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一惊一乍说:“我记得嘉宁妹妹有男朋友,你不会要追人家吧?”
  像闻朔这种眼高于顶又狂妄骄傲的人,放下身段追人已经够让人跌破眼镜,这是还准备抢人?
  为爱......做三?
  程越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不是,这世上女的也不少,你偏偏要去抢有夫之妇?”
  闻朔轻啧一声,警告道:“成语不会用就闭上嘴。”
  还没结婚呢。
  琢磨一阵子,程越嗓音正经不少:“我说哥们儿,如果,我说如果......”
  “她以后真结婚,你打算怎么办?”
  屋内没开灯,闻朔头颅低垂着没吱声。他手臂自然垂落在床侧,手指动了动,似乎还能感觉到小姑娘皮肤温热柔软的触感,只是快要消散了。
  “都怪兄弟多嘴,你别介意......”
  程越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刚准备说什么,又很快被闻朔打断。
  “关你什么事儿?”
  外面徐嘉宁拿着手电筒摸索过来,灯光不经意打过来,将闻朔平静无澜的脸割裂得破碎不堪。看到徐嘉宁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随口挂掉电话。
  做大决定的还是闻朔,程越想着问问他后面准备怎么办,谁知对方二话不说,直接把电话撂掉。手机忙音响起,程越没说出口的话堵在嗓子眼儿,气得他暗骂闻朔十万八千遍。
  *
  闻朔浴室能正常出热水。
  徐嘉宁来之前把裙子脱掉过,后来急着过来洗澡,重新穿上时也没仔细打理,衣服后面的拉链没有彻底拉到头,布料略微往外翻,露出些许白嫩的皮肤。她头发随意挽起,落了好几根发丝在身后,黑白纠缠透着抹欲色。
  匆匆瞥一眼,闻朔喉结滚了几下,让她找地方坐下后就走进浴室,等到热水出来后才放人进去。
  “有事叫我。”他在徐嘉宁进去前提醒。
  抱着衣服没回头,徐嘉宁点头答应,随后门轻轻关闭。
  浴室水声哗啦作响,在夜间安静的小屋内格外清晰,闻朔只觉得燥得慌。他摸出根烟咬在嘴里,打开电脑强逼着自己处理公司的事情。
  越是硬逼着自己集中注意力,越是忍不住往浴室那里看。
  卫生间的门是塑料门,中间四四方方一大块透明的地方用磨砂纸糊住,从外面看除了黄澄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偶尔勉强看清人影婆娑。
  可是有时候,欲望一瞬间挑起,只需要这种朦朦胧胧的存在。
  闻朔唇焦口燥,猛得合上电脑走出房间,闷头坐在台阶上抽烟,烟雾吞吐间他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听见水声彻底停止,才把烟头扔掉起身回去。
  进来时,徐嘉宁正坐在床角。她洗澡习惯开高水温,整张脸被水蒸气蒸得白里透红,嫩得仿佛掐一把就能出水。手上拿着毛巾,她正在一点点把身体上没擦干净的水分擦掉。
  也许是看闻朔不在,她把短袖稍稍撩起一角擦着后背上的水珠,谁知闻朔突然推门而入,她吓得急忙放下衣服,毛巾跟着落在地上,沾上灰尘暂时不能用了。
  闻朔显然也没想到,他手掌放在门把手上愣怔片刻,而后才徐徐跨步走入。眼前浮现徐嘉宁那一小截细腰,闻朔闭了闭眼睛,呼吸又深又慢,弯腰把落在地上的毛巾捡起来。
  “再拿条?”
  徐嘉宁伸手去接,结果拿过来时没拽动。毛巾另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攥住,她下意识抬眼看去,对上闻朔深不见底的目光,蓦然被烫了一下。
  热风吹拂,她嘴唇发干舔了下,无意识的动作却是男人眼里的春色。
  毛巾很快被松开,她接过后低头摇摇,说自己已经洗好了。
  把衣服和毛巾放回房间,徐嘉宁和闻朔往海边的篝火晚会返回。
  仍旧是寂静无声,徐嘉宁觉得有些尴尬和窒息,迟疑许久后问闻朔:“赵乾那件事情......对不起,他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闻朔顿住脚步,好笑地看向她:“又不是你说的,道什么歉?”
  “我毕竟也算是带队老师,”徐嘉宁想了想说:“他出言不逊我也有责任。”
  自嘲扯了扯嘴角,闻朔低声道:“算得还挺清楚。”
  他有时候觉得徐嘉宁心软,又觉得她心狠。
  心软到会因为他一条伤疤哭红眼,心狠到一声不吭扔掉他直接出国。
  现在又用三言两语在他们之间划下不可逾越的界限,搞得他好像是外人。
  继续往前走,隐隐望见海边的火光时,徐嘉宁藏在心里的话不留神出口:“你们公司.......赵乾为什么会说......”
  “抄袭?官司?”闻朔双手插兜,将她未竟之语说出来,他挑了挑眉,风将他额前碎发吹乱,漫不经心道:“徐嘉宁,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徐嘉宁沉默着不说话,只一味低头走路,她能感觉到背后闻朔灼热的目光,只是选择了忽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逃避的,只是下意识回避回答。
  逃避虽然可耻,但的确有用。
  两人走到篝火旁,唐颖已经唱跳完一轮坐在旁边吃东西休息,她看到他们结伴而来兴奋得不行,眼里冒着八卦的光芒,等徐嘉宁坐下后就挤眉弄眼。
  闻朔手机铃声想起,等把徐嘉宁送到唐颖身边后,就拿着手机走到一边接电话。
  “什么情况啊这是,”唐颖递给徐嘉宁一根烤串,撞了她一下,眨巴眨巴眼睛,“不是之前还跟我说没关系吗?”
  徐嘉宁不太自然笑笑,只能妥协,如实回答:“是前男友。”
  被这个劲爆回复惊到,唐颖语无伦次,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他是又在追你吗?千里迢迢,不远万里追妻,这是什么真爱文学?”
  徐嘉宁沉默许久,咬了口烤串摇摇头。
  见她这样,唐颖也不太好意思继续问,试探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你们算是......?”
  波浪纹纹,浪花轻拍沙滩,徐嘉宁望着往来交替的潮汐说:
  “年少荒唐。”
  荒唐够了,各奔东西。
  *
  晚上十点半,迎来海神节最后一个庆典节目。
  据说,只要在海神节向心仪之人表白并在一起,就会受到海神祝福并长相厮守。随着文明开化,这一习俗随时代变迁,最后演化为一个促成有情人的风俗。
  热情的少男少女已经抱着自己准备的花束和花环满场转,寻找自己的意中人。徐嘉宁支着下巴,一边和唐颖闲聊,一边看着成双成对的小情侣甜甜蜜蜜。不远处,有一对情侣紧紧抱在一起拥吻,周围人连连拍手起哄,惹得少女红了脸,躲在男朋友怀中不敢露脸。
  正当她看得庆幸,身前落下一道阴影,她抬头看去,对上村长家小女儿蓝月的眼睛。
  蓝月今年19岁,明眸善睐,天真活泼。她此时此刻抱着一束花,脸颊粉红地看向徐嘉宁,眼神热切,别扭一阵最终把话问了出来:
  “徐老师,你知道闻朔在哪里吗?”
  闻朔还在和程越通电话。
  他们最近一直在搜寻相关证据,为接下来的官司做准备。程越刚才思索一阵,猛然想起一件事情,火急火燎给闻朔打电话,结果还没说完就被闻朔直接否定。
  “不行。”
  闻朔靠在墙上,皱着眉点燃一根烟。
  最近公司事情多,他抽烟也抽得狠,刚打开的一包短短一日又要抽干净。
  程越不理解:“怎么不行?当初那个游戏彻底做出来前,你不是发给她了吗,万一她没删呢?”
  猛得吸一口烟,闻朔硬是没松口,“不行就是不行。”
  “老子还没窝囊废到这种地步。”
  “而且......”
  他低声说了句话,声音很小,被呼啸的海风掩盖住,程越并没有听清。
  见程越还要继续劝,闻朔拧着眉不容置疑打断他:“就算没有那一份,现在手里头的东西已经够我们打赢官司。”
  程越哑然,闻朔说得不错,目前找到的证据的确能让林骏败诉,却不足以彻底铲除后患。
  只能证明闻朔没有抄袭林骏,却不能证明闻朔没有抄袭。
  但程越又转念一想,大老板都不着急,他也没啥可着急的。
  这波属实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不远处有卖花环花束的小贩路过,闻朔撩起眼皮走上前,拎着一束花回来。也许是当地特有的花种,闻朔翻来覆去看好几遍,愣是没认出来是什么花。
  但无所谓,好看就行。
  “没事就挂了。”
  他轻哼准备挂掉电话,却又在程越吱哇乱叫后停住手指。
  “有屁快放。”
  程越气得脑袋疼,他这个马前卒还没嫌弃闻朔,对方反倒开始嫌弃自己啰嗦?
  “有票就赶紧滚回来,你爷爷等着放假呢!”
  “不是,你这么急着挂电话是赶去投胎?”
  慢条斯理抛着盈盈一握的小花束玩,闻朔低低沉沉地笑:
  “赶着追人去。”
  “操”了一声,程越愤而挂断电话。闻朔对着黑屏的手机挑了挑眉,抓着花束朝朝思暮想的背影走去
  海边笑语欢声,情意浓浓。
  短短不到两分钟,他想了很多。
  徐嘉宁和齐牧还在一起没有关系,他可以等,可以守。
  八年都等得起,也不急于这一时,他要徐嘉宁的一辈子。
  也只要徐嘉宁的一辈子。
  一辈子洗不干净抄袭也无所谓,只要徐嘉宁相信他,只要徐嘉宁还在他身边。
  不是不敢去问那份游戏文件,只是那是独属于徐嘉宁的,谁也不能碰。
  篝火烧得旺盛,闻朔一步步靠近徐嘉宁,望着她被火光映红的脸庞,眼底也跟着染上零星温柔。
  然而那点温柔却在触及徐嘉宁无名指上的银戒彻底破碎,眼睛黑沉沉得只剩下蔓延无边的漆黑。
  一个男人捧着一束花走到徐嘉宁面前,不好意思红着脸表白。徐嘉宁默然一笑,伸出手指给他看,最后对方连连道歉跑开。
  ——“嘉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这只戒指啊,不会是应付海神节随便拿出来的吧?”
  ——“是真的。”
  ——“啊,那你早结婚了啊?”
  “没有,”闻朔看着徐嘉宁,她低头笑得温柔,爱抚着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语气亲昵间带着羞涩。
  “不过快了。”
  海风愈吹愈猛烈,一阵大风刮过不少火堆熄灭,陷入无边黑夜之中。嬉闹的人群安静一瞬,连忙重新点然火堆,而后继续围着篝火欢歌笑语。
  风沙入眼,闻朔眼睛不适眯起,海风燥热,他没由来觉得寒冷。
  不久前点燃的香烟没来得及磕掉烟灰,猛得落在他的手指上,燎烫出刺眼的红色。他却仿佛毫无痛觉,只是耷拉着眼皮看着烟灰坠落,四分五裂。
  手上的花束被吹得凌乱,有些细小的花朵花瓣残缺,稀稀疏疏落在沙滩上,接着匆匆被沙土彻底掩埋。
  花束凋残,已经没有送出的必要了。
  她也不会收下。
  闻朔沉默着接受事实,耷拉着眼皮随手抛掉花束,背对着喧闹的人群离去,最终淹没在黑暗中。
  孩童在沙滩上嘻笑追逐,不经意踩在花束上被绊倒,他撇撇嘴一脚踢开,重新站起来追逐伙伴。
  蝴蝶结散开,风一吹五彩斑斓的包装纸扬起,哗啦啦飘到空中不见踪影。
  凋零花叶洒了一地,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