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5
作者:余姗姗    更新:2022-06-05 16:30
  Chapter 5
  此后半个多小时, 周珩做了几项检查。
  随即她找了个少有人经过的角落坐下,手里拿着挂号单和血常规化验单,心不在焉的想着许景烨出现在精神科的目的。
  到医院来的一般就两种人, 患者和医生。
  许景烨显然不是后者。
  至于前者么,他敲门进去找秦松时,手里没有拿任何类似挂号单或是病历本的东西。
  呵, 总不会真像他说的那样,他是来看朋友或是聊投资的吧?
  只是话说回来, 就算她坐在这里想破头,也不会有一个答案, 最好的办法就是问许景烨。
  再说,现在她自己身上还有一堆“麻烦”, 哪还有心力去琢磨许景烨的秘密?
  想到这里, 周珩又一次从包里拿出药盒,随即点开手机, 找到搜索引擎上过去的保存记录。
  保存记录里也有人提到这种药的药理作用, 但都是个人回答, 答案不统一, 只说副作用大,却没有人提到精神分裂的患者是禁用的。
  她当时也问过蒋从芸,为什么这种药有副作用, 还是让她吃。
  蒋从芸也解释了, 让她不要在网上瞎看,“百度治病”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十年前任何一种精神科的药, 放在现在都是经过多次改良的, 但网上能搜到的还是以前的说法。
  再说这种事, 就该问专业人士,而不是听网友判断。
  周珩将药盒放回包里,又撑着头回忆了片刻。
  她记得,在她病的比较严重的那几年,吃的药并非这一种。
  起码在前期时,医生给她的药比现在的劲儿更大,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她换一种,有时候也会让她停药,看看反应。
  当然,那每一种用药反应都不一样,有的时候她会缺乏食欲,但精力很旺盛,有的时候则会觉得心慌,头脑混乱,还会出现幻觉。
  不过那些药每次送到她面前,都已经脱离了外包装,只是放在医院里常见的塑料小碗中,她会将小碗里的药倒进嘴里,再和水服下。
  到后来,医生说她的病已经逐渐稳定,就又换了最后一种药给她,说是以备不时之需,在正常的情况下是不需要服用的。
  因为她有几年的用药史,早就养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就是精神上出现问题,就会找药吃。这也就是为什么,她那次从周家大宅回到自己的公寓,觉得不舒服,第一反应就是吃药,然后躺下来休息。
  但后来那次,再算上今天,她都没有吃药。
  可是在一阵不舒服之后,自己也能慢慢的缓过来。
  也就是说,她其实也不必非吃药不可,完全可以靠身体的自我修复和调解。
  可是在那几年,周家却坚持说她有严重的心理问题,还说是医生建议的,如果条件允许,最好安排她去一个舒适的环境休养,而不要继续待在周家大宅,持续受到刺激。
  后来到了欧洲,她就开始接受治疗,精神状况好转后,周家就让她开始学习“周珩”的一言一行,还说等到她什么时候足以以假乱真了,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到国内。
  然而现在看来,周家的举动反倒像是在用药物操纵她,迷惑她……
  周珩正想的入神,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椅子上坐了多久,直到身边突然落下一股存在感。
  她起先并未在意,隔了几秒,那人却用肩膀碰了她一下。
  周珩下意识往旁边让,以为是对方嫌地方不够坐。
  可她让开了,那人又继续往这边挤,还继续用肩膀骚扰她。
  周珩这才皱起眉头,十分不耐烦的瞪向对方。
  就见程崎似笑非笑的斜睨着她,见到她瞪过来,还颇为有趣的挑了挑眉。
  周珩这才松懈了表情,说:“是你啊。你来了怎么也不吭声。”
  “这不看你想事情太投入么?”程崎笑问:“怎么样,去看过医生了?”
  周珩示意化验单,说:“做了检查,还没回去找医生。”
  程崎接过单子扫了眼,大约是看不懂,又很快还给她:“那还等什么,走啊,我陪你过去。”
  他边说边起身,长腿迈开,就要往门诊的方向走。
  周珩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许景烨或许还在那里,下意识就伸出一手,一把将他拉住了。
  “等等!”
  程崎站住脚,先是诧异的看了周珩一眼,随即又低下眼眸,扫过被她握住的手腕。
  周珩的手指很凉,唯有掌心带了一点点温度。
  而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轻咳了一声,就将手抽回来。
  谁知才放开,他的手却追了上来,握住她的指尖问:“你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珩顿住了,飞快的看了程崎一眼,遂利用他的力道,反手将他往回拉:“我很好。你先坐下来,我有事问你。”
  程崎“哦”了一声,又被周珩拉回到椅子上。
  随即周珩若无其事的将手抽回,问:“程崎,你有没有像我一样的感觉,明明每一天都经历了事情,重要、深刻的过往也都记得,可是如果让你回想五年前、十年前的事,却发现能记住的不过寥寥几件,大部分都模糊了,甚至彻底遗忘了。”
  周珩边说边看向他,却见程崎依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似乎没有在认真听她说话。
  周珩伸手推了他一下:“跟你说话呢。”
  程崎这才微微掀起眼皮,不紧不慢的将问题抛了回去:“我问你,你昨天早上吃了什么?”
  周珩回忆了几秒,摇头:“我忘了。”
  程崎侧过头,勾唇笑了:“这不结了。大部分人连前一天吃了什么,说了什么话,都不会记得,何况是五年前、十年前。人只会对印象深刻的事记忆犹新,那些遗忘掉的,只能说明不够特别,不够刺激,没有存档的必要,所以才会被大脑处理掉。”
  周珩没有接话,只是望着他的眼睛,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十几年前的一些片段,很快,也很模糊。
  不会儿,她眼睛里的焦距就散开了。
  程崎轻叹一声,抬起一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想什么呢,又出神了。”
  周珩又回到现实,说:“在我印象里,你一直都是现在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可是那天在立心福利院,我看到你小时候的照片,才发现原来以前的你看上去很青涩、稚嫩,也很活泼,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程崎轻笑一声:“这不是很正常吗?你现在去看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也会有这种感觉。”
  周珩却继续道:“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住在小白楼的日子,我那时候抓过蜘蛛、蜈蚣拿去烧,我还经常偷跑出去,在堤坝那边认识的你,我记得袁生三个叔叔,也记得我母亲经常咳嗽,还有你把我藏在仓库里……”
  周珩的声音很低,细细数着过去很多事。
  程崎起初还安静的听着,到后来眼神渐渐变了,视线转开,看向走廊对面的墙壁,好似也跟着出了神。
  许久,等周珩数完了,程崎才半真半假的说了句:“据说当一个人开始想当年了,就说明他已经老了。”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周珩接道。
  程崎笑了下,又转过头来:“那你这是在做什么,是测试自己的记忆力,还是在考验我的?”
  周珩叹了口气,说:“我的意思是,十几年前的事我都记得这么清楚,为什么几年前在欧洲的事,我却没有几样记得住的?我只记得等我情况稳定后,你也出现在我住的小镇上,然后医生允许我一个人出来散步了,你就会过来陪着我……可是咱们都聊了些什么,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程崎问:“需要我提醒你么?”
  周珩点头:“需要。”
  程崎说:“你当时问我,怎么知道你在那里,是不是专程来找你的。我就回答说,我找了很多关系,打听到你的下落,然后就坐飞机来了。”
  周珩努力回忆着,跟着又问:“然后呢?”
  程崎说:“然后,你跟我说你的精神不太好,经常做梦,梦到有人追你,有人要害你,还说自己的记忆力衰退了,还经常出现幻觉,让我不要介意。因为很有可能我跟你说一件事,你转头就会忘记。”
  周珩顺着这番话努力回想,却仍是一无所获:“我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多久?”
  程崎想了下,说:“我估计有一年吧。”
  一年,这和她印象中的时间差不多。
  周珩又问:“那么除了刚才说的这些,我身上还出现什么问题,是你觉得反常的?”
  这一次,程崎半晌没有言语。
  他只是错开目光,又一次看向对面的墙。
  周珩观察着他的侧脸,却见那微妙表情不像是在回忆,反而像是在隐瞒或是犹豫。
  周珩又一次伸出手,去碰他的手臂,同时问:“到底是什么,你直接告诉我,我可以接受。”
  程崎看似无奈的转过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消失的很快,但周珩却注意到了。
  她下意识收紧力道,甚至将他的袖子抓皱了:“快说啊。”
  随即就见程崎嘴唇动了动,声音很低的说:“要说反常,你倒是说过一件事,不过就那么一次,我觉得你就是说胡话。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要当真。”
  “什么事?”周珩下意识屏住呼吸。
  然后,她看到程崎的唇角似是扬起了一抹弧度,随即从口中吐出这样一句:“你说,‘周珩’是你害死的。”
  他的声音几乎已经低到听不见了,可两人挨的极近,她不仅听到了他的吐字,也看清了他的口型,她十分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没有看错。
  而也就是因为这句话,周珩瞬间失去了感官知觉,似乎周围的声响都变得极其遥远,眼前的画面也逐渐虚幻。
  她的全部精神都被抽回到身体里,搅动在一起,又试图钻进大脑,将这块记忆挖掘出来。
  然后,更多的疑问冒了出来。
  医生说她对绑架案前后的事记忆全无,是因为受惊过度,身体和大脑都出现强烈的应激反应,加上PTSD,令她选择自我封锁了那段记忆,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行为。
  这听上去像极了一个受害者才会出现的障碍。
  那么,既然她是受害者,又为什么她要跟程崎说这样的话?
  是有人告诉她的,灌输给她的,还是它确实发生了?
  如果她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又为什么会受到刺激,自我封锁记忆?
  这不合理啊……
  好一会儿,周珩才从这些疑问中挣脱出来,双眼看着前方有些发直,嘴里却说:“那么依你看,我害死‘周珩’的可能性有多大,那时候的我,有这种能力么……”
  这听上去与其说是问题,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程崎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向她这边倾身,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朵了:“你确定要在这里讨论?”
  周珩一顿,隔了两秒,便又听到程崎说:“咦,我好像看见许景烨了。”
  许景烨?!
  这下,周珩彻底醒了神。
  不过片刻,许景烨已经走到两人跟前。
  程崎也站起身,笑着先发制人:“许先生,这么巧。”
  许景烨扫过程崎,又看了眼脸色不对劲的周珩,应了:“是很巧,想不到程先生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寒暄间,周珩也起了身,试图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还顺了下头发。
  许景烨朝她这边靠了一步,皱眉的瞬间,问:“阿珩,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珩匆匆抬眼,又垂下,非常自然的挽起许景烨的手臂:“我没事,应该就是低血糖。”
  许景烨狐疑的看了她眼,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再度看向程崎,笑道:“程先生和江城医院也有合作么?”
  程崎不动声色的扫过半低着头的周珩,对程崎说:“我有个朋友在这里接受治疗,我来和她的主治医生聊两句。”
  这话落地,也不等许景烨反应,程崎很快又问:“那许先生你呢?”
  许景烨仍是笑:“我和你一样,也是来关心朋友的。”
  “哦,原来如此。”程崎应了,“那还真是巧。”
  “是啊。”
  此言落地,两个男人看着彼此,同时沉默下来。
  氛围一下子变得无比尴尬。
  周珩也差不多收回心神,掀起眼皮扫了眼,然后说:“既然程先生还有事,那我们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程崎又一次扬起笑,接了句:“周小姐保重身体,我先走一步。”
  话落,程崎又对许景烨点了下头,转身走出死角。
  许景烨一直盯着程崎的背影,等他消失在拐角,这才感觉到手臂被周珩拉了一下。
  许景烨转过头,就听周珩问:“你刚才怎么不说,是陪我来看病的,还无端的冒出一个朋友。”
  许景烨笑了:“我又没说谎,的确是为了朋友而来。再说,我要是说陪你来的,那不就等于告诉他,你的精神出现问题了么?这么隐私的事,怎么能让外人知道。”
  听到这,周珩问:“你哪个朋友,我认识么?”
  “你不认识。准确的说,是我一个朋友的长辈。他现在因为一些原因不能过来探望,就让我代劳了。”
  许景烨回答得非常自然,也不像是临时编的,随即又换了个话题:“你呢,检查做完了么?我陪你去见秦医生。”
  周珩没有拒绝,十分配合的跟许景烨回到门诊走廊。
  等了几个号,周珩独自走进秦松的办公室,将化验单交给他。
  秦松看了几眼,很快给周珩开了药,嘱咐她不管是遇到睡眠问题,或是情绪感到焦虑,甚至是出现心悸、心慌等症状,都不要胡思乱想,先按照说明书吃上七天,观察用药反应。
  等到七天之后,再回来复诊。
  这之后,许景烨一路都没再问起看诊的事。
  直到两人回到车上,许景烨将后座和前座之间的挡板降下来,这才发问:“怎么不舒服也不说一声?”
  周珩依然垂着头,看上去精神很差,就靠着他的肩,带着点可怜相的说:“只是一点小毛病,我自己就能解决,也没必要大张旗鼓啊。”
  许景烨见状,心里一软,也不好再追究:“那秦医生是怎么说的?”
  周珩将新拿的药从袋子里翻出来,指给他看:“你看,主要是治疗焦虑的。我想我只是太累了,脑子里装的事情多,晚上又多梦,还经常会莫名其妙的惊醒,醒过来就很难再入睡。”
  许景烨仔细看了遍用药说明书,还时不时看周珩一眼,却见她打了两个哈欠,好像马上就要睡过去似的。
  半晌,许景烨说:“依我看,你就是一个人生活,三餐和作息不定,需要有人照顾你。”
  周珩半闭着眼睛,回道:“你是不是又想说,让我搬过去你那里啊?”
  “知我莫若阿珩。”许景烨轻笑,“这件事我已经跟爸爸提了,他没意见。”
  周珩终于抬起眼皮,还没发问,就又听他说道:“应该说,是我请求爸爸同意,让你我先把这桩婚事定下来。”
  周珩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你疯了,你大哥才走多久,你突然说这些,你爸该怎么看你,怎么想我?还有,外面的人也会说……”
  “别人的看法我不关心。”许景烨将她打断,“我只在乎你的想法。”
  周珩迎向他的目光,沉默了几秒,仿佛终于妥协了,问:“那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许景烨见她似乎松动了,不由得勾起唇角:“我的意思是下周,但如果你觉得不妥,那就放在下下周?”
  周珩倏地笑了:“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呢?”
  许景烨见到那朵笑容,倾身在她唇上啄了下,说:“区别就是,选戒指和礼服的时间会比较紧张,家里也要操办起来,恐怕会手忙脚乱了。”
  周珩横了他一眼:“还是不要操办了,也不要宴请宾客,就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就好。”
  许景烨问:“你是担心人言可畏?”
  周珩摇头:“不是我担心,是集团、许家,还有你。集团正值多事之秋,你们家又才经历了一件白事,你虽然已经接管海外部,但位置还没坐稳。若是在这个时候大操大办你我的订婚,对你一定是弊大于利。景烨,在这件事情上,你就听我的吧。反正订婚只是一个形式,你我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落地,周珩就当着许景烨的面,用手掩口又打了一个哈欠:“我真的很困,我想睡会儿。”
  许景烨似乎妥协了,就让她靠着自己,随即另一手拿出手机开始回复工作微信和邮件。
  窗外路灯亮起,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周珩并没有睡着,她斜着眼睛,扫过窗外的景致,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反而越发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