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骁低着头，凝视着眼前那张巴掌大的小脸。
  白皙的皮肤上还依稀可见哭过的痕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东西，居然放下了豪言壮语，说要带他走出那一片黑暗。
  穆骁心里的某个不见天日的角落，似乎有一道光芒掠过。
  胸口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翻涌，穆骁却找不到任何的一个词汇能表达此时的情感。
  他只是收紧了手臂，轻吻不断落在颜茉的脸上。
  终于，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今后他的所有，都会有另一个人和他分享，这个人还会陪伴着他走更长的路，他不会再孤独。
  颜茉软软地靠在穆骁的胸口，那模样要多乖就有多乖。
  “是在那次之后，你就需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吗？你从来不让媒体公开你的照片，也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就是因为这个？贩毒集团不是已经被摧毁了吗？还有漏网之鱼？”
  穆骁任由颜茉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眸色黯了黯：“基本上瓦解了，那个组织最大的头目阿尔法也葬身大海。不过我是卧底的身份，最后那天还是被一小部分人知道了，包括阿尔法，他在追捕的过程中还对我放过狠话，扬言只要他大难不死，就一定会回来复仇。我自己倒是不怕，但警方有警方的纪律和顾虑，就算成功破了案，卧底和上级的身份一般都不会对外公开。我不想因为自己给家人朋友带来麻烦，更不想让任何人陷入危险。”
  “所以你才说你不会结婚，也不考虑谈恋爱？”
  “嗯，这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主要还是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颜茉不笨。
  听了这么久的故事，想起穆骁之前对自己犹豫不决的态度，忽冷忽热的表现，还有面对高悦悦母女时的百依百顺，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你是觉得，乔俊珩为了救你牺牲了，如果你过得舒服自在了，就是对不起他，你就是个不知感恩的狼心狗肺的东西？”
  穆骁不作声，脸色阴沉如水，一双浓眉紧拧着，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意。
  颜茉又心疼了。
  这个钻进了死胡同的男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背负着这个沉重的枷锁。
  仿佛只有苦了他自己，才算对得起乔俊珩的牺牲，才能对得起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
  颜茉叹了口气：“你的想法会不会太偏激了点儿？他的牺牲是谁也不愿意发生的，但谁都没有能力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儿，包括你我这样的凡人。他在紧要关头选择保护你，是因为他的职责所在，他是警官，还是负责你卧底行动的直接上司，这些完全是职业本能反应。我相信就算当时车里坐着的是另外的任何人，乔俊珩都同样会去救。他救你，不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么？你这样折磨自己，为了缅怀他的牺牲而自苦，你觉得他看到了就会开心？说句不好听的，他的牺牲，和你本身的爱情、婚姻都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干嘛非要孤独终老来表示你的感恩和缅怀？？”
  穆骁没有直接回答颜茉的问题。
  他轻抚着颜茉的后背，无声地安抚着她略微激动的情绪：“他们本来打算那次行动结束之后，就举行婚礼的，那时高悦悦已经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他的牺牲让高悦悦崩溃了，孩子差点儿保不住。可就是这么难的情况下，高悦悦还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哪怕她要做个单身未婚母亲，都要留下乔俊珩的血脉。”
  颜茉是第一次听说关于高悦悦的事儿，心里倒是对高悦悦挺佩服的。
  当时的高悦悦不过就是一名普通的公司职员，每个月就那几千块钱的工资，在B市生活也仅仅够维持她自己的日常。
  但她的家里条件一般，每个月还要寄钱回去接济，加上她的父亲身体不好，要长期吃药调养。
  高悦悦和乔俊珩在一起后，乔俊珩主动承担起这一切。
  乔家算得上是高门大宅，乔俊珩的父母一直不太支持儿子和高悦悦在一起。
  可是二老反对没用，儿子执意要娶，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但乔俊珩的母亲总觉得，高悦悦这样的家庭，早晚会拖累乔俊珩，让乔俊珩不堪重负。
  谁知后来乔俊珩出事儿了，乔家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惊闻噩耗的时候，当场就晕了过去。
  穆骁曾经亲自上门去向他们请罪，请求他们的原谅。
  善良的二老并没有责怪穆骁半句，因为他们知道儿子和穆骁的感情。
  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穆骁学跆拳道，学马术，学游泳，这些都是因为乔俊珩才培养出来的兴趣。
  可以这么说，乔俊珩从小就是穆骁特别欣赏和崇拜的哥哥，所以在乔俊珩提出要穆骁做卧底的时候，穆骁没有半点儿犹豫就答应了。
  穆骁不是警校学生，他甚至还有很好的家世背景，完全不必去冒这样的风险。
  卧底可是刀口舔血的危险活儿，全天候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一不小心很有可能就会丢了小命。
  但是穆骁的母亲正是在一起绑架案中被犯人撕票的，穆骁比任何人都要嫉恶如仇。
  真是因为穆骁和乔俊珩的感情很要好，才让穆骁难以释怀。
  颜茉说的那些道理，穆骁怎么可能不懂？
  很多事情谁都会说，要真正做到，却很难。
  颜茉也知道要放下不容易，要改变也绝非一朝一夕的事儿，所以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那些药对身体有伤害，慢慢减少药量好不好？你要是睡不着，我们就聊聊天啊，或者看看电影，做点儿别的什么都好，就是别再动不动就吃药了。行不？”
  温言软语地劝着，还一口一个“好不好”“行不行”，她这样放低了身段，穆骁又怎么舍得说个“不”字儿？
  “你没发现，我最近不吃药也能睡着了？”穆骁看着颜茉的目光，柔和了不少。
  颜茉后知后觉：“啊？有吗？我只是奇怪，你在我的房间为什么也能睡着，我的窗帘会透光呢。”
  穆骁被她这迷糊的样子逗乐了，疼爱地在她鼻尖轻咬了一口：“因为我找到了最好的特效药。”
  能和她相拥而眠，那颗孤寂冷漠的心都变暖了。
  哪怕只是静静地拥抱着彼此，什么都不做，也会让穆骁格外的踏实。
  颜茉细细回味男人的话，忽而就漾出了甜笑：“原来我还这么厉害啊！那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男人低下头，额头和她的紧紧贴着，声音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想要我怎么谢？嗯？以身相许？我不反对。”
  可恶！
  为什么他就连耍流氓的时候都可以这么帅！！
  颜茉在那双神情的鹰眸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绯红的脸蛋儿，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娇羞的模样也可以这么的动人。
  她其实并不排斥把自己交给穆骁，你真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恨不得倾尽所有都捧到他的面前。
  但现在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地点也不对。
  颜茉的小脸在穆骁的胸口蹭了蹭，故意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鸵鸟似的表现，尽管刻意装出犯困的样子，那小脸却一直红到了耳根。
  穆骁也不揭穿她，只是轻轻地把她放到病床上，侧过身将她搂在怀里：“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感受到这男人对自己的宠溺，颜小姐那恃宠而骄的毛病又犯了：“你给我讲睡前故事哄哄我呗？”
  骁少轻拍着她后背的动作顿了顿，连声音都紧绷着：“不会。”
  “那你唱首歌儿。”
  “……也不会。”
  颜茉嗔怒地推了他一把：“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跟我睡我能有什么好处啊？？”
  “有人暖床。”穆骁一脸正色道。
  噢……
  又来一本正经的耍流氓了，真受不了这只腹黑的老狐狸，耍起流氓来连这张嘴都那么讨人嫌！
  颜茉红着脸背过身去：“我要睡了！”
  穆骁嘴角含笑，从身后搂着她，让她的后背完全熨烫在自己的身前。
  两人如同两把勺子一般，完全契合，严丝合缝儿，没有一丁点儿别人能插足的空间。
  颜茉睁开眼的时候，有段时间的怔忡，这陌生的环境是哪儿？
  “醒了？咱们还在医院里。”穆骁伸手探了探她额上的温度。
  又觉得这样测温似乎不太准，索性用自己的额头和脸颊来试了一下，确定颜茉退烧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饿了。”
  折腾了这么久，之前是身体不适没胃口，好好地睡了一夜，颜茉精神恢复了，肠胃也恢复了正常工作。
  穆骁淡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医院旁边有几家不错的小店，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回来我再叫你。”
  “嗯。”颜茉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了。
  穆骁轻啄了一口，替她盖好被子，简单的洗漱一下就走了，还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
  这一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总觉得眼皮跳的厉害。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只想着快点儿买了早餐回来陪着颜茉，还寻思着是不是把今天的工作都推掉。
  穆骁出了电梯，大步往外走去，却在这时听到身后的楼里传来一片惊呼声。
  回头一看，居然停电了！
  他心头那种不安的感觉在不断地扩大，出于某种直觉，穆骁立刻转头就朝住院大楼里跑去。
  心系病房里的人儿，穆骁的脚步很大，上楼梯的时候一跨就是好几级台阶。
  一口气冲上六楼的高级病房，推开门的一瞬，穆骁的心跳几乎停止！
  本该在病床上睡觉的人，此时正倒在浴室的门口。
  穆骁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将颜茉抱起来，拨开遮住她大半张脸的头发，却看到她白色的衣服上，在左边胸口的位置，有某种红色的液体绽出了一朵花……
  红得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