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作者:总攻大人    更新:2022-06-02 19:32
  傍晚时分,夜幕渐渐降临,司念换了身衣服,披上黑色的风衣,抬眼看了看窗外阴沉沉的天气,又翻了翻手机,顺手拿了一把黑色的雨伞,背上背包出门了。
  方青子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两眼放空地看着窗外,然后就看见了独自出门行色匆匆的司念。
  方青子微微眨了一下眼,慢慢垂下眼睑,瞥了瞥放在一边的手机,迟疑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拿起来打了一个电话。
  须臾,电话接通,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她出去了。”
  电话那头的人问:“一个人?”
  她舒了口气:“一个人。”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那你为什么还不去告诉叶蜚声呢?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出去,搞不好是去看什么病人了吧。”
  病人……
  现在她们所知道的生病的人,就只有一个。
  晚上八点钟。
  司念从出租车上下来,天已经开始飘蒙蒙细雨,她撑起雨伞,站在伞下,单手抄兜,睨着面前这所小区。
  过去的四年时间里,她总会刻意回避这个地方,就算不得不路过这里,也会强迫自己不去注意,甚至连余光都严格把控,不准自己对此处有一丝一毫的注视。
  有人说,你越是怕看见什么,说明你越是期盼什么,越是害怕什么。
  司念慢慢吐了口气,紧了紧握着雨伞的手,终于还是抬脚跨进了小区。
  四年了。
  再次踏进这个地方,身体仿佛有记忆一般,一切思绪都瞬间倒退回几年前的日日夜夜。
  那时候,她和陈星航都还只是大人眼里的败家子讨债鬼,整天就知道打游戏,什么正事儿也不干,学习不行就罢了,连工作都不想找,整天混吃等死地啃老,是实打实的社会寄生虫。
  陈星航家境殷实,虽然惹得父母生气,但他是独子,父母又不舍得他吃苦,所以并没断了他的经济来源。
  倒是司念,从小家里条件就很一般,后来母亲生了病,父亲染上了赌博,日子就更难过了。
  她所有的叛逆期都和陈星航一起度过,陈星航管她吃、管她住,在她被父亲打了跑出来之后收留她,给了她许多别人不曾给过她的关怀与帮助。
  他们的过去密切相关,也坎坷难忘,仔细回想一下,当初如果没有陈星航,司念恐怕会在父亲输了钱之后醉意的毒打之下走上歪路。
  还好她没有,还好他在。
  脚步渐渐停在熟悉的门前,这扇门,少女时期她几乎每天都要打开,想起那时候,每天在外面玩疯了,或者惹爸妈不高兴了跑出来,她总会站在这扇门外,嚼着口香糖敲门,含着“航哥”两个字。
  然后陈星航就会给她开门,笑着看她说:“又离家出走了?”
  一切的一切,犹如昨日,记忆犹新。
  站在门前,再次抬起手按下门铃,门铃响过之后安静了一段时间,房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陈星航站在里面,面容苍白,着些憔悴,但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熟悉,一如曾经。
  一瞬间,竟恍如隔世。
  司念眼眶一热,情绪上来了,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但还好,只是眼眶热了热,没有流泪。
  “你来了。”他开口说话,语调带着些倦意和疲惫,“很感谢你能来。”他侧开身让出位置,司念迟疑许久,还是走了进去。
  房门在身后关上,司念倏地回头,脑子里回光返照一般,又是他们曾经在一起的画面。
  再回过头,看着屋子里面,这里的一切竟然从来没有变过。
  其实这间屋子一点都不大,陈星航家里就算条件再好,也不会给一个少年太多钱去外面租太豪华的房子,这不过是一间两居室罢了,卧房都很小,客厅很大,这正是他们需要的。
  往里走几步,眼前的一幕太过熟悉,熟悉到司念甚至屏住了呼吸。
  一整圈的电脑围绕在客厅里,电脑中央是一张柔软的床,床边有椅子和一些零食,如果不是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年,她甚至觉得,下一秒他们也许就会打开电脑,肆无忌惮地打游戏,然后在输了或者赢了之后一起躺在床上调侃对方,仰着脑袋望着房顶的星空壁纸发呆聊天。
  “这里没什么变化。”
  司念很快冷静下来,收起雨伞淡淡道:“放在哪里?”
  陈星航看了看她手里的雨伞,伸手接过来,动作缓慢地放到了门口的鞋架上。
  司念这才注意到了他包着纱布的手,活动起来很不方便,需要用另一手辅助,看上去的确伤的不轻,并且……不像是能在三天后上台比赛的样子。
  “我以为你不会来。”放好雨伞,陈星航抬眼笑了一下,那一瞬间的神采让人仿佛又看了几年前那个羞涩腼腆的大男孩,“进来坐吧,外面雨下得大,下小一点你再走,刚好我们可以聊一聊。”
  司念望了望窗户的方向,外面的雨的确越下越大,一时半会也不好离开,想了想自己的疑惑,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她今天选择来这里,就只是为了解开一切的迷惑而已。
  到了今天,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小女孩,被人陷害多了,也学会了自我保护,怀疑一切。她之所以来,一来是想确定陈星航能不能在总决赛上重回赛场,二来则是……担心他的伤势有问题。毕竟他曾和任烟雨在一起那么久,如今任烟雨那样的处境不可能不想办法改变现状,搞不好他们联合起来使什么阴谋诡计呢?光陷害她倒是也还好,就怕她现在和叶蜚声在一起,让他们连带着叶蜚声也一起黑,那她就太过意不去了。
  舆论有多大力量,她是经历过的,她最清楚,也绝对不希望殃及叶蜚声。
  陈星航显然知道司念在担心什么,等她坐下了,给她倒了一杯热奶茶,他就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担心我那天摔下山有问题,一直怕我像上次比赛时那样半路杀回来,让你的一切努力白费。”
  心事被人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司念表情停顿了一下,微勾嘴角,和缓地笑了一下。
  陈星航安静地看了她许久,才再次开口说:“我知道,现在的我在你心里已经非常不堪了,我也不期待我能改变自己在你心里的形象,毕竟今天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他笑了一下,坦白道,“其实你没想错,我那天摔下山的确有问题。”
  司念倏地抬眼望向他,陈星航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是故意的。”
  司念愣了一下,随后很快说道:“故意的?你为什么那么做?你……”
  她急切的话语被他打断,他抬起手缓缓道:“稍安勿躁,我会给你解释一切的,别担心。”
  司念抿抿唇,没再言语,陈星航也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他侧脸看上去清减了许多,但依旧透着十分干净的英俊。
  “我是故意摔下山的,但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和别人无关,也没有任何想要陷害谁的意图。”他很慢很慢地说,“我只是,不想打总决赛了而已。”
  司念诧异地望着他,显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陈星航笑了一下,自嘲道:“而且就算没有这件事,就算我真的上了赛场,也不会有太好的发挥。与其到时候害得队伍输给ZEC,还不如……自我了断的好。”
  司念哑然:“你……”
  “现在的你,比我强。”他望向司念,再次打断她的言语,仿佛下面这些话不一次性说完,他就再也没勇气说了,“虽然我一直很不想承认,可念念,现在的我要私下里非常努力才可以追上你的发挥。你眼里看到的我似乎可以轻易超越你,但你不知道的是,每天结束训练之后回了家,我一直都在加时训练,我在害怕。”他低下头,“我害怕被你取代。”
  没有人不害怕被人取代。
  司念也很害怕。
  她也是因为害怕,今天才会来到这里。
  长久的沉默让人尴尬,是陈星航再次打破了沉默。
  “我很感谢你能来,听我说这一切。摔下山,只是我给自己选择了一条还算体面的退赛道路。我不想直白地说自己很弱很累,也不想再赛场上丢脸,这是最好的选择。等这次总决赛结束,到了转会期,我就会跟琛哥提退役的事情。”
  他深呼吸了一下,似乎终于轻松了一样,温和道,“这是目前对我来说最好的选择了。你不用再担心我会有什么阴谋,会不会和谁一起来害你,你也永远不用再担心会随时被人取代了。”他抬起手,放在她头上,那样柔和地说,“从今往后,CW的ADC选手,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说完这一切,陈星航露出了久违的腼腆笑容,那一刻,时间仿佛倒退回了几年前,他们那时候刚刚认识,她无家可归,来找这个在网吧见了没几面的纨绔子弟,胆子很大地要求在他的地盘留宿一晚,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腼腆无奈地笑,仿佛对眼前的女孩毫无办法。
  站起身,陈星航走到窗边朝外看,沉沉地说:“雨快停了。”他转过视线看着她,“时间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语毕,他也没做道别,拖着包了纱布的伤臂,转身朝卧室的方向走。
  他的背影已经不再挺拔,与数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昂扬少年完全不同。他佝偻着背,仿佛每走一步都走在刀刃上,他的背影那么萧索,显得整个屋子都空荡荡的。
  回想过去的人生里,他在她心目中曾经是神一般存在,而如今……
  什么都不是了。
  他说,这是他给自己选择的还算体面的退赛道路。
  他说,他准备退役了。
  很多年前,每个电竞人心目中的神话,那个无所匹敌的下路霸主,终于还是要离开了。
  司念走的时候,心情特别复杂。
  她知道自己就这么走了,薄情又冷漠,可他也曾这样对待过她。
  他们都知道,现在做什么事情都于事无补,唯一可以聊有安慰的就是,他们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恨着彼此了。
  过去的一切回不去就回不去了,未来的生活,他们都会在彼此的道路上慢慢往前走。
  楼上。
  窗边。
  陈星航站在那里朝下看,司念撑着伞的背影在夜幕里几乎融于夜色,她虽然外貌变化很大,变得优雅又自信了,可她的性格其实一点都没变。
  他想,今天就该是最后的道别了吧。
  不管她作何感想,至少……他永远永远都忘不掉,许多年以前,在他所在的这间屋子里,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里,叛逆的少女敲开了他的房门,一点都不知道男女之嫌地傻乎乎地要在这里住下,而从那时起,他们的人生就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念念……”
  喃喃地喊出那个名字,想到以后再也没机会这样叫她了,陈星航的眼泪唰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他抬起手,手臂上传来疼痛,他根本无暇顾及,只是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念念。
  对不起。
  以前伤害过你的所有事情都对不起。
  离开,就当是我对你做的最后一件好事。
  回过身,拉上窗帘,陈星航靠在墙上,哭得泣不成声。
  楼下小超市里,店员见雨停了,随手打开了音响,李宗盛深沉的声音从音响里响起,充满无奈沧桑地唱着——
  “是不能原谅,却无法阻挡,恨意在夜里翻墙
  是空空荡荡,却嗡嗡作响,谁在你心里放冷枪
  旧爱的誓言像极了一个巴掌,每当你记起一句就挨一个耳光
  然后好几年都闻不得,闻不得女人香
  她的爱在心里,埋葬了,抹平了,几年了
  仍有余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