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将军
作者:读读    更新:2022-08-20 04:48
  寅时刚过,外头隐隐传来骚动,黄陵猛地睁眼,大手抓住身旁的大刀。静默片刻,他翻身下床。走出屋子,见万福也从另一侧的外间出来,他做了个手势,万福点头,又退了回去。
  出了门,黄陵顺着声响来到校场,心下虽已明了,亲见时却是一愣,这镖师的人数……是否太多了些?
  “哈!”刚健的喝声响破云霄,随着一声令下,镖师们整齐划一地习起拳法。
  黄陵细看一会,他不知其他镖局是否也是如此,这规模架势……他稳步上前,“韩大侠,天色尚暗,如此镖师严训?”
  韩震看向来人,“只是平常习练罢了。黄爷起得颇早,莫不是声响叨扰?”
  “鄙习惯了。”黄陵笑笑,背着手看向认真练拳的武夫,不由眉头一动,“不知众镖师所习何种武功,怎地不曾见闻?”
  这一招一式简单易懂,却是无内力之人也能徒手杀人的凌厉之招。若是自家手下也能习得此功……
  “只是照着本拳谱比划而已。”韩震眼睛不离齐整的队伍淡淡道。
  “可否一观?”
  “请。”
  两人不再言语,韩震时不时下到队伍中指点一二,黄陵看得目不转睛,不时点头。
  过了卯时,韩震下令收操。
  一弟子小跑过来,“韩爷,游大人来了。”
  远远见一名灰衫瘦高文人向他们走来,韩震抱拳相迎,“游大人。”
  “韩总镖头。”来人乃云州知州游知渊,似刚过不惑之年,清瘦温和,一派斯文。招呼过后,他的目光移向韩震身边的男子,本是有些云淡风轻,但在见到那张脸后募地大吃一惊,“黄……”
  黄陵眼里异光一闪,“在下冷家护卫黄陵,大人识得小人?”
  游大人闻言,又仔细观了许久,歉意笑道:“不才眼拙,认错了壮士。区区云州知州游知渊。”
  “原来是游大人,失敬。”黄陵一礼。
  “不敢。”
  “黄爷伴着其主冷六少来云州寻人,机缘巧合下住寒舍。”韩震没发现什么异样,简要引见。
  游大人恍然,“原来如此。”
  又一阵客套,游知渊说明来意,“韩总镖头,怕是下官又要烦劳足下。”
  “游大人请说。”
  “西边城墙略有坍塌,下官想借武师一用。”
  韩震并未多虑,“游大人需多少人调去便是。”
  “那就多谢了。”
  “韩某私事在身,二位自便。”
  待韩震走后,二人沉默片刻,见周围众人无人注意此处,游知渊退后半步,深深一躬,“黄将军。”
  已有预料,黄陵并不十分惊讶,“人前不必如此,随我来。”
  他左手一摆,为其引路。
  游知渊颇为惶恐,在他的示意下不得不提步走在前面进了拱门。
  一到无人之地,游知渊立刻跪了下去行大礼,“不知将军大驾光临,末官适才多有得罪,望将军不计。”
  “私服在外不必多礼。”黄陵上前扶起他,“只是游大人何以识得末将?”这游知渊分明在四年前便已发配至此,那时的他还在边关未曾回帝都。
  游知渊又深深礼了一礼,“当年吾皇大婚,将军千里迢迢回都贺我新皇,在国宴上幸得一见。”
  当时的他也只是副官而已,且近些年自己变化颇大,这游知渊竟第一眼就……
  “将军,不知将军突至云州有何要事?有无下官帮忙的地方?”游知渊恭敬地拱手道。
  “子陵与何人相谈甚欢?”略显好奇的声音从右侧客房间传出,两人转身,只见已洗漱完毕的冷立青穿着浅色里衣,外套绞着花纱的开云袍,衬着头上的玉冠,好一副贵公子气派。
  “六爷。”黄陵上前行了一礼。
  冷立青微笑点头,“这位是……”他的目光移向微侧身不敢直视的中年书生。
  “下官云州知州游知渊,参见六爷!”黄将军唤作六爷的人物,不必去猜就知是哪位人物,游知渊忙下跪行礼。
  “咦?”冷立青显然没料到他的出现,他看了黄陵一眼。
  “游大人过目不忘,今晨偶遇便认出了末将。”
  “哦,”冷立青犹豫了片刻,“那便,进来回话吧。”
  “游大人,请。”黄陵站在屋前对游知渊唤道。
  “下官惶恐。”一边应声,游知渊一边整理衣衫。黄将军唤作六爷……应是当今圣上恩宠有加的弟弟,先皇第六子诚亲王。
  这一名金贵王爷和中流砥柱的大将军同时现身云州,是福?是祸?
  处于景朝边境的云州,不仅是朝廷流放之地,也是克蒙蛮国虎视眈眈之处。云州易攻难守,曾经每每与蛮族起冲突都付出惨重代价,先皇已多次大发雷霆,甚至有弃州之意。不料暴毙,新皇年幼,各势力蠢蠢欲动,摄政王为保存边关实力,下令将大军移至下一据点安阳,实际已是弃云州而不顾——除了每年下放食物与银两补贴。幸而蛮族遭遇疾病肆虐,元气大伤,云州才得以保存至今。只是只有深陷其中的百姓才知道,十几年来,无重兵把守的云州已成为蛮族抢夺的好去处,只有不时上供,才得以保一时平安。
  大景朝的云州,已成为百姓口中的阴阳城,一半在阳,一半已踏入鬼城。
  不知这突如其来的贵客,是来拉他们还阳还是……将他们踢入无边深渊。
  游知渊冷汗隐隐渗出,最后正了正文人巾,小步踏入了房间。
  乱坟岗内大树林立,日头偶尔才能窜进丝丝光来,蝉虫不知厌烦地叫着,突地一阵声响,从一棵树头猛地跳下一个人来,惊得鸟雀四飞。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黝黑少年吐了口中衔着的树枝,三两步跳到不远处一名蹲着的灰衣人的面前,利索地报告,“夫人,今日没甚异样。”
  原来这如汉子一般蹲在地上用匕首认真戳着土的就是李家寡妇大少奶奶沈宁,听得少年话语,她淡淡“哦”了一声,拈了一把土在手中搓揉两下,旋即站起来收了匕首,拍拍手上尘土,“小猴,咱们在这里挖个陷阱吧。”
  “还挖?”少年呲了呲牙,他扫视一圈,只觉这儿原来只是阴森,现下惟有恐怖二字了,“咱们真要布这么多陷阱么?这段时日那些蛮子不是极少来了么?万一他们被杀了几人,恼羞成怒……”
  沈宁淡笑两声,“咱们这些当然不是为几个人准备的。”
  “咦?”
  “秋天快到了。”沈宁感受着好不容易钻进林子的微风,战争也快起了。
  被唤作小猴的少年更是一头雾水。
  “只是防范于未然罢了。”M.biquka.com
  此时一阵沙沙作响,一名衙役从小路中现出身来,抬头看见两人,迎了上来,“李夫人,小的可算找到您了,游大人找您有事相商。”
  是摸清那三人的底细了?“辛苦了,我马上过去。”随即她交待一声,“小猴,让他们开工吧,只用将前期预备好就行。”
  半个时辰后,沈宁坐在知府后堂的书房之中,喝了一口茶,支着下巴问道:“游书呆,有什么收获?”
  “李夫人,在下是朝廷命官……”
  “是是是,游大人。”果真还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沈宁暗自腹诽。
  游知渊这才坐直清了清嗓子,“李夫人料想不错,这两个外乡人的确大有来头。”
  “哦?那是何人?”
  “是当今六王爷诚亲王与震威大将军黄陵!”
  诚亲王她没听说过,这震威将军黄陵却是如雷贯耳。
  现今三十有二的大将军黄陵年仅十五因家贫充军,以超凡神力与过人胆识屡建奇功,广德皇帝慧眼识才,特令他上山拜归隐奇士为师,习得一身武学与上乘兵法之道,重披重甲四海杀敌,所向披靡,敌国之士无不威慑,几乎听到他的名字都要抖上三抖。十几年来他长驻边关,尽忠守卫景朝国运昌隆,深受百姓爱戴,街巷中赞美他的童谣都有几种。
  “他不是在南疆?怎么跑这儿来了?”果然是军人!沈宁顿时兴奋起来,同类果真是跨越时空都嗅得出来啊。
  游知渊沉吟一瞬才知她问的是大将军,“这……将军说是来寻人。”听闻这两位大人物来了还这么波澜不惊的,李夫人果真与常人不同啊。
  “他们对你也是这么说?”沈宁挑了挑眉。什么人能让个王爷与将军同时来寻?
  “那么李夫人认为……”
  ……连知州也不说实话,就说明他们认为游知渊没资格知道,或许,他们压根就没想到会被认出来罢?谁又知道这流放至此的知州有让人毛骨悚然的记忆力,大街上瞟过一眼,隔了几年还能认出来,比电脑还电脑。
  “别跟我说你真相信他们是来寻人,除非是皇帝老儿亲自跑这儿来了,不然谁还能叫他们来寻?”
  “李夫人,慎言!”游知渊大惊,皇帝老儿?听来都让人惊心!
  “是是。”沈宁无奈,皇家天威!
  “李夫人,”游知渊见她一脸漫不经心,更是板了脸,浩然正气道,“吾皇乃真命天子,九五至尊,我等臣民岂可出言不逊,蔑视陛下威严?望夫人万不可再造次。”
  沈宁直直看着他,似笑非笑,“我听说游大人你是卷入朋党之争,被人诬陷游放至此的。”
  旧事被提,游知渊眉头一动,“李夫人有话可直说。”
  “下了那道圣旨的就是这个广德皇帝吧。”
  “李夫人!”明了她话语中的意思,游知渊如同受到了极大的侮辱,顿时起身面红耳赤,“你这般心思实在太小瞧末官,游某不才,遭小人陷害沦落云州,不能于殿堂之上为陛下分忧国事,本已万分惭愧,如今夫人竟疑在下忠心,实为大耻!”
  ……书呆,一根筋的书呆。
  沈宁被这慷慨激昂吓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起身弯腰行了一个大礼,“我错了。”
  见她行为诚恳,游知渊这才脸色稍霁,也知自己方才过激,清了清嗓子,道:“夫人,末官失礼了。”
  “不失礼,不失礼。”沈宁连忙摆手。
  “末官也知夫人之意,然而末官也非愚忠之人,前朝暴君旧事,下官每每读及,只恨苍天无眼,为何会指派如此昏庸之辈来打理江山,害得百姓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如今我朝之幸,陛下智勇天赐,文韬武略,伊始早承大业,励精图治,天下和乐,克致太平,尤为古今所不遇,且陛下正值壮年,往后鸿图大志,莫不敢想!”
  铁杆粉啊,铁杆杆的粉啊。沈宁被这一连串非常有文采的赞美之词砸得脑子有点晕,她抬手擦了擦冷汗,不住地点头称是。
  景朝第四代皇帝东聿衡的非凡事迹,自她穿过来的那天起,就时不时地被填鸭式地灌进脑子里。传闻他是史上最为英明杰出的帝皇,出生之时皇宫红光笼罩,仙禽久久盘旋不去,三岁能识,四岁而诗,天资绝伦,博览群书。十岁登基,束发之年平二王叛乱,断后宫涉政,隔年办贪官污吏,南街斩首,血溅三尺,其铁血之势,锐不可挡。敌国俘虏大将面圣,仰望龙颜便冷汗涔涔,直呼天子,誓死效忠,十年治理,景朝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这一件件不凡之事,流传在景朝大街小巷,是茶馆说书先生最为得意娴熟的段子,并且每逢皇帝万寿,景朝大大小小的庙宇便是人声鼎沸,为皇帝磕头祈福的百姓几乎比二月里菩萨过生的人还多。
  “那么游大人,您觉着皇帝陛下派这两位贵人来,究竟唱的是哪一出?”不管皇帝再英明神武,也是传说中的人物,她这种不知从哪蹦跶出来的小角色还是关心眼前实在。
  “二位大人说来寻人,莫非是想来捉拿重犯?”
  “嗯……还有什么?”沈宁偏了偏头,想了一会又问道。
  游知渊微皱眉头喝了口茶,白晳无须的脸上露出思虑表情,片刻又道:“这……莫非是来私服巡视?”景朝常有陛下亲信之人游走民间,与陛下暗说民情。
  巡视派个小王爷与大将军?“不是很靠谱。”
  “靠谱?”游知渊不知其意。
  “呃、没事,还有什么?”
  游知渊绞尽脑汁,“莫不是陛下想令将军驻扎在此?”他是个文官,思来想去也只能这般想法了。
  沈宁却是脑中白光一闪,驻扎?这倒是附合些,只是若是驻扎何必迂回,一道圣旨让黄陵领军来此不就行了?等等,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