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56
作者:余姗姗    更新:2022-06-05 16:31
  Chapter 56
  报应, 这两个字听上去就像是一道安慰剂,是给那些没能等到令自己满意的结果的人,最后的一点希望。
  但陆俨是相信的。
  他也因为一些案件而见到了, 无论那些“结果”是否真能算作报应。
  对周珩的第一轮询问告一段落,周珩又回了慈心医院。
  后面几天,专案小组的调查仍是紧锣密鼓, 因为这次的询问,也生出一个新的疑问——梁云琅是谁?
  小组调查之后, 的确找到几个同名同姓的人,但这几人都不在江城, 在一番背景和旅居史调查之后,基本上全都摘除了嫌疑。
  至于周珩提到自己的病史, 警方也核实过, 先找到江城医院的秦松,又问过许家和周家的人, 还拿回来一些药单和诊断单。
  蒋从芸的说辞也和周珩吻合, 周家对此是极力隐瞒的, 就是怕周珩受刺激过度, 会直接疯掉,就和她的生母一样。
  至于周珩的生母柳婧,警方只找到负责照顾柳婧的阿姨问了一些问题, 那阿姨自然认识周珩, 还说上次周珩是和许景昕一起来探望柳婧的,她还听到周珩给柳婧哼了一首小调,等等。
  这样一圈走访调查下来, 基本上已经证实周珩透露的信息有大部分都为真。
  尽管她患有人格分裂这件事, 听上去还是让人有点难以置信, 毕竟这是极少数的存在,更不要说涉案了,官方记录也就那么一件。
  另一边,痕检实验室也得出一份检验报告,就现场脚印痕迹分析来看,现场的确有四个人。
  哦,不,应该说是有四双鞋。
  但如果将鞋印和足迹一同包含进去,是有第五人存在的可能。
  也就是说,其中有一个人隐匿了自己的鞋印,不排除他穿了鞋套的可能。
  薛芃将报告交给陆俨时,陆俨正在办公室里对着一面墙沉思。
  墙上吸附着一张白板纸,上面罗列着人物关系图,还贴着一些照片,比会议室那块白板上记录的更清晰,旁边还有很多他的笔记标注。
  而在“周珩”两字旁边,还特意用红笔写上了四个字——“人格分裂”。
  薛芃还注意到,白板纸上有一大片名字上面全都打了叉,分别是:梁峰、梁琦、周琅、高征、高慎、黄彬、黄锳、袁生、袁洋等等。
  换言之,当年住在小白楼的三户人家,连同梁琦、周琅母女,如今已全部身亡。
  而周家的周楠申也已经过世,许家也有两个儿子惨死。
  与其说这是一幅人物关系图,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张死亡名单。
  薛芃来到陆俨身边,就听陆俨说:“傅明裕跟我说了一件事,他认为在高家和黄家的案子里,周珩起到了关键作用——是她给高家送了一份东西,高家父子才在一怒之下冲到黄家,酿成惨剧。”
  薛芃目光跟着落在“周珩”二字上:“我知道这个案子,现场我也去帮忙了,很惨烈。但要说是因为周珩送了一份东西,才导致这个结果,我不同意。”
  陆俨转过来:“的确,高家父子都是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就算周珩有意挑唆,他们也有其他办法可以解决。我也不相信她能算得这么准。其实同样的话,傅明裕也说过。”
  薛芃问:“那为什么……”
  陆俨说:“我和傅明裕打过交道,他这个人很严谨,非常注重程序。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对周珩有如此‘高’的评价,这才是我认为的关键所在。”
  说到这,陆俨又扫向白板纸,视线缓慢地扫过几个名字,分别是霍廷耀、许长寻、周楠申。
  其实还有几个名字他不便写上去,他们都在周珩送给秦博成那份数据资料里,其中一位就是周珩在接受询问时提到的梁峰的“靠山”。
  其实最大的疑点就在这里,这里面每一件事都有自己发生的逻辑,从开始到结束也都是闭环结构,可以自洽,但偏偏每一件事都有周珩的影子。
  而她的存在,严格来说连个配角都算不上。
  那么既然在这些事件中,周珩是个无关痛痒,且起不到任何作用的角色,那么她又是怎么牵连进去的,总不会每次都是凑巧吧?
  这里面一定是人为因素,但会是谁呢?
  如果说,傅明裕提到的那些案子,比如米红案、许景枫案等等,都是因为梁峰故意针对,周珩才被拖下水,那么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又该怎么解释?
  梁峰近来已经腹背受敌,他的义子程崎正在狙击他,他的“靠山”也已经放弃了他,按理说这个时候的梁峰最在意的就是能否活下去这一件事。
  梁峰找许景烨寻求生机,这是正常思路,许景烨希望借梁峰的手做掉许景昕,也是动了回小聪明。
  可梁峰这个时候竟然还想到对付周珩?
  就因为这样,周珩瞬间又变成了整件事的中心。可就算他要泄愤报仇,目标也应当是程崎,而非周珩啊。
  对于周珩,梁峰过去十几年,都没有选择最快最直接的办法将她了结,就是因为觊觎许、周两家的财力,那么如今呢?
  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拖她一起下地狱?
  还有,听周珩的语气,她似乎早就知道梁峰的存在,而在一年多以前,第一个接触到程崎的人也是周珩。
  他们还查到,周珩曾有几年时间在欧洲养病,那期间程崎也有多次往返记录。
  显然,他们早就认识。
  这又是一个疑点,周珩和梁峰明知道彼此的存在,却迟迟没有对对方下手?
  那么,程崎又在这中间扮演什么角色,他会不会就是出现在现场,又悄然消失的第五个人?
  陆俨眯了眯眼,思路展开的同时,他也很快来到桌边坐下,提笔落字,将想到的几件事逐一记下来。
  薛芃走到跟前一看,就见他写了好几个关键词。
  ——梁云琅。
  陆俨用笔尖在旁边点了点,这样说道:“这是化名的可能性非常高,下一步需要让周珩做一份人物拼图。”
  ——韩故。
  薛芃见到这个名字,心情有些复杂。
  陆俨却说:“韩故这次的律师是徐烁,是周珩牵的线。”
  薛芃:“韩故原来也是周珩的代理律师,他们关系应当不错,这次他出事了,周珩帮他也合情合理。”
  陆俨笑了下,点出另外一件事:“周珩送给秦副市长的资料,内容之详细,数据之庞大,绝非几天时间就能准备出来。韩故刚扳倒了霍廷耀,还将自己连累进去,周珩这么快就拿出那些数据,又给了霍廷耀和霍氏集团致命一击。两件事太过巧合。”
  薛芃想了想:“你是不是觉得,韩故蛰伏在霍廷耀身边伺机报仇,这件事周珩知情,所以才暗中帮忙?可是这件事韩故有多在意你也知道,他是不可能对自己的客户说的,他们的交情不至于这么深。”
  “的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不像是韩故的作风。”陆俨说到这,很快又在旁边补充了一个名字。
  ——程崎(章严云)。
  陆俨:“你说巧不巧,陈末生的案子,程崎出了不少力。这件事也和霍家有关,韩故牵扯其中。那么韩故和程崎又是什么关系?”
  薛芃瞬间不说话了。
  如果说程崎就是周珩帮助韩故对付霍家的中间人,乍一看似乎也解释的通,但问题是……
  薛芃问:“周珩为什么要帮韩故这么大的忙?就她拿出的那些证据,如果她想针对霍家,韩故根本不需要筹谋这么多年,只要请周珩出手就够了。反过来,既然韩故已经将霍廷耀送进看守所,周珩这时候才拿出那些东西,似乎就显得……”
  说到这,薛芃顿住了,这件事在动机上很难解释通。
  陆俨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周珩送材料的时间点的确很奇怪,她手里明明有更致命的东西,却选在霍廷耀进去以后才送,就像是怕他死得不够彻底,再送他一程似的。至于刚才你说‘只要周珩出手就够了’,这件事周珩之前也解释过,说是最近才得到这些东西,周楠申生前一直捂得严严实实。但是……”
  但是,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周珩要针对霍廷耀。
  陆俨的笔尖又一次动了,在霍廷耀旁边写下周珩的名字,并在中间打了一个问号。
  这里面一定有更重要的原因,而这个原因绝不是韩故。
  不会儿,薛芃指向“程崎”,问:“那他呢,我听说他一直都是经侦那边埋的暗线,虽然不在编制内,但他这次立了大功,经济罪案方面似乎要对他酌情处理。”
  要不是梁峰死在仓库内,就程崎这段时间的操作来看,梁峰早晚都会被警方抓到,最终会通过法律途径将他绳之以法。
  陆俨说:“他这些年犯下的经济罪,只要他如数上缴,帮警方将余下的线挖出来,是可以酌情的,但是若牵扯了人命案,就不可能网开一面了。”
  说到人命案,薛芃又一次沉默了。
  她知道陆俨指的是什么,刑侦这边之前就已经查到程崎的背景身份,他原名章严云,自小在立心福利院长大。
  而在过去一年中他们接触过的案件里,无论是陈凌、茅子苓还是林曾青,都是程崎的发小。
  程崎在其中也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尤其是霍雍被分尸一案。
  他犯下的刑事罪,很难洗白。
  不多会儿,陆俨有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关键词:
  ——第一次人格分裂,四五岁。
  ——绑架案,许景烨,周琅的尸体。
  ——先天性心脏病。
  ——案发地点,仓库。
  这些词都和周珩有关,这也令陆俨的关注点再度回到了最初。
  依然是那个疑问,过去和许、周两家有关的案件,周珩不一定都是主角,有的与她无关,有的她最多打打酱油,但如果要将时间拉长到二十年,将这中间发生的所有事件、案件都放在同一个圆圈中,那么这个圆圈的中心,毫无疑问就是周珩。
  ……
  很快,警方又一次找到周珩,只不过这次的地点是在许景昕的别墅里。
  周珩正在楼上帮许景昕收拾日用品和衣物,听到门铃声去应门,就见到陆俨几人。
  周珩没有半点惊讶,只说:“几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收拾好,再跟你们回去做笔录。”
  陆俨却说:“不用了,在这里也是一样,我们不会耽误你太久。”
  周珩点了下头,请几人进屋,并倒了一壶茶出来,说:“那就在这里吧,我下午还要去医院看景昕。”
  陆俨几人落座,周珩也将茶水倒出来。
  这时,就听陆俨问道:“程崎这个人,你认识么?”
  周珩倒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将杯子推到他面前,同时抬眼道:“认识,而且有些年了。”
  真是非常的冷静,而且自然。
  以她的聪明和心思,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他不是随口一提。
  能有这样的定力,要么就是真无辜,要么就是演技已经达到连她自己都相信的地步了。
  陆俨不动声色,又道:“其实这个人我们已经查了很久了,之前我和许景昕也聊起过他。我们还查到他原名叫章严云,立心福利院长大的。哦,那个福利院离你说的小白楼不远。”
  “我知道。”周珩笑了下,“这两个地方我都去过。不过陆队,你突然问起这个人,还提到景昕,是有什么事么?”
  陆俨说:“和许景昕无关,而是程崎这个人极度危险,他和我们过去调查的几个案件有关联,正好他还是梁峰的义子,你们也认识,所以照例问一下。”
  和过去调查的几个案子有关联?
  周珩“哦”了一声,表情虽然没有变化,心里却明白了。
  陆俨这是在明示她,程崎犯下的罪已经罪证确凿,让她不要包庇此人,那样只会将自己连累进去。
  事实上,警方已经调查到这一步,周珩的确是有点意外的,她也不可能提前知道。
  但再一想到陈末生案件之后,程崎就开始东躲西藏,几天换一个藏身地的举动,在这一刻也有了解释。
  然而,周珩在意会后,却仍是气定神闲,并不接陆俨的茬儿。
  陆俨和她对视一眼,就示意警员准备做笔录,遂话锋一转,说:“之前说到十一年前的绑架案,你还提到一个叫梁云琅的人,那这次就从这两点说起吧。”
  周珩点了下头,将目光别开看向窗户,思考了几秒,这样说道:“要说起十一年前的绑架案,就要先聊聊梁云琅这个人。其实他是周琅的朋友,在周琅回周家以前,他们就认识了,就是在小白楼附近的那个村子边。周琅告诉我,梁云琅原本是住在村子里的,但他经常去河堤那里玩,还在那里帮过周琅一次。”
  “我之前说过,在梁琦遇害的那天,周琅不是离家出走了么,而且那三家人找了她很久都没找到。我后来仔细想想,可能周琅就被梁云琅藏在村子里也说不定。不过这件事我没有证实过,只是个人看法。”
  说到这,陆俨将周珩打断:“那么程崎呢?他那时候叫章严云,立心福利院距离这个村子也很近。他和周琅也是那时候就认识了?”
  周珩看回来,平静得出奇:“不是,那时候的程崎并不认识周琅,我也是后来才听程崎说的,他和梁云琅是认识的,他们还经常一起下水抓鱼。后来,周琅回了周家,梁峰就找到梁云琅,让他认自己做师父。后来梁云琅就将自己最好的朋友章严云,推荐给梁峰,梁峰找了一对夫妇去办理领养手续,为他更名程崎。因为梁峰不能直接接触周琅,就让梁云琅去给她传递消息。当周琅得知她的母亲梁琦是被我害死的,就更坚定向我复仇的决心。”
  “这后面的事,我上次已经讲过了,他们利用心理战术对我洗脑,然后周琅就策划了那次的绑架案。不过这里面还有两件非常重要的事。”
  说到这,周珩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仿佛故意是故意停下来的。
  直到陆俨问:“哪两件?”
  周珩这才说:“第一件,周琅爱上了许景烨。许景烨那时候是我的男朋友,周琅就撺掇我玩角色互换的游戏,借我的身份去接近他。但很可惜,她被拆穿了。许景烨也提醒过我几次,叫我不要太相信她,但我没有听进去。你们也知道,我那时候已经将小白楼发生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我只将许景烨的告诫理解为是他过渡敏感。当然,这里面还有一层原因,是我沉浸在扮演周琅的感觉里,我将自己想象成是她,还自欺欺人有一个梁琦那样的母亲。”
  “至于另外一件事,那就和梁云琅有关了。他是喜欢周琅的,但周琅一心在许景烨上,想要取我代之,作为周家未来的继承人,和许景烨结婚——许、周两家一早就说好了要联姻,这件事她也知道。可周琅也明白梁云琅对她的感情,何况他还是她和梁峰之间最有力的桥梁,她不能将这个人得罪了,就让他来接近我。万一我一个不小心爱上了他,那接下来的事就都好办多了。”
  “我那时候完全不知道周琅动的这些心思,对梁云琅也没有防备,我只知道他们是发小,知道梁云琅对她很用心。有时候他将我们认错,我会告诉他,我不是周琅,但有时候我看着他一脸失望的样子,我又觉得不忍心,就把自己当做周琅,跟他说会儿话。就因为如此,我从他口中得知了许多周琅以前在小白楼的生活,还有她和梁琦的相处。”
  “再后来,我发现周琅对许景烨动了真情,又看到梁云琅单方面的付出,我终于意识到交换身份的问题,于是我要求暂停。但周琅不肯,还央求我说再玩几次。我和她因此发生了一点争执。除此之外,那时候在周家,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周珩说到这,又将话题转到另一个地方:“你们应该已经在慈心医院调查过了,我曾经做过一次心脏移植手术,就在绑架案之后没多久。那心脏的来源,你们可曾查过?”
  陆俨重复道:“心脏来源?”
  周珩说:“周家打算给我移植心脏,就暗中找了一个黑市卖家去配型,但很可惜,几年下来都没有找到完全相合的。于是周家又想到了第二条路——周琅。”
  负责做笔录的民警停了下来。
  就连陆俨也拧起眉,虽然没有露出明显惊讶的情绪,却已经感觉到汗毛在根根竖起。
  周珩将此看在眼底,又继续道:“这件事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周琅得知了,可能她是无意间听到的,也可能是那个黑市卖家将消息卖给了梁峰。总之这件事,就直接导致了周琅策划的那起绑架案。”
  “当然,就像陆队你之前说的那样,周琅需要有人帮忙。梁峰有没有插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梁云琅参与了。他应该就是那起绑架案的实施者。”
  “我还记得出事的时候,我们都穿着一样的高中制服,梳着一样的发型,连头上的发卡都是同一款,只是颜色不同。周琅很会仿妆,即便和我只有七分相,也能模仿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那些绑匪一共有五个人,但我只见过其中三个。我也是后来听警察说的,那五个人中有两个因为闹内讧被杀了。余下三个人,需要一个出去采买,另外两个就留下看管我们。周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和绑匪说好,让那两个绑匪来侮辱我。但这件事,却被许景烨察觉了——我猜,或许是因为周琅太喜欢他,无意间说漏了嘴吧。”
  “许景烨给了那两个绑匪更多的钱。他们拿钱办事,就趁着梁云琅出去采买的时候,将周琅拉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强|奸了。我当时害怕极了,以为接下来就会轮到我。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大概会死在里面。可就在这个时候,许景烨出现了。他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还教我接下来要如何应对,让我不要慌,让我继续与周琅周旋,反正绑匪都是他的人,大家就慢慢玩儿。”
  “至于后来医生在我身上检查出的撕裂伤,也是因为许景烨说,这件事要顺水推舟,要做的足够真,我就不可能完好无缺的走出去。否则将来周琅反咬一口,说是我策划了绑架案,那我怎么都解释不清。于是就在那里,许景烨和我发生了关系了。”
  ……
  周珩的语速不紧不慢,声腔也没有明显的高低起伏,她很冷静,也很平静,可坐在对面的几人却不知道,此时她的脑海中,呈现出来的是另外一幅画面。
  那天强|奸周琅的,并非两名绑匪,而是三名。
  负责采买的是程崎,可他并不算在在五名绑匪之中。
  许景烨给周珩戴上耳塞,让她不要去听隔壁的动静。
  但那些声音实在太尖锐了,她还是听到了许多。
  两间屋子的铁床同时作响。
  周珩一边瞪着房顶,一边控制着自己不要反抗。
  她还在消化这个惊人的事实。
  她也知道许景烨说的都是对的,她不能这样完好的走出去。
  然后,她又听到周琅的尖叫声,有时强,有时弱。
  女人与女人之间是很容易产生共情的,而且中国人的习惯是,会同情弱者,而非同情那个有理的人。
  周珩也是如此,她听到周琅的惨叫,她也很痛苦。
  可是只要一想到如果不是许景烨来得及时,此时此刻经历这些的人就会是自己时,她又觉得庆幸。
  直到许景烨离开之前,低声安抚着她说:“阿珩,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不要再相信周琅的任何话了,她一直都在骗你,她想取代你,还想杀了你。你跟她是不可能共存的,这件事在六年前就注定了。”
  也就是六年前,周琅回到了周家。
  周珩低着头,环抱着自己,一言不发。
  许景烨见状,又顺了顺她的头发,说了句她当时不太理解的话:“既然那件事你已经忘了……这样也好。我先走了,明天还会来,你要记住我的话。”
  许景烨走后,周珩又一个人坐了许久,直到隔壁的声音安静下来,周琅被其中一个绑匪扔回到这间屋子里。
  周珩闻到了她身上诡异的气味,却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周琅缓慢地在地上挪动。
  周琅原本已经没了力气,可就在见到周珩之后,她又很快撑起自己,用那种愤怒且恶毒的眼神瞪着她,似要将她撕成碎片。
  然后,周琅将自己头上的卡子摘下来,用力抓住周珩,别到她头上。
  周珩忍着不适,皱着眉,并不挣扎,只看着周琅这番动作。
  周琅又将周珩的发卡拿下来,一边别着一边喃喃道:“他们一定是认错人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程崎呢,他怎么不在,他应该在的……如果他在这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随即周琅看向周珩,质问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你以为你躲得过去吗,我告诉你,下一个就轮到你!”
  周珩却说:“问题根本不是出在发卡上,而是出在你这里。那些绑匪是你找来的,你想让他们来侮辱我,想要我不得好死。可他们为什么突然变卦,你还没想明白吗?”
  周琅愣住:“你在说什么,你……”
  但很快,周琅就反应过来,狡辩道:“不,这件事跟我无关,他们分明是看中了你,你是周珩,周家一定会拿钱赎你,我只是倒霉,因为正好和你在一起,才被抓过来的!”
  周珩垂下眼,安静了几秒,忽然笑了:“呵,你真是没救了。”
  ……
  这些片段转瞬即逝。
  周珩眼光流转,正好讲道:“后来,负责采买的梁云琅回来了,发现周琅遭到强|奸,就和那两名绑匪发生冲突,还将其中一个当场打死,另一个也被打伤了。但周琅最后还是阻止了他,说事已至此,就算杀人也改变不了什么,反正只要她遭到的侮辱,让我也尝一遍,就行了。”
  周珩抬起眼,看向对面的陆俨:“周琅还让梁云琅当着她的面对我动手,她要亲眼看到我是怎么被侮辱的。但梁云琅犹豫了,他没想到周琅会对他提出这种要求,他受到了打击,再加上先前我和他相处的还算愉快,他对我也不忍心下手。结果周琅一怒之下就和我发生了冲突,还想要杀了我……”
  “关键时刻,梁云琅出手了,他的本意是将我们分开,让周琅冷静下来。但就在纠缠之间,我不慎划伤了周琅的脸,她气急了就反击,我的脸也多了几道伤口。我用尽我所有力气去对付她,但我打不过她。我当时心口已经非常难受了,我的药还被她打掉了,我知道我再不吃药就会死,可周琅却把我的药踢开,还用脚踩着我的头说——我们的生母梁琦,是被我亲手杀死的,就在十一年前,是她亲眼看到的。”
  “周琅还说,我有病,不仅会梦游,还有人格分裂,我每次受完刺激,就会忘记之前发生过的事。就因为这个原因,也因为我是未成年人,周楠申和蒋从芸就叫我去杀自己的生母。她说她根本没拿我当过姐姐,她从一开始就是为母亲报仇。”
  到此,周珩又一次停了下来。
  陆俨也在这时提出疑问:“这些都是她的一面之词,你……相信了?”
  周珩说:“我不想相信,但在那样极端的情况下,我没有多余心力去思考判断,而且她说的大部分事情都和我知道的情况相符,除了梁琦这个原因之外,我也想不出她对付我的其他理由,也没有任何依据和立足点去拆穿她的谎言。而在那之前,我就已经知道我不是蒋从芸的女儿了,她是O型血,而我是AB型血,周琅也是。我们又长得那么像,就因为这种种‘巧合’,令我不得不去相信。”
  “如今想来,其实这就是一种心理游戏,若一件事七成都为真,只有三成是假的,那么人们在证实了那七成之后,就不会去质疑余下的三成。再说,亲手杀死自己的生母,这样灭绝人性的行为,也令当时的我受到很大冲击。我根本接受不了自己的恶行,就只能任由周琅来伤害我。我不想反抗了,我那时候只想死……”
  周珩垂下眼,眼前又有些东西一闪而过。
  那是阿珩一号。
  就在那样极端的情况下,一号忽然出现了。
  她对周琅叫道,不是她杀了梁琦,她也不知道梁琦就是“妈妈”,是许景烨动的手,是“景烨哥哥”!
  就是因为一号的叫出了那四个字,周琅才停止了攻击。
  周琅傻了,她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号就趁这个机会扑上去,一边打周琅一边反驳她的说辞,说梁琦不是她的母亲,绝不是!
  一号还说,那三个绑匪之所以强|奸周琅,也是许景烨的授意,是她自作自受,害人终害己!
  周琅受到冲击,崩溃了,推开周珩就去拿程崎的刀,要杀了她。
  程崎立刻上前阻止,三人在拉扯间,程崎将周琅拉开,周琅脚下一滑,就向后倒去,就是后脑下面脖颈上面的部位,一下子撞到了桌角。
  就这一下,她滚到地上,再也不动了。
  画面到此结束。
  周珩缓慢地眨了下眼,嘴上如此说道:“梁云琅大概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失手将自己喜欢的女生害死吧。若非他帮她实施了绑架,周琅也不会被人强|奸,若非在周琅伤害我的时候,他没有犹豫不决,而是直接替她将我了结,那周琅也不会撞到头。一切,都是天意。”
  这番话落地,整个客厅都陷入了死寂。
  直到周珩端起茶壶,将几人的茶杯蓄满,又若无其事地起身,给茶壶注满热水。
  再回来时,周珩手里还多了一个袋子。
  她坐下来,将袋子里的一份纸质文件拿出来,递给陆俨。
  等陆俨接过,周珩说:“这是我在慈心医院的病例报告,里面很清楚的记录了那次心脏移植手术,还有我在那期间接受的面部修复术。”
  陆俨快速翻看了几眼。
  周珩发出一声叹息,说:“至于心脏的来源,我不能肯定,只希望你们警方经过调查,可以给我一个答复。虽然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我还是想证实——到底在我胸口里跳动的这颗心,是不是周琅的?”
  陆俨的动作停了下来,连同笔录员在内,在场几人又一次齐刷刷地看向周珩。
  她依然和刚才一样的平静,可眉宇间,神情中,却多了一丝哀伤。
  只是不知道那是为了周琅,还是为了自己。
  周珩继续道:“她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是不是早就被周家作为器官源用在我身上了?周家是不是通过慈心医院处理湿垃圾的内部渠道,将她毁尸灭迹了?这些,我都曾经尽力去查,但我能拿到也只有这份病历了。”
  片刻后,陆俨问:“你说你做过心脏移植手术,还有人格分裂,那你应该长期服用过一些药。”
  周珩点头:“我印象中,在那次住院期间,我的确吃了很多药,但我不知道我吃的是什么,都是护士拿给我的。我后来一直以为我吃的是治疗精神分裂的药物,而那些药我也吃了差不多三四年。”
  “我记得,我出院之后回到周家,又发了几次病,医生就建议将我送去国外修养。如今想起来,我那时候吃的或许根本不是精神类药物,应该就是抗排异的药。而那些精神类药物,也不适合我当时的身体。我有好几次问过当时在欧洲照顾我的安妮,为什么那些药不管用,为什么我的病越治越厉害?直到后来,我的身体渐渐稳定了,那边医生才酌情给我换了其中一种药,在换药期间还会观察我的接受程度,如果接受良好就再加剂量,这样反复几次,我的情绪才开始好转。”
  陆俨接道:“听你的描述,好像你并不肯定自己做过心脏移植手术?”
  周珩说:“是啊,我那段时间昏昏沉沉,醒来的次数不多,我根本不确定自己经历了什么,就以为自己是生病了。至于绑架案那些事,大部分内容都是我后来听周家人和警方说的,我就只记得是梁云琅将我送回去的。但他没有在周家露面,将我送到附近就走了。我回到周家,在昏迷之前,就将仓库的大概位置告诉他们,醒来后就在医院了。”
  “其实在过去几年间,我一直都不相信那场手术,我还坚信那是周家捏造出来的。不过要证实这件事也很简单,我看过一些资料,知道即便器官被移植了,原本的DNA也不会改变,那么只要检测这颗心脏的DNA,就会得到答案。”
  “等等。”陆俨忽然将周珩打断,“为什么你会以为,这是周家捏造出来的?周家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哦,有件事我忘了说了。”周珩面露恍然,随即又是一笑,“在我经历了那场手术之后,到我去欧洲,再到我回来国内,差不多一直到两个月前吧,这些年我都以为自己是‘周琅’。而在那起绑架案当中,死在那个仓库里,连尸体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才是周珩。我就这样以‘周琅’的心情生活了十年,让她以这样的方式‘重生’了。呵,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的报应呢……”
  这下,即便是镇定如陆俨,也不免露出一丝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