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作者:昔邀晓    更新:2022-06-02 19:32
  番外八
  君鹤阳呵呵两声,也不应答,只是看向夏夙,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夏夙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向君鹤阳解释,也有点不太情愿解释。
  这一丝不情愿,与先向祁艋说明君鹤阳是她哥哥的冲动一样,来得莫名其妙。
  夏夙索性揭过此事,朝祁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北境距离淼州,可算不上近。
  祁艋看向夏夙,语气自然道:“找你。”
  夏夙:“……”
  祁艋:“我一直在找你。”
  当年夏夙不告而别,他知道后立刻便追了出去,结果被自己老爹叫人抓了回来,关进了军营里。
  曾经无论如何都想来的地方,此刻却成了阻碍他的牢笼。
  他尝试着逃了一次又一次,从一开始无法理解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到后来,慢慢的,他感到了颓丧。
  他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那是被护在羽翼下的他从来不曾体会过的感受,当他要前进的方向与护佑自己的羽翼截然相反时,他只能被拉着,离自己想要去的地方越来越远。
  夏夙曾经觉得祁艋那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模样如大晴天的太阳一般,十分刺眼,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遮蔽这一抹朝阳的乌云。
  等夏夙彻底没了踪迹,祁艋才得以离开军营,他联系了京城的夏衍,又找了当时护送夏夙离开北境的人,然而夏衍那边并无答复,夏夙更是留了心眼,故意在和他们的交谈中透露了自己之后可能会去的地方,只是这个地方与西边的淼州是全然相反的东边方向。
  祁艋先是四处寻找夏夙的踪迹,后来又去过几次京城,找上镇远侯府,去向夏衍打听夏夙的下落,然而夏衍闭口不谈,他在镇远侯府乃至京城各处打听,也丝毫找不到有关夏念昔的消息。
  最后他只能离开京城,又去了东边,独自寻找夏夙的下落。
  他因此结识了不少人,并拜托他们替自己留意找人。
  然而天大地大,想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直到后来祁老夫人生了病,他才不得不回去北境。
  这次回去之后,他在祁府待到母亲病愈,却没有贸然离开,而是好好想了想,与自己老爹说了一声,然后就去了东境从军。
  阴楚与他们签订了降书不敢来犯,东境却因为当年阴楚的挑唆,至今都不太平,他要去东境参军。
  一来,他如今唯一有关夏夙的线索就是东边,若能站得足够高,找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困难。
  二来,他也不愿在找到夏夙之后,让夏夙发现这么久过去了,自己还是一事无成。
  结果兜兜转转过了三年,他才在昔日结识的人口中,得知了未央宫的存在。
  北宁侯府的未央郡主林歇,如今的镇远侯夫人,昔日的长夜军统领未央——消息但凡灵通些的官员都知道,她们是同一个人。
  然而朝堂与江湖有一层看不见的墙壁,非淼州的地方官员可能根本不曾听说过未央宫这么一个存在,同样混迹江湖之人也未必知道,京城有这么一位与未央宫同名的祖宗。
  但若两边都有所涉及,听到这两个相同的名字,难免就会有这么一丝联想。
  这之间或许真的没有联系,但他不想放过一丝可能,哪怕未央宫在西边。
  于是他来到了淼州,并从淼州的地方官员口中确定,淼州的未央宫,确实与京城那位镇远侯夫人有关,而且未央宫建立的日子,也正巧就在夏夙离开北境军之前没多久。
  他打算明日就上未央宫一探究竟,今日来到未央宫所在的山下小镇子里准备住一晚,却不想就这么见到了自己找了许久的那个人。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一个现实,那就是夏夙并不喜欢他,那晚也当真只是个意外,所以夏夙决定终止这一个意外导致的后果,选择了离开,并且故意留下错误的消息,让自己没办法找到她。
  祁艋不禁恍然,心底除了终于找到夏夙的喜悦,还有那么一丝怅然。
  可等反应过来,他还是走到了夏夙面前,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祁艋突然就觉得自己挺贱的,明明知道人姑娘躲着自己,还上赶着贴上去。
  可看到夏夙朝他解释,说那个同他一起的男人是她哥哥,他便觉得什么都值了。
  她对他,并非一点感觉都没有。
  所以他没忍住,故意挑衅了夏夙的哥哥。
  他知道这很奇怪,按说夏夙的哥哥,也就是他喜欢的姑娘的家人,他该讨好才是。
  但他也是男人,他知道夏夙那个哥哥看着夏夙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哥哥看妹妹的眼神,可那有怎样,夏夙说他们是兄妹,那他们就只能是兄妹,他们之间没可能。
  这一刻,祁艋觉得自己卑劣极了。
  却又克制不住自己内心张牙舞爪的敌意。
  就像是曾经那个神采飞扬恣意妄为的少年又回到了这一具躯壳里,若叫他东境那群手下看见他这副模样,恐怕一个个都得把下巴给埋进土里。
  兄妹久别重逢,最后成了不伦不类的三人行。
  三人处一块,气氛居然比两人待一块还要安静,可却谁都没说要离开。
  夏夙满脑子都是祁艋那句“我一直在找你”。
  略一晃神,就错过了趁着天色不早,与两人告辞这么一个选项。
  眼看着就到了饭点,作为东道主,不开口请一餐饭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夏夙就带着他们去了小镇上最好的酒楼。
  一进去,酒楼的掌柜便迎了上来,熟络地与夏夙打招呼。
  “夏姑娘,稀客呀,今日也来吃酒?”
  夏夙终于有了得以喘息的错觉,与掌柜的聊了几句,便带着人熟门熟路地上了楼,去了二楼最好的雅间。
  用餐期间三人自然也交流了几句,只是气氛依旧不太好。
  比如君鹤阳主动问起祁艋,为什么刚刚他要跟着夏夙一样,称他做哥哥。
  祁艋抬眼看了看夏夙,说道:“我欲娶念昔过门,她的哥哥,自然也是我的哥哥。”
  君鹤阳扯了扯嘴角。
  他知他与夏夙这辈子是没可能了,也想过某一天,夏夙可能会嫁给别人,但见到有人在他面前这般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话,他自然不会开心,也必然是要呛上两句的:“既是如此,可曾换过定帖?
  下过聘礼?”
  祁艋:“……没。”
  君鹤阳笑了笑:“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祁公子还是少挂在嘴边的好,没得坏了夏夙的名声。”
  祁艋一脸受教:“兄长说得对。”
  君鹤阳:“……”
  夏夙差点拿不稳自己的筷子。
  一餐饭慢吞吞吃完,夏夙终于能和两位道别了,毕竟未央宫有规矩,不留外客。
  主要是怕被外人见着未央宫一众人等不靠谱不着调的真面目。
  他们两个也都没说什么,只把夏夙送到了山脚,这才离开。
  但夏夙知道,他们都不是就这么算了的性格。
  于是夏夙静静地在山间的石阶上走着,等着他们的出现。
  未央宫里那群小的有一项每日必做的功课,那就是在每日日落前,都得沿着山路,给石阶边的石灯点灯添油。
  为防山火,石灯四面有琉璃罩着,橙黄色的光透过琉璃映照在石阶上,夏夙踩着石阶,一步步往上走。
  终于,来了。
  “夏夙。”
  夏夙停下脚步,回头:“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跟着我到山上呢。”
  君鹤阳:“此生无缘,难道还不许我多陪你走一段山路吗?”
  夏夙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其实……”
  君鹤阳:“嗯?”
  夏夙:“其实就算你我没有血缘关系,不是兄妹,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君鹤阳一愣:“为何?”
  夏夙:“我不会和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人一起。”
  君鹤阳也好,祁艋也好,他们都是生来就被人宠着护着的。
  不是夏夙心眼小,看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而是她知道,他们从根子上就有所不同,注定走不到一起,就算走到一起了,他们也会因为经历的差距,无法真正理解对方,从而渐行渐远。
  若君鹤阳与她不是兄妹,自然也不会遭受如今的这些磨难。
  那他依旧会是康王世子,高高在上,夏夙不会选择他,可他经历了这些磨难,因为他们就是兄妹。
  这是一个无解的悖论。
  君鹤阳想想也就明白了,但他还是问她:“若不提这些呢?”
  夏夙:“嗯?”
  “不谈会不会在一起,只问你,你可曾喜欢过我?”
  夏夙挑眉:“你原先不知道我是你妹妹还好说,可我从小便知你是我哥哥,明明知道了,却还要对你产生男女之情,你是觉得我长着一张悖逆人伦的脸吗?”
  君鹤阳:“……”
  这丫头说话带刺的习惯恐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改了。
  不过也不需要改,她合该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当初他喜欢的,也就是她这样的性子。
  “那我走了?”
  该说的说完,他也确实该走了。
  夏夙“嗯”了一声,又突然叫住他:“你不懂武功,出门在外,还是带个人比较好。”
  这也算是夏夙这些年在外闯荡的经验之谈了。
  君鹤阳:“带着呢,知道你今日回来,就把人留在客栈了。”
  本是想和夏夙单独相处,好好聊聊的,谁知中途会冒出个祁艋来。
  夏夙点点头:“路上小心。”
  君鹤阳:“你也是。”
  君鹤阳转身,踩着台阶,一步步往下。
  夏夙站在原地,借着石灯烛火看了一会儿君鹤阳渐渐走远的背影。
  夜风吹拂起她宽大的衣袖与身后的长发,过了一会儿她才转身,踩着台阶,朝着与君鹤阳相反的方向走去。
  山林间树影婆娑,夏夙都走到未央宫的大门前了,也不见祁艋出来,正想着自己难道猜错了,就见一道黑影从大门内掠出,与她擦肩而过,提剑直逼她身后一处烛火照不到的阴暗角落。
  铿锵一声,是剑刃撞击的声音。
  夏夙反应过来,立刻回身喊道:“都住手!”
  夏夙的话立马就起了作用,那一身黑衣满脸冰冷的小家伙果然收回剑,快速跃回到了夏夙身前。
  祁艋也收了手中的匕首,从黑暗中,走到了烛火投射的暖光下。
  祁艋一身束袖的武服,眉眼因烛火映照,显得越发深刻,此刻往那一站,就像是夜色下一匹静默的狼,真是半点曾经的少年模样都没了。
  夏夙先是朝着小家伙道:“回去。”
  小家伙没动。
  夏夙:“先前回来的时候,不是直接就丢下我跑得没影了吗?
  现在还有脸出来?
  回去!”
  小家伙转身看了她一眼,原本冰冷的眼眸透出一丝丝委屈,然后就如来时一般,咻地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然后夏夙才看向祁艋。
  祁艋毕竟是将门出身,两相比较,君鹤阳吃亏就吃亏在不懂武功上。
  君鹤阳不知道还有人跟着夏夙,但祁艋知道,所以祁艋没出来,等到君鹤阳走了,他还继续跟了夏夙一路。
  “你叫夏夙。”
  祁艋说,陈述句。
  这是他在知道君鹤阳是她哥哥后确定的,毕竟亲哥知道的,总不会是假名。
  夏夙可以不解释,但她还是说了一句:“也叫念昔,那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
  “那夏夙呢?”
  夏夙:“夏夙是我姐姐给取的,说是清晨的意思,一日之初,暗喻起始,让我不必记挂我娘生下我后追忆往昔的那点无聊念头。”
  祁艋从善如流,改了称呼:“夙夙。”
  改得还很亲昵。
  夏夙:“……”
  见夏夙沉默,祁艋终于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地说了一句:“我总这么死缠烂打,是不是挺不要脸的?”
  夏夙:“嗯。”
  祁艋:“那就不要脸吧,反正你也不讨厌。”
  夏夙挑眉:“谁说我不讨厌的?”
  祁艋:“你若讨厌,刚刚就该叫那小孩把我赶下山去了。”
  夏夙:“我只是怕他打不过你。”
  “不用打得过。”
  祁艋说:“你若真叫他赶我下山,无需他动手,我自己也会走。”
  祁艋:“我喜欢你,但我也不想勉强你。”
  夏夙垂下眼帘,许久之后才别开脸,说道:“先前误会了,把你的喜欢当做了一时新鲜,抱歉。”
  祁艋直直看着夏夙:“我也误会了,把你的酒后胡来,当做了对我的喜欢,我也该说抱歉。”
  若他能早点发现,或许那天他就不会自说自话地离开军营,回去与母亲商议要娶夏夙,而是留下来,与夏夙解释清楚,自己是真的喜欢她。
  从最开始,看她给镇远军的器械维修,那一脸专注的模样便记在了他的脑海里,到后来为了抓府里可能存在的细作,不小心得罪了她,祁艋那时真的懊恼极了。
  之后她提点他,又故意说讨厌他,他更是满心的不痛快,只想着让她喜欢自己。
  至于理由,很简单,因为自己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喜欢上了她。
  啪!
  夏夙猛地抬手拍了一下。
  后又张开双手看了看,发现手掌上什么都没有,便忍不住跺了跺脚:“行了行了,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外面好多蚊子。”
  祁艋见她蹙眉的模样,笑着道:“进去吧。”
  夏夙又看了看他,啧了一声才转身进门。
  虎牙,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