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章
作者:公子优    更新:2022-05-30 19:19
  陈东君回家的时候他妈在客厅里等他。
  她看了看表,“陈东君,你已经高三了。”
  陈东君点点头,简单说了一下傍晚到晚上发生的事情。
  他妈妈皱起眉,“你不要管那么多。我知道你拿他当亲弟弟看,但是那到底不是你亲弟弟,就是亲弟弟也没有你到了高三还要天天接送陪他吃饭写作业的道理。”
  “妈,清清就只剩一个人了。”陈东君说,“我成绩没有问题。”
  “我知道。”陈东君妈妈脸色难看地摆摆手,“算了,你别惹事就行。”
  等陈东君上楼,他爸爸起身泡了杯冰岛正山端过去,笑着说:“何副厅,消消气。”
  何隽音接过茶,眉间仍没有放松,“陈先生,你儿子傻,你别也跟着搞不清楚状况。”
  陈禹韦坐到她身边帮她捏肩,“我是没有何副厅的觉悟。陈东君那小子成绩一直挺好,你还担心他高考不行啊?”
  “我不是担心他高考。”何隽音把陈禹韦的手拍开。
  “那你是担心他搞同性恋啊?”陈禹韦又把手放她肩膀上,笑得痞气。
  “你瞎说八道什么呢。”何隽音瞪他一眼,她拿这个老帅痞子没办法,还好陈东君现在不像他爸那么痞了,“这个节骨眼儿,他要是搞同性恋我给人戳脊梁骨还没什么,只要别搞大小姑娘肚子就行。”
  “我说真的啊,现在的半大小伙子,想那些很正常嘛,我当年也想。”
  何隽音再次拍开他的手,眉头死紧,“要不我还是跟东君说一声,这次上面动作很大,刘正厅已经下马了,之后是空降还是从下面提,谁都不知道。现在真的一点事都出不得,刘正厅怎么落马的?还不是他有个什么坑舅外甥,打着他的招牌给他揽事——”
  “不至于,真不至于。”陈禹韦丝毫不要脸地继续将手放到何隽音肩上,“东君随我,虽然招小姑娘喜欢,”他在何隽音脸上亲了一口,“但是肯定不会乱搞的。我们之前也没怎么管他,不也挺好的?现在他都高三了,你告诉他这个,不是给他不必要的压力嘛。要我说,何副厅,在家庭教育这个方面啊,你这个副厅的觉悟,还是不如鄙人这个小小的经商人士,是吧。”
  “陈先生,”何隽音斜了他一眼,“你很骄傲嘛。”
  陈禹韦继续捏肩,“作为何副厅的家属,我一直很骄傲。”
  第二天下午警察给陈东君打电话说去接他和于今清,但是这两天可能希望比较小。因为中学报道一般是周五,然后放一个周末的假,周一开始正式上课。所以后面这两天他们去蹲尤又利就正好是周六周日,很可能这个人并不上班,也就不会经过地下通道。
  周六和周日两天,便衣警察接了他们,开了一辆普通轿车停在那个地下通道附近,从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于今清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地下通道,但是一无所获。每次盯到后面于今清都觉得脑仁生疼,两眼发晕。
  陈东君心疼地帮他按太阳穴,“明天你不要一直盯着,我也见到了,我会帮你一起看。”
  于今清摇摇头,“哥,我不敢不看。”
  要是没有抓到这个人,他在往后的生活中,每时每刻都会后悔,曾经在那么紧要的关头休息了一下。
  周一的时候,还是那天那个年轻警察去市一中接了陈东君和于今清,帮他们跟班主任请了假。年轻警官带他们简单吃了饭,开车去那个地下通道。五点的时候,他们就准时坐在车里,盯着那个地下通道的入口。
  陈东君对年轻警察说:“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年轻警察回过头,爽朗一笑,“姓纪,叫纪哥可以,不要叫小纪哥。”
  于今清本来神经绷得很紧,这时候噗嗤一下笑出来,“好的,小纪哥,没问题,小纪哥。”
  陈东君很喜欢于今清这个样子,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头。
  纪警官嘱咐说:“今天很关键,尤又利很有可能出现,你指认之后,记住不要激动,不要下车,我们会直接将他带到前面那辆车上,那辆车里有四个我的同事。到时候我送你们回去。”
  “抓了以后呢?”于今清问,“会怎么判刑?”
  “要综合其他证据。如果只有你的指认这一个证据,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他将被无罪释放。”纪警官看见于今清那种有点担忧不太敢抱希望的眼神,安慰道,“如果真的是尤又利本人,不会没有证据的。”
  “可是,连照片都——”于今清突然很灰心。
  “除了照片,还有很多特征可以说明问题。”纪警官微微沉下声音,“好了,别想太多,仔细看。”
  他们一直等到了七点半,于今清又觉得有点头疼,但是忍住没说。他看着街上的人流渐渐稀少下去,好像希望又少了一点。希望值就像正弦曲线,从零升到顶峰,又从顶峰降下来,每过一分钟,等到尤又利的可能就少一分。
  快八点的时候,一辆201路公交车驶了过来。
  车门开了,从车上下来了一大批乘客。
  于今清忍不住探出头去,他看着那批乘客从公交车门四散开去,一拨人流在往地下通道走。突然,人群中有两道目光与他正好对上了。
  于今清瞳孔猛地一缩,是那个人!
  “是他,是他,”于今清的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他发现那个人还在盯着他,目光好像已经起了变化,“就是戴着白色棒球帽的那个,棕夹克,他没换衣服——”
  纪警官手里的对讲器一直是开着的,前面车里的警察已经听到了于今清的话,还没等他说完,前面那辆车已经车门大开,四个警察将混在人流中的棒球帽拦截下来。那个人没有挣扎反抗或者要逃跑的迹象,他只是惊讶地摸了摸后脑勺,露出一个不解而讨好的笑,就像每一个不敢得罪警察的小市民。
  警察说让他上车,他配合地点点头,不用警察押,自动往于今清他们这辆车这边走,脸上还带着讨好和胆怯,只是一大一小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车窗里的于今清,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酒槽鼻。
  一个警察拉住他,说:“不是那辆,前面那辆。”
  他又朝那个警察憨厚一笑,“我搞错了,我搞错了。”他说话的时候,一口本地口音,没有一点尤又利身份证上籍贯地的方言腔调。
  等他和四个警官上了车,车驶出很远,纪警官才对陈东君和于今清说:“我送你们回去,有了结果我打电话给你们。”
  纪警官把两人送到于今清家,陈东君说他留下陪于今清,不用纪警官再送。纪警官看于今清恹恹的样子,叹了口气,对陈东君点点头,开车走了。
  于今清突然主动抱住陈东君的腰,“哥,你今晚陪我睡好不好。”
  陈东君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好,你去洗澡。”
  于今清走进浴室之后,陈东君给他妈打电话,说晚上不回去。何隽音在电话里的口气并不好,“今天你高三第一天上学,你到底想干嘛?”
  陈东君说:“那天说的嫌疑犯,今天指认了。”
  何隽音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要是警察要你去作证,或者当面跟犯人对质之类的,不要去,听见没。”
  陈东君也沉默半晌,然后说:“我不能答应。”
  “你——”何隽音压着声音里的火气,“我知道你跟他从小穿一条裤子,你奶奶也一直念他们家的好,你要给他钱,你要陪他,你要干什么都行,但你做什么事之前都想一想,别把自己搭进去。”
  “我不会的。”陈东君说。
  何隽音挂断了电话,她没有告诉陈东君,身处她这种位置,不要说真的做了什么,就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做的,也免不了被泼一身污水。这么多年,说她睡领导睡来的副厅,说她靠有钱的老公塞钱塞来的副厅,这样的谣言从没断过。实名的,匿名的,种种举报,又何曾少过。
  而现在,局势变化太快,不同派系林立,真是一步都错不得。
  但她还是没有告诉陈东君这些,她总觉得陈东君还是个小孩,尽管是个优秀而早熟的小孩,但是毕竟还没满十八岁,不过是个高中生,还没有到需要知道这些东西的时候。
  陈东君刚挂了电话,就听见于今清在喊他。陈东君回过头,看见于今清从浴室里探出头来,“哥,能不能进来。”
  陈东君走过去,看见他光着脚站在浴室里,像是洗澡洗到一半跑出来了,肩膀上还有泡泡。陈东君笑着捏他脸,“不洗澡,想干什么。”
  于今清一双大眼睛仰视着陈东君,把手伸出来求抱,“哥,我有点怕。”
  陈东君把他抱回浴缸里,“我在。”
  于今清坐在一缸泡泡里,抬头看着靠在浴室门上的陈东君,“哥,我觉得他今天看到我了,我觉得他想起我了。他终于想起我了——”
  “别想了。”陈东君拿过于今清手里的浴球,给他擦背,“如果是他,他会被判刑,不会有机会出来;如果不是他,你就没必要害怕。”
  于今清眼底还是有浓浓的阴翳,他说不出那种感觉,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好像能感觉到那个人在说:“原来是你。”没有任何凭证,那只是一种感觉,感觉到那个人认出了他,那个人不会放过他,甚至感觉到那个人会被无罪释放。
  于今清感到不寒而栗。
  陈东君摸到他手臂上的皮肤,“怎么起鸡皮疙瘩了,冷吗。”他打开了浴室的暖风,“还是觉得怕。”
  陈东君看着于今清一个人低着头,身体泡在热水里居然还在发抖,他脱掉衣服,也进了浴缸,坐到于今清身后,把他抱在怀里,“清清,我会一直在。”
  于今清回过头去吻陈东君,“哥,哥……”
  “嗯,我在。”陈东君只浅浅地回吻了他一下,十七八岁的身体比较敏感,于今清来招他,他不敢招回去,“来,眼睛闭上。”陈东君挤了洗发水,揉散在手心,然后帮于今清搓揉一头短短的碎发。
  于今清闭着眼睛嘴也不消停,不停地啃陈东君的下巴和嘴唇。
  “别闹。”陈东君细细地从于今清的鬓角搓到发顶,又搓到后颈,“听话,再动我打人了。”
  于今清直到屁股撞上一个东西才安安分分地不动了,“哥,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孩。”
  陈东君拿着喷头帮于今清冲掉头上的泡沫,“本来就是小孩。”
  “哥,我也那个过。”于今清小声说。
  “什么啊。”陈东君小心地帮于今清捂住耳朵,再冲掉他鬓角的泡沫。
  于今清闭着眼睛,偷偷伸手向后一捞,捏了一下身后顶着他的东西,“这个。”
  陈东君被捏得一僵,放下喷头,照着于今清的屁股打了一巴掌,“洗完了去睡觉。”
  于今清回过头,说:“哥,我帮——”
  “洗完睡觉。”陈东君把浴缸的塞子打开,帮于今清冲掉身上的所有泡沫,再用大浴巾把他整个人包起来,想要直接打包塞到卧室去,又担心于今清一个人待在卧室会很害怕。
  “你给我坐在这里,等我洗完澡。”陈东君把暖风开到最大,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浴室里,让于今清坐着。
  于今清被大浴巾包着,窝成一团坐在椅子里,看着陈东君洗澡。
  “哥,你那个好大。”于今清小声说。
  “闭嘴。”陈东君转过身背对于今清。
  “哥,你屁股好翘。”于今清又说。
  “你给我闭嘴。”陈东君又转回来瞪于今清。
  “哥,它好像变大——”
  “你别说话。”
  陈东君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把于今清打包到卧室。
  “哥,我来。”于今清把吹风机插好,一只手拨弄陈东君的头发,一只手拿着吹风机帮他吹,柔和的热风从吹风机里源源不断地输送出来,吹在于今清的手掌上,在九月微凉的夜晚显得格外温暖,“哥,要是我们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
  陈东君笑着说:“你小时候都不知道‘一辈子’什么意思。”
  “哥,我知道的,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一辈子’就是很久很久的意思,久到我本来以为不会走的人都走了——”于今清吸了吸鼻子,“但是你还在。”
  等于今清帮陈东君吹完头发,陈东君又把于今清抱到怀里,给他吹头发。吹完头发,于今清说:“哥,我在想你。”
  陈东君笑,“我就在你边上。”
  “不是,哥,”于今清把脑袋闷在陈东君胸口,“我不想你,就会想到今天坐在车里,他看着我……”
  陈东君慢慢地用手一下一下梳于今清柔软的头发,“好,给你想。”
  于今清蹭陈东君的胸口,“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陈东君想了想,“我给你背《邹忌讽齐王纳谏》吧。”
  于今清:“啊?”
  陈东君:“你们下个学期必背课文,出自《战国策》,中考要考的。”
  于今清:“……”
  陈东君:“怎么样?”
  于今清:“……好,好吧。”
  于今清迷迷糊糊地听到“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清清私臣,臣之清清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的时候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是他太困了,听着听着就在陈东君没有起伏的背诵声中睡着了。
  那一晚于今清梦到人贩子要来报复他们,陈东君为了保护他,倒在血泊里,血流得到处都是,把他的梦境全部染成了红色。
  于今清从梦中惊醒,猛地侧过头去看陈东君。
  陈东君正躺在他的身边,他在睡梦中感觉到于今清在动,下意识地将于今清抱紧。
  “清清,别怕。”
  第二天早上,陈东君睁开眼,于今清正抱着他的腰,把头歪在他的肩膀上,眉头皱起,睫毛不停地扇,怎么看都很不安。
  “清清,起床。”他捏了一下于今清的耳朵。
  于今清松开抱着他腰的手,“哥,你戳我。”他一边假装抱怨一边睁开眼看陈东君,“戳我肚子。”
  陈东君腰部往后让了让,“起来。”他不能幼稚得跟于今清一样,说于今清也戳了他大腿。
  “哥。”于今清又靠过去。
  陈东君又退后一点。
  于今清又靠过去一点。
  陈东君已经滚到了床的边沿。
  于今清把陈东君拉近一点,本来想把陈东君抱到自己怀里,但是发现自己真的比陈东君矮很多,于是只好钻进陈东君怀里,“哥,我会长得跟你一样高吗。”
  “肯定会。”陈东君在他额头亲了一口,“我去做早饭,你先去洗漱。”
  陈东君下床去厨房,于今清看到陈东君睡裤下撑起来的一大块,一边大嚎一边在床上滚来滚去,“哥,我好想成年。”
  陈东君已经走到门边,脚步一顿,回过头看他,“怎么。”
  “没什么。”于今清脸一红。
  陈东君看着他,脸上也微微透出一丝可疑的红色,“你快点去洗漱。”说完就赶快往厨房走。
  “哥,”于今清跳下床,连鞋也没穿,跑到陈东君身边抱住他的腰,声音揶揄,“哥,你居然脸红了。”
  “没有。”陈东君板起脸,把于今清拉开,“快点,要迟到了。”
  于今清站在厨房门口,一边看陈东君煮面一边刷牙,刷牙也不老实,口齿不清地说:“哥你身材真好。”
  陈东君往平底锅里打了两个鸡蛋,回头跟于今清说:“你过来。”
  于今清乖乖走过去。
  陈东君右手拿着勺子拨弄平底锅里的鸡蛋,左手漫不经心地抓住于今清的下身,“挺厉害啊你。嗯?”
  于今清脸涨得通红,“哥,哥……”这不对,每次都是他调戏他哥,这不对。
  陈东君捏着那个东西,手指感觉到它抖了一下,于今清都快哭了,腰一直打颤,“哥,哥,你放开……”
  陈东君放开手,哼了一声,“叶公好龙。”
  于今清叼着牙刷,两只手捂着裆部,脸烫得像火烧一样,他口齿不清地疾奔而去,“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陈东君看着他的背影,勾起一抹温柔的笑,然后很无奈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下身,“你也消停一下吧。”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日,陈东君和于今清去家属院附近的篮球场打篮球。
  阳光下,两个少年占了一边篮球场。
  陈东君轻易地从于今清的手里夺过篮球,轻轻一跃,手腕跟着一动,一个空心篮。于今清立即接起落下的篮球,准备投篮,陈东君一个闪身,从他身边擦过,手一勾,篮球又到了他手里。陈东君扬起手,于今清立即拦截,防他再进球,却没想到那只是个假动作,下一秒陈东君已经带着球晃过,绕到了他身后。
  等于今清回过头的时候,陈东君已经得分。
  汗水从陈东君的额头上流下来,他抬手随便擦了一下,笑着说:“还来不来。”
  于今清扯起下衣摆擦了一下头上的汗,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腰来,“来啊,怎么不来。”
  陈东君把于今清的衣摆拉好,于今清突然脸一红,“我可没有打不赢就色诱你啊。”
  陈东君闷笑,“我可没这么说。等着。”他走到篮球场旁边的长椅边,拿起长椅上拿出他们带的毛巾,一抬手,跟投篮似的丢给于今清,“接好。”
  于今清一边拿毛巾擦脸一边喊:“哎,水也扔过来。”
  陈东君笑着把水扔过去,于今清跳起来接了,喝了一大口。
  陈东君说:“慢点喝。”
  于今清咕咚咕咚喝完,抬手把水瓶扔过去,他准头太差,一丢就丢出了篮球场。陈东君一边跑去捡水瓶,一边笑骂:“企图消耗敌军体力。”
  于今清乐得不承认自己准头差,恨不得刚才再丢远点,他远远地朝陈东君喊:“这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出自《战国策》。”
  陈东君捡起水瓶,一听差点气笑了,“下次去图书城,我得给你买本《孙子兵法》,让你看看到底出自哪里。”
  于今清冲他吐舌头,“我不管。你快回来,我们再比过。输的人做饭。”
  陈东君跑回来,拿起篮球,抛给于今清,“让你一次。”
  于今清跳起来,无人阻碍之下,他连投三次,好不容易进了一个,他高兴地跑到陈东君身边,看了看四周也没人在看,于是狠狠在陈东君嘴上亲了一下,“你输了。”
  陈东君好笑,“还没开始我就输了?”
  “你总得让我赢一次吧。”于今清抱着陈东君的腰,又啃了一下他的嘴唇。
  “刚才谁说不色诱的。”陈东君眼底都是笑意,于今清都能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因为带着笑意,胸腔微微起伏振动。
  “这是美人计,出自《孙子兵法》。”于今清一本正经地说。
  陈东君捏了一把于今清因为运动而泛着粉色的脸颊,笑意越发明显,“那出自《三十六计》。”
  于今清踢了一脚陈东君,“拆我台。”
  陈东君手一勾从地上捡起篮球,“大佬,输不输得起啊。”
  “哼,有什么输不起的。”于今清拦到陈东君面前,恶狠狠地说,“想从我手下过,先把你自己留下来。”
  陈东君大笑起来,一个不注意还真的被于今清抢了过去,他一个步法又绕回于今清的攻路,一边嘴唇勾起,学着于今清说:“想从我手下过,先把你自己留下来。”
  于今清带着球撞到陈东君怀里,在陈东君下巴上啃了一口,“大佬赏你的。”
  他趁着陈东君还在反应那个吻,一抬手,篮球划过一个抛物线,砸到篮筐边缘,当啷当啷地晃了几圈,然后在于今清期待的眼神下擦过篮网,从篮筐中心掉了下来。
  于今清欢呼着跳了起来,陈东君眼睛里全是笑意,他在于今清兴奋的脸上摸了一把,两步上去接起篮球,单手一挥,篮球再次在天空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又是一个空心篮。
  “追平。”陈东君转头看于今清。
  于今清接起落在地上反弹起来的篮球,“等着。”
  他刚说完,手里的球就被陈东君一闪身夺走,再抬头时篮球已经进了篮筐。
  “反超。”陈东君说。
  于今清愤怒地拿起球抱在自己怀里。
  陈东君声音里全是笑意,“走步了啊你。”
  于今清只好开始运球,并看着球再次消失。打到后来,于今清累得抱着球一屁股坐在地上,陈东君走过去拉他,他死死地抱着球,“我没走步。”
  陈东君好笑地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不准耍赖。”
  于今清哼哼唧唧。
  陈东君摇头,笑着说:“回家了,大佬。”
  于今清一口气跑到长椅边,拿起水瓶猛灌了几口,然后站在长椅上,拿水瓶指着太阳的方向。
  “命定的对手,总有一天你会跪在我的脚下。”
  陈东君把他从长椅上抱下来,憋着笑,“我等你。”
  他们两人收拾东西回家,于今清满头大汗正准备去洗澡,陈东君的手机响了。
  是纪警官的电话。于今清站在旁边有点紧张地看着陈东君的手机。
  “我们已经确认了,那天的人不是尤又利,在这周一的时候,我们已经将他释放了,我们考虑到你高三可能课业比较多,可能周六也要补课,所以周日给你打电话。”纪警官说。
  “我弟弟应该不会记错。”陈东君看了一眼一脸汗水正睁着大眼睛眼巴巴看着他手机的于今清,“没有伪造身份证的可能性吗?”
  “有。但是关键不在这里。”纪警官语气肯定,“尤又利不是本地人,据其籍贯地的刑警调过来的资料,尤又利多在北方活动,有明显的籍贯地口音,而这次抓到的人,名叫刘三春,本地口音,本来是附近县城下面的农民,至今未婚,现在在一家餐馆做帮厨,已经干了有六年了。”
  于今清听见电话里的声音,从陈东君手里拿过电话,“虽然打拐案是三年多前破的,但是他拐我是在七八年前,可能他拐了我不久就逃到这里了。”
  “但是刘三春确实是本地人,和尤又利老家那边没有任何联系。”纪警官说,“一些细节必须保密,总之案件的处理结果就是这样。”
  电话两边都静默了许久。
  “……那谢谢了。”于今清的声音没有起伏,“再见。”
  “记忆有时候会出错,何况你那时候还那么小……”纪警官忍不住说。
  “嗯,我知道了,谢谢纪警官。”于今清挂掉了电话。
  “哥,真的是我记错了吗。”于今清蔫了吧唧地坐在地上,手上抱着篮球,把下巴放在篮球上,没有擦干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滴进眼睛里。于今清难受地一边揉被汗水蛰痛的眼睛,一边说:“怎么可能。”
  陈东君坐到他身边,拿纸巾给他擦脸,“可能真的是记忆出了错。精神科临床有一种疾病,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有时候会表现为过度警觉,有时候会出现选择性遗忘,不能回忆起事情发生的细节。”
  于今清垂着头,视线在篮球纹路和地板纹路上来回移动,就是不能聚焦,“哥,我觉得我记性很好的。”
  “这和记性没有关系,清清,这是我们的身体在选择自我保护。因为有些事情太可怕了,所以我们选择遗忘,谁也没有错。错的是做出可怕事情的人。”
  “可是,哥,我真的没有忘记过那张脸。”于今清突然抓住陈东君为他擦汗的手,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哥,你信我吗。”
  在那漫长的四年中,一个七岁的孩子,其实完全可以顺其自然地忘记他本来是谁,忘记他是怎样到了那个地方。但是于今清一直在强迫自己回忆,那些甜美的、已经失去的记忆,那些可怕的、令他反复梦魇的记忆。他本来可以忘记,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变成那些欺负他的小男孩中的一员,跟着他们拿着弹弓,由被霸凌者变成霸凌者,由狗变成打狗人。
  这是常态。
  但是他没有。
  有时候甘愿痛苦是一种天赋,本能地拒绝那些愚昧与无知带来的欢愉,不是所有人都学得来的。
  陈东君看着于今清,讲不出话,他相信于今清,却也相信人类创伤后的记忆具有局限性。这是可以同时成立的,一个人没有说谎,但是他相信的东西可能原本就是错误的。
  “这个世界有很多长得像的人,七年过去了,那个人不可能还跟七年前一个样子,清清,别再想了。”陈东君看到于今清眼睛里一点一点透出失望,光一点一点熄灭,心突然一痛,整颗心脏像被一把粗糙的钳子夹起了一个角重重扯了一下,“别这样。”
  陈东君想摸摸于今清的脑袋,但是于今清站起身,躲过他的手,没有看他,“哥,出了好多汗,脏,我去洗澡了。”
  陈东君拦在他面前,“清清,我们谈谈。”
  于今清冷淡地说:“没有什么可谈的。”
  “你不高兴,都不愿意跟我说话?”陈东君脸色难看,“警方给出来的结果就是这样,有时候我们的记忆就是会发生错误。我不是说你在说谎,而是你的大脑,它骗了你,你懂吗。”
  “哥,你聪明,书读得多,你跟我不一样,你看什么都理智,看什么都冷静,一条一条码逻辑,分析得清清楚楚,我蠢,我幼稚,我冲动,行了吧。”于今清绕开陈东君,毫无血色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我去洗澡。”
  陈东君一把拉住于今清,粗暴地把他扯回自己面前,声音里压着火气,“你在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你就愿意信他们,不愿意信我。”于今清把陈东君抓住自己的手甩开,“你不信我就不信我,能不能别找那么多借口。”
  “你能不能冷静点,定罪是要靠各个证据互相印证的,不能光靠你一个人好几年前的印象。”陈东君克制住自己声音里的怒气,忍住想要再次抓住于今清的冲动,“我说的不对么,你就不能动动脑子?”
  于今清冷笑,“我是没脑子,全世界就你陈东君最聪明,你说的都对,我蠢,我不冷静,我都承认,够了吧?”说完他退后了两步,脸上带着与那次中年警官在地下通道说“他们看起来越可怜,路人越愿意给钱”时相同的嫌恶表情。
  陈东君被那个表情刺了一下,刚才竭力压下去的火气全上来了,他猛地把于今清拽到自己面前,盯着于今清的眼睛,“不准那么看着我。”
  于今清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他肩膀被捏得一阵剧痛,心里全是他哥不信他的憋屈,那种感觉,就是千斤巨石压在胸口,一口鲜血哽在喉头,憋得他要发疯,“走开。”于今清压低了的声音哑得像喉咙里有个伤口。
  “不准跟我说这种话。”陈东君攥着于今清的清瘦的肩膀,手指的力量逐渐加大。
  于今清猛地一挥手把陈东君的脸打到一边,“这是我家,你出去。”
  “我出去?”陈东君眉头皱得死紧,眼睛里是完全遮掩不住的怒火,几乎烧得双眼赤红,他大手抓起于今清的两只手腕,“你给我再说一遍。”
  于今清的两只手腕被提了起来,他觉得惊怒交加,疼痛耻辱,陈东君什么时候这样对过他,瞬间,憋屈,怒火,心痛,震惊,羞耻一时间全涌了上来,他感觉到自己在陈东君面前就像一个弱小的稚童,不被相信,智商被鄙视,连身体的瘦小也成了可以被武力制服,被羞辱的对象。
  于今清死死地盯着陈东君的脸,咬牙切齿,“滚。”
  陈东君瞳孔猛地一缩,手指的力道更大。
  于今清吃痛,咬住嘴唇,“滚。”
  “好,很好。”陈东君把于今清扔到地上,扯开他松松挂在腰上的篮球裤。
  “你干什么!”于今清拼命挣扎。
  陈东君重重一巴掌打到于今清屁股上,白皙的皮肤一下子就红了一大块。
  于今清回过头瞪着他,“你把我放开,滚出去!”
  陈东君说:“滚出去?你再说一遍试试。”
  他一掌又一掌打在于今清身上,于今清咬着牙,红着眼睛一声不吭。
  陈东君本能地想打于今清一顿,但是打了几巴掌之后,他看着于今清倔强的脸,突然像被什么东西驱使了,他双眼发红,捉着于今清的两只手,把于今清翻了个身,一言不发地用膝盖把于今清的双腿顶开。
  下一刻,于今清的眼泪在一瞬间迸出来。
  他双眼大睁,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上方的人。
  “哥,哥,不要……”
  于今清一直在哭着求饶,那是一场酷刑。他不是没尝过剧烈疼痛的滋味,只是他没有想过,有一天,行刑者会变成他哥,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剥开外面的痛苦,内里是全是羞辱。
  那是他哥。
  是他穿着开裆裤学走路起就喜欢的陈东君。
  于今清到后来才想清楚,陈东君其实一直是一个痞子,在于今清回来之后,他才收起了所有本性,变得克制又理智,永远都在当一个好哥哥,一个好榜样,甚至像一个好父亲。
  但是他的骨子里,其实一直是一头狼,他靠脑子,也靠拳头,身体里仿佛流淌着属于野兽的血液。所有的纵容与宠溺,所有的照顾与呵护,都是陈东君愿意给他,他才拥有的,其实从本性上说,陈东君不耐烦做任何黏黏糊糊的事,陈东君不喜欢被反驳,更不能接受被自己的心上人用那样的目光与言语对待。
  在一些人看来,守护与征服,本质上就是同一件事。
  过了很久,久到于今清脸上的泪都干了,他双眼空洞地说:“哥,打120。”
  陈东君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摸到于今清腿间的血液,才发现于今清身体下面的地板已经被大片的血液染红。
  陈东君一瞬间眼前发黑。
  于今清又指了指电话,“打120。”
  等陈东君打完急救电话,于今清说:“你走吧。”
  “清清——”陈东君想把于今清从地上抱起来。
  于今清双腿痉挛几乎不能动,但仍拼着一口气猛地往旁边一躲,那一动之后,脸上马上就露出因为强行移动身体的痛苦表情。
  “走。”
  陈东君的手一顿。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于今清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一字一句地说。
  陈东君坐在于今清的旁边,一言不发,一直等到救护车来。
  救护人员询问情况的时候,陈东君正要说话,于今清打断他,跟救护人员冷静地说:“不是强奸,是意外,我满十四岁了。”
  他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双眼大睁,看着泛着火烧云的绚丽天空从他的视线范围中一点一点消失,声音冷淡,“别让他上来。”
  陈东君准备跟上救护车的身形一顿,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从钱包里拿出两百块钱备用,然后把整个钱包塞到救护人员手上。
  救护员对陈东君点了一下头,从救护车里面将门关上了。
  陈东君站在原地,被家属院里看热闹的大爷大妈围住。
  “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不是东君么,你把清清打了?”
  “作孽哟——”
  “他就剩下一个人了,他把你当亲哥哥啊——”
  陈东君垂下头。
  于今清把他当亲哥,是真的。
  他站在指指点点的人群中,听着那些猜测和指责,心想,你们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畜生不如的事。
  陈东君一直站在于今清家楼下,看着救护车从家属院的门口开出去,然后转身推开围着他的人,走进楼道。
  他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每走一阶,就给自己一个耳光。
  明明是最视若珍宝的人,明明不舍得动他分毫,明明是想看他健康快乐长大的。
  陈东君坐在于今清家门口,甚至想不起来刚才具体发生了什么。好像只有一转眼,于今清就满身是血了。他想起于今清那天说“你和那些打我的人贩子没区别”,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区别。
  他一直坐到深夜,把头埋在手掌。
  突然手机响起来,他接起来,是他妈,“你今天又住于今清家?”
  “我一会就回去,不麻烦张叔了,嗯。”
  陈东君疲惫地站起身,往楼下走,从三楼走到二楼的时候,他听见也有人正在上楼,脚步很轻。楼梯间一片黑暗,这边的声控灯已经老化,需要大声说话灯才会亮。反正陈东君对这片已经足够熟悉,他就着楼梯间窗户透进来的一点月色继续往下走。
  走到一楼半的时候他和上来的那个人擦肩而过。
  楼梯间太暗,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对方。
  在陈东君又下了两级台阶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有什么微微反了一下光,他朝斜上方看去,那个上楼的人手放在夹克口袋里,夹克口袋边缘伸出了一把水果刀的尾部,陈东君顺着那个人的夹克看上去,看到了那个人在黑暗中模糊的脸——
  蒙住了口鼻的口罩上面,是一大一小两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