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入深渊
作者:七月乘风    更新:2022-05-30 09:48
  周枉初一那年, 周知凡还没开始这么不着调。课本上的东西对他来说都太简单,他随便学学就考年级第一,整个学校都是他熟人, 球约满的排到周末。
  他照镜子觉得自己贼帅,每周都有人和他以各种方式告白, 周枉从来直接拒绝。那时候他不屑谈那种无聊的恋爱,他还着迷于研究物理和数学方程式,梦想是成为科比那样的篮球明星。
  他才几岁,年轻到世界都是他的。
  周枉高一那年, 这些想法都已经被完全颠覆。他很少让自己有空闲和发呆的时间, 但有时候在学校偶尔上几次早会, 看台上的年级第一在国旗下讲话他都会笑, 笑以前自己太幼稚,太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的生活从以前的前途光明到后来在阴沟里打滚,他是极聪明的那类人, 即便是走危险的路也能让自己比别人游刃有余一些。但他居然还在学校,还在坚持念一整个学期他都听不了几次课的破书,周枉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 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明明早就废了。
  学校里仍旧有很多人在谈论他, 只是从以前的崇拜和景仰变成了后来的敬而远之。也还有好多人喜欢他,别人不理解,但周枉自己知道, 再过几年就不会了, 再过几年他们就都会后悔自己以前竟然觉得这种烂人还挺酷。
  周枉的路是一点一点往下走的, 越走越黑。
  阮眠这种人就不一样, 她是那种即使身上只剩一块钱快要活不下去了, 也还会挣扎着向上走的。
  她身上有一种气质,站在那就自动把她和周围的人全都区分开——
  众生都乌泱泱,唯独她是公主。
  周枉看她第一眼就知道,她绝不属于这儿。
  就像自己已经快要记不清名字的亲生母亲一样,小地方困不住她的,她属于更大更远的城市。
  但那天晚上阮眠去宝丽宫找他,穿一身校服格裙,额前的碎发被晚风吹得有点乱。周枉站在包间门口,把她和里面的世界隔开,余光能看到阮眠被头顶吊灯照的冷白的脸颊。
  他拿羽绒服把她裹住,不想任何人看到她,也不想她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从没有这么窘迫过,她那么干净,但自己那么脏。
  他甚至想要找个地方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见阮眠,再和她说话。
  但也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想要挣脱出去,想去追逐更亮的光,想自己重新成为光,和她一起。
  那一刻这个想法在他心里彻底生根发芽,像被春雨雷电浇灌一般,心跳声重如擂鼓。
  所幸刚才意识模糊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肋骨没断,只是腰侧缝了八针,鼻骨骨折,全身十几处擦伤。
  手术打的局部麻醉,周枉出手术室的时候还是睁着眼睛的。
  阮眠先冲上来的,医生推着移动病床让他们一堆人散开点,小姑娘跟没听见似的,看着他的眼睛里都是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周枉想抬手替她擦眼泪,发现手手使不上劲。
  然后他就笑了,贼没心没肺。
  阮眠瞪他:“你还笑。”
  周枉笑意更盛,扯得腰部伤口有点疼,但他不在意,开口声音有点哑:“突然感觉愿意为你死在这儿。”
  一堆人哄笑开来。
  鱼头嘲他:“送你来医院的时候老子担心的就差跪你前边了,出来了怎么这么油腻呢操。”
  “你懂个屁。”
  周枉看都没看他,擦着嗓子说的这句话,挺有磁性。
  跟着推车的护士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耳朵,医生这才清了清嗓子,很合时宜的开口:“等会儿还有很多注意事项要交代,不是动完手术就没事了啊。”
  “懂懂懂,我们都常客了。”
  林一白接话贼快,被窦佳丽白了一眼。
  果不其然,医生开口:“三天两头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还读书呢一个个的不要命了?不好好学习学人家社会上的人打架,以后有你们后悔的。”
  等交代完该交代的,窦佳丽和林一白打着由头去给周枉买饭,鱼头和黄毛也去买住院用品了,就剩下阮眠陪着周枉。
  能容纳三人的普通住院病房,这会儿没什么人住院,其他两张床都是空着的。
  周枉穿着条纹病号服,唇色发白,整个人看上去都虚弱,偏偏一直不愿意睡觉,要拉着阮眠聊天,眼睛亮亮的听她说成绩。
  阮眠说他数学考的好,周枉就笑:“那你再夸夸我,下次就考的更好了。”
  阮眠也被他逗笑,笑着笑着神情严肃起来。
  “周枉。”
  “嗯?”
  “要不你教我打架吧。”
  她说。
  周枉一怔,挑眉看她一眼:“什么不学要学这个,有我在你担心什么?”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把阮眠给噎住了,她还要在说什么,突然听见有人轻轻用手叩门的声响。
  抬眸视线就定住。
  是那个被叫做红姐的女人。
  女人穿一身咖色的貂毛大衣,领口敞着,露出里面的修身款旗袍来,光是这么看着就已经觉得风情摇曳、姿态万千。她的头发显然是经常打理的,柔顺的发尖弯弯曲曲绕着锁骨往下垂,而叩门的那只手拎着一只鳄鱼皮包包,手腕也微微垂着,细长的指尖像是在引.诱人犯错。
  这会儿对上阮眠视线,红唇微勾,似笑非笑。
  “我来看看阿枉。”
  她先开的口。
  而后下一句已经不着痕迹的移开了刚刚的视线,看向周枉:“怎么在这挤着?我打电话让人换个VIP病房。”
  “不用。”
  周枉这会儿敛了笑,直奔主题,“鱼头联系你了?”
  红姐点头,把包顺手放在周枉病床前的小桌上。她习惯性想拿烟点上,像是想到这里是医院,又收回手。
  “嗯。”她双手抚着臂膀,“你应该也猜到了,我既然答应过不让你爸再进我手里的赌场,自然他就进不了。可是真想赌的人怎么会被这点小把戏难住呢,他要跑到对家的场子去……”
  红姐看着自己新做的指甲,语气难得有些哀怨:“李军这人你是听说过的,疼人的时候疼到骨子里,除了太霸道哪儿都好。但是嘛,他给我面子是因为他对我夫妻情分未尽,对你就不一样了。”
  周枉没说话,仍旧是刚刚那副正襟危坐的姿势,只是手轻轻握住阮眠的。
  红姐显然看见了,眸子垂着,顿了顿才又开口:“我帮了你几次外头风言风语就闹得那么凶,更何况我自认不是清清白白的感情,李军不可能不知道。他没理由动你一个高中生,就不代表没理由动你爸那样欠债不还的赌徒。”
  “这事儿我不好管,我劝你最好拉住你爸,不然长此以往,后果谁也想不到。”
  周枉的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握着变成了和阮眠的十指相扣,听到这,才点了点头:“知道了,辛苦红姐跑一趟。”
  红姐没接话,看着对面两人紧紧缠在一起的双手,抚着手臂的指尖有下没下的轻轻敲着。
  “小姑娘。”半晌,她抬手拎起包,“送我几步吧。”
  周枉皱眉,正要开口拒绝,阮眠拍了拍他,示意他放心。
  “那你把我外套穿上,外头天冷。”
  “嗯。”
  阮眠拿了床边的厚外套,冲周枉笑了笑才和红姐出了门。
  的确是冷,医院廊道里都簌簌灌着风。
  等着接人的私家车停在急诊偏门,两人走到门口台阶旁,脚步停下。
  红姐从包里摸出烟盒,细长的女士烟,她边拿打火机边抬眸问阮眠:“不介意我抽烟吧?”
  问是这么问,阮眠“不介意”的回答却和她的擦火声一同响起。
  女人深深吸了一口,香烟过肺,烟圈散在略显潮湿的空气里。
  “你知道我对阿枉的心思,对么。”
  “嗯。”
  阮眠点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化着精致妆容的眼角有细纹,但仍旧好看,是那种历经世事的故事感。
  红姐笑了下,像是自嘲:“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你真干净,看一眼就觉得不是我们这种小地方的人。”
  阮眠没接话。
  红姐继续道:“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们挺配的,阿枉要是家里没出那些事,现在应该还是你们学校的学霸校草吧?不过要是没出事……”
  红姐笑了下,“我也就遇不到他了。”
  阮眠这时候才主动说出第一句话:“你好像…并不讨厌我,我以为……”
  “以为我会威胁你?”
  “……嗯。”
  “再年轻几年可能会吧,但阿枉也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
  红姐掸了掸烟灰,“你知道吗,我以前本来也应该有一个女儿的。”
  阮眠静静听着,想听她继续说下文。
  然而红姐的眼神注视着她,半晌才只说了一句话:“你长的真好看,我女儿要是能生下来,不知道能不能比得过你。”
  “肯定很好看。”阮眠还没来得及好好思考,话已经脱口而出,“从小到大肯定有很多追你吧,你女儿肯定会像你一样。”
  红姐一怔,继而笑了下。
  “嗯。”
  阮眠看她笑,胸口突然有些闷闷的。
  透过红姐眼底掩饰着的一些痛苦和悲凉,让她想到了很多小时候的回忆,关于阮芳梅,也关于阮芳梅离开之前看她的那个眼神。
  她竟然突然有种想抱抱眼前这个女人的冲动。
  然而红姐掐了烟,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黑色汽车发动机轰鸣,尾气散在尘土里。
  阮眠站在原地,鼻尖好像还萦绕着刚刚那股带着点烟草气息的精致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