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留在云州
作者:读读    更新:2022-08-20 04:50
  次日,亲征御驾离开阿尔哚,沈宁的两驾马车在队伍末尾,已是没了后妃品级。
  夜里野外扎营,潋艳虽对皇帝废了睿妃一事暗喜,却也不敢擅自安置沈宁。她向东聿衡讨旨意,东聿衡沉默片刻,才道:“为她另置一个帐篷,把平常伺候她的两个丫头派过去,衣食莫要怠慢。”
  潋艳心头暗惊,她原以为皇帝失望透顶不再理会,睿妃如今也与平民无异,岂料主子仍是百般照顾。
  东聿衡虽下了决定,余怒也未消,可他也没法子让吃尽了苦头的她再受苦。他摇摇头,自嘲一笑。
  潋艳才踏出大帐,慎亲王东旌疾、皇长子东明奕、威武将军黄陵并众官齐齐求见皇帝,意欲为睿妃求情。曾经力阻沈宁入宫的林言官也跪在其中,并道:“睿妃娘娘有大气魄,又曾屡获大功,民心所向,万不可废。”
  东聿衡心头冷笑,喉中却犹如吞咽黄莲,他头回尝到了有苦说不出的滋味。众臣越劝,心口越疼,却始终不曾松口。
  沈宁看见自己住的帐篷与来伺候她的玲珑与翠喜,唇边溢出一丝叹息。
  沈昭总算可以见着自个儿统共不过见面十回的妹妹,他先是仔细打量了沈宁一番,看准她就是一年前认祖归宗的妹妹后,再看她还一派闲适,着实更为揪心了。
  “二妹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否说来与为兄听一听?为兄为你出出主意也好哩!”沈昭无奈地道。
  “兄长大人,娘亲可好?”沈宁逃离时只对一人愧疚,那便是沈二夫人。虽说自己托付老太傅传达了歉意,但每每一想起她还是有些不忍。如今东窗事发,也不知那位夫人作何想法……
  “妹妹有所不知,母亲自你离去后便大病不起,至今缠绵病榻,形容憔悴。”沈昭语带悲戚,“昭,实不忍直视。”
  沈宁大惊,“真有此事?”
  “妹妹若是不信,大可回去亲眼看一看,”沈昭道,“昭怕母亲病情反复,妹妹死而复生一事还不敢让母亲知晓。”
  沈宁沉默良久。
  沈昭见状,压低了声音道:“妹妹一年前逃宫,是否有甚难言之隐?妹妹既认祖归宗,便是与沈家拴到了一处,妹妹的难处也便是沈家的难处,妹妹只管说来,沈府上下定全力为妹妹扫平阻碍。”
  沈宁听出言外之意,她的难处便是沈家的难处……她也知自己死而复生给沈府惹来众多非议,有心人定会拿此事大作文章,可她该怎么办?莫非真要屈服现实用自己妃位换来沈家安宁么?
  “我没什么难言之隐……”沈宁难得吞吞吐吐,“可我……”
  “自昭听闻妹妹尚活于世,欣喜非常,三番两次求见于上,圣上体恤妹妹病体,一驳再驳,昭只觉圣上护妹妹如若珍宝,这才放下心中悬石。”沈昭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妹妹究竟因何冲撞陛下,好歹有个由头不是?”
  她又怎么解释得了?沈宁摇了摇头,“兄长大人,请你容我想一想,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沈昭叹了一声,“二妹妹是否还信不过沈家?”
  “兄长大人何出此言?”
  “既是信得过,妹妹何不把事儿摊开了说与为兄合计合计?时不我待,为兄看陛下还似余情未了,妹妹如若这两日去与陛下俯首告罪,保不齐还有一线生机,再拖恐怕来不及了。”
  “……我明白。”沈宁闭了闭眼,沉沉一叹。
  沈昭为难离去,不多时,有小兵送来一张虎皮铺垫,说是黄陵怕她夜里寒冷送来的,沈宁谢过,抚着皮毛轻轻一笑。
  人生就是一连串苦逼的选择。有时身不由己,有时力不从心,有时进退两难。
  沈宁坐在马车里,揉了揉发痛的眉心。这几日许多人来劝她,连潋艳也虚情假意地劝了一回,沈昭与东明奕来得最勤,似乎马车一停下来,他们就已经到了跟前,东明奕甚至还会在行军途中偷跑下来,只为劝她向东聿衡好好赔个不是。ŴŴŴ.BiquKa.coM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他那句话,难道又要自投罗网么?然而沈家的处境,她着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要为这份责任付出一生的代价么?那个皇帝……那个皇宫……沈宁再次心乱如麻。
  正午休息时,沈宁下了马车,见一骑黑影由远及近,却正是韩震。这些天他突地消失不见,沈宁还以为他已回了宜州找花破月去了。
  “韩震,你去哪了?”待他下了马,沈宁给他递上一个皮水袋。
  韩震拍去身上风尘,仰头喝了一口水,才道:“我去找叶典的妻子,”他顿一顿,添了一句,“她是我的表妹。”
  “你与叶典还有这层渊源?”沈宁稍稍吃了一惊。
  韩震点点头,“他俩成亲时我正在云州,因此互不相识。表妹尝与段秋霜交好,大抵是他们碰上时说了这一事,故而叶典摊了这桩糊涂事。”他连杀了表妹的心都有,肆意胡来,将他的脸都丢尽了。
  “那他们现在呢?不会又要做什么傻事吧?”沈宁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想劫牢车。”韩震有些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叶典逃过死劫,被随军押送至云州等候发落。他就怕表妹与段秋霜凑在一起更加胡来,才向叶典打听了一行人落脚处,查到了他们行踪,得知他们计划后,他当即命令表妹等人回山庄候着,“我阻止了他们。”
  “劫囚也等到到了云州,皇帝走了再做打算。”沈宁点点头。
  韩震本就有此打算,听沈宁这么一说却有些古怪,“你不怪叶典?”
  “唉,人生在世,谁没做过几件蠢事。”沈宁摆摆手,“他也是好心办了坏事,能改就行。”
  韩震好笑地摇摇头,而后又道:“官府似乎也在追查段秋霜下落。”
  闻言沈宁拧起了眉头,许久沉声道:“都怪我思虑不周,给你惹了更多麻烦。”原以为不过是一件小事,谁知道会有这些牵扯,还差点因此死了人。
  “怎能怪你?是他们自讨苦吃。”韩震顿一顿,“你又如何?”
  “我?我好着呀,正中下怀!”
  韩震注视她片刻,“果真?”
  沈宁强撑了一会,才如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来,“果然不真哩。”
  “后悔了么?”
  沈宁摇了摇头,“我不后悔,这样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可是沈家……”
  韩震却道:“你即便为了沈家忍了一回,恐怕往后也不能忍两回三回。”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即使勉强向东聿衡低头换来沈家安宁,在那皇宫深苑她又能忍多久熬多久?怕是那时的沈家会被她连累得更惨。
  夜里,皇帝坐在大帐中,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将士们联名上疏的奏折,只是为那妇人求情。
  万福看在眼里,徐徐说道:“陛下,娘娘历遭大难,怕是对处死他人心有余悸,因此才不分轻重拿出了免死金牌。陛下宽宏,便饶了娘娘这一回罢。”
  东聿衡垂眸不语。
  万福继续道:“娘娘病体初愈,若再次郁结攻心,恐怕……”
  “离开了朕,她只会开怀大笑。”东聿衡甩开手中奏折,“不要提她,叫人来弹两首曲儿。”
  见主子并不愿谈论睿妃,万福心中矛盾不已。原以为圣上不过气头上,然而这些时日他对娘娘不闻不问,任何大臣请求也不松口。莫非主子是真个打算放了娘娘?主子真舍得么?其实真舍下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主子的心……
  直至云州,东聿衡再未召见过沈宁。
  大军不紧不慢地用了十几日抵达了云州,穿过乱坟岗时,沈宁一时涌起了千万思潮。进入城中,才觉云州已是今非昔比。夹道迎接的百姓看起来比几年前多了两倍也不止,还有那渐渐鳞次栉比的商户民居,沈宁明白这都是前头那个男人的功劳。
  他是个明君,这点无法否认。
  大军在城外驻扎,沈宁暂时跟着住进城里,等待那男人下旨。
  潋艳认为主子已然冷淡了沈宁,因此问起来并无犹豫,“陛下,您曾下旨让睿、沈娘子留在云州,可是还有什么旨意交待?”
  东聿衡似是这才记起这回事,他停下手中之事,坐在龙椅上沉默了许久,才道:“传朕的旨意,赐她一栋府邸居住,配四个丫鬟,八个杂役,吃穿用度皆由官府承担,终身不得改嫁,不得踏出云州半步。”
  “还请陛下三思。”万福跪了下来,直至皇帝终是下了决心,他又觉遗憾起来。
  皇帝无声地摆了摆手。
  万福走至帐帘边,微微转头偷瞄主子。只见皇帝坐在龙椅上一动也不动,眼中有着难以察觉的脆弱。
  万福竟觉得这样的陛下有些可怜,就像,是被遗弃的孩童。
  他比谁都清楚睿妃娘娘在陛下心目中的份量。一路追击努儿瓴,陛下百忙之中也会走神思念娘娘,那发愣的神情与唇角的上扬是骗不了人的,更何况,让人千里迢迢送去的相思……一路回程,陛下几乎归心似箭,大军用最快的速度抵达了阿尔哚,进了城后陛下几乎抑制不住满心的喜悦。他原以为陛下会立即去见娘娘,不想却是对着铜镜看了片刻,又是沐浴又是刮须又是换衫,直至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后才笑着往娘娘院子走去……却不料娘娘竟然心硬如此,宁愿独自一人老死在云州,也不愿陪伴陛下身侧。
  那睿妃娘娘……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