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个星期,顾然都能在不同的地方看见那辆黑色轿车。正大光明的，掩掩藏藏的，各种碰巧层出不穷。
  “小然,你觉得那辆车眼熟不？”季林嘴角叼着棒棒糖，朝学校门口努了努嘴。
  顾然抬眼望向前方，语气自然：“天天都能碰见，能不眼熟吗。”
  “瞎，”季林蹦出口头禅,含糊不清道：“你再仔细看看，你懂我意思吧？”
  “我懂什么？”顾然有点好笑：“我都不关注这些,你太敏感了。”
  “行,”季林服气道：“是我敏感。”
  顾然裤兜里的手机震个不停，好似有十万火急的事找他。
  他将手揣进兜里，按住了那震得他腿麻的手机，神情自若：“小林，我去上厕所,你去不去？”
  季林含着糖摇头：“不去。”
  “行，”顾然笑了笑：“那我自个儿去了。”
  季林摆摆手,嘱咐道：“你快一点啊,还有十分钟就上课了。”
  “知道了。”
  顾然单手插兜,快速转弯下楼，直奔一楼厕所。
  厕所没人，顾然还是把自己关进了隔间，锁好门，这才将手机拿出来。
  还没解锁,屏幕上就布满了十几个未接电话和几条短信通知。
  顾然抿唇盯着屏幕,屏幕的光线照亮了他青涩的脸庞。他用指腹摩擦手机边缘,直至电话来临，他这才停止动作。
  手机在他手里震动了十来秒，他这才施舍般接通电话。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对面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先声夺人道：“我找你有事！”
  顾然无声笑了起来，很是随意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嗯？”顾然装无辜：“我怎么见你？”
  顾舟意粗沉的呼吸通过辅导风传来，莫名添加了一种诡异感。
  缄默片刻，顾舟意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住哪里。”
  顾然止住了笑意，眼神冰冷起来，原来除夕那天看见的。
  不是幻觉。
  他的沉默好似取悦了顾舟意，对面继续说：“我是你父亲，你为什么要躲我？”
  “我没有。”
  再次开口时，顾然这才感觉自己喉咙涩得发疼。
  “我没有，”顾然垂眸盯着地面：“我要上课，我没时……”
  “别和我说你没时间！”顾舟意打断了他：“我提前告诉过你，你显然没放心上！”
  顾然握紧手机，用不在意的口吻回他：“我忘了，所以你就天天跟着我，天天堵学校门口？”
  “嘁——”对面笑了一声，换了种语气说话：“小然，别小孩子脾气，爸爸回来了，只是想见见你，看你过得好不好而已。”
  看我过得好了，身体健康的，你就可以毫无负担地提意见，对吗？
  但顾然没说出口，他想看看，自己这个所谓的爸爸，会无耻到什么地步。
  “我要上课了，”顾然说：“晚点再说吧。”
  “什么晚点，”顾舟意不放他挂电话：“晚点你就又开始躲着我。”
  顾然听得心烦，欲要直接挂断，另一端直接给他丢了个雷。
  炸得他支离破碎。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搞什么鬼，没想到啊，我顾舟意的儿子居然是个同性恋，喜欢男人。”
  “你说，我要是告诉你们学校，你的那个帅男朋友是同性恋，喜欢男生，会怎么样？”
  “他会把你护好，还是将你推出来承担后果？”
  “嗯……”顾舟意停顿两秒，继续补充：“我觉得都不会，他会为此断送前程。”
  断送前程。
  四个字砸得顾然喘不过气，他用力咬住下唇，压低声音说：“你威胁不到我。”
  “是吗？”顾舟意不想多废话，心情很好道：“你先去上课吧，中午一点，我在学校五百米的咖啡店等你。”
  靠！
  顾然定定地注视着手机屏幕，眼眶湿润，眼尾泛红。
  他就没见过这么个无耻混蛋。
  上一世见过一次了，这一世亦如重复。
  “咚咚咚——”
  在这寂静无声的隔间里，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骇一跳。
  “谁？”
  “顾然，是我。”
  江知禾低沉柔和的声音响起。
  顾然这才察觉身体发软无力，喉咙涩得刺痛，他止不住地咽了口唾沫，轻声呢喃着：“江知禾。”
  隔着一层门板，他们的心却那么接近。
  “顾然，”江知禾说：“你开一下门。”
  开门。
  顾然抬手摸了把眼睛，努力挤出笑容来，这才趔趄着过去板开门锁。
  门只开了一条缝，江知禾顺势抓着顾然手腕，推了进去。
  “砰——”
  门板被江知禾反手锁上。
  顾然整个人堕入温暖的怀里，鼻子一酸，差点落泪，江知禾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扬起脸。
  “别看，”顾然吸了吸鼻子，软声道：“我刚磕着鼻尖了，发酸。”
  江知禾不为所动，低声道：“哭什么？”
  “没哭，”顾然撇嘴：“你掐疼我了。”
  江知禾俯首靠近他：“我没用力。”
  “哦。”
  顾然偏过头，将手机背在身后：“你是要吻我吗？”
  江知禾静静地看着顾然，顾然眉眼温顺，睫毛抖个不停。
  他们之间的缝隙很小，近到只要江知禾一低头就能接吻的那种。
  顾然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暧昧里裹挟着压抑。
  “不吻。”江知禾松开手，拉远了距离。
  “哦。”
  顾然低头眨动睫毛，左侧脸颊隐约发烫，那里刚碰江知禾灼热的呼吸拂过。
  忽然，顾然仰起脸，踮着脚尖吻了下江知禾脸颊。
  “公平了。”
  回到教室时，顾然和江知禾脸颊都泛着粉红，前者心慌夹杂着爱意，后者则是面无表情，任由同学们放肆打量。
  他们是踩着点进的教室门，顾然屁股刚挨着凳椅，地理老师就提着公文包进来了。
  季林用课本挡住脸，悄声问他：“小然你怎么上个厕所这么久？”
  “便秘了吗？”
  “小林，”顾然难得的心平气和，语气有点焉：“让我安静一会儿，可以吗？”
  季林闻言楞了楞，像个机器似的点头：“好的。”
  顾然状态有点不对，他总是单手撑腮，注视着窗外发呆。
  季林看得不知所云，想开口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直至中午放学，他都没找着话题询问。
  顾然先是陪江知禾一起吃完午饭，随即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出去一下，让江知禾去图书馆等他。
  江知禾敛下黑冗冗的睫毛，遮住了那一闪而过的偏执。
  顾然沿街走了五百米，咖啡店的牌子鲜艳夺目，很有西幻风格。
  他推门进去时，门外那排风铃叮当响了起来。
  中午正是吃饭时间，咖啡店没什么人，顾然朝里走了几步，恰恰对上了包厢里顾舟意的眼睛。
  顾然眉心微蹙，眉眼带着疏离和冷漠望向里面的人。
  “哥！”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倏然站起，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哥，真的是你啊！”
  是顾时安。
  顾时安被养得很好，脸颊红润有光泽，乌黑的头发留得很长，看起来齐腰左右。
  他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毛呢子外套，围着一条浅色围巾，遮住了半张脸，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眼里带笑。
  “小然。”
  顾舟意笑了起来，朝他招手：“进来啊。”
  顾然伫立在原地不动，感觉脚下生了根，不管里面的人怎么召唤，他都无动于衷。
  顾时安的母亲，黄月文，要笑不笑地看着他，动作里略显尴尬。
  “要不，老公，我带时安先出去。”
  “小然好像有点不喜欢我和时安。”
  好似你是有多委屈似的，顾然心想：你这句也确实没说错，我是不怎么喜欢你，和你的儿子，包括你的老公。
  “哥哥，”顾时安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还时不时咳两下：“哥哥不要不喜欢我。”
  “顾然，进来。”
  顾舟意沉着脸对他：“别任性。”
  顾然知道他是在威胁自己。
  真搞笑，他是怎么觉得自己会听他话的。
  顾时安精神状态很好，但他身体却不怎么好，他每次说话时，都得捂着胸口压抑住疼痛。
  “妈妈，我想吃蛋糕，你带我去买好不好？”
  顾时安软声撒娇，黄月文赶忙低声哄道：“好好好，妈妈带你去买。”
  顾舟意很宠溺小儿子，闻言恨不得把所有蛋糕店都买回来给他：“宝贝儿，出去了别吹风，走路慢点，用围巾捂好口鼻……”
  顾然听得想吐，终于等顾舟意交接完了，黄月文还低声求了一句。
  “老公，拜托你了。”
  拜托什么，拜托我把命送给你们。
  顾然冷眼旁观地看着他们一家亲热，直至黄月文带着顾时安出了门。
  “还不进来？”顾舟意没有了刚才的柔和，仿佛顾然不是他儿子一样：“杵在那里像个什么样子。”
  顾然手指蜷缩，指甲嵌入大鱼肚里，他每走一步，脚裸上的生肖虎随之晃动一下。
  咖啡店里充斥着咖啡焦糖味，顾然不是很喜欢，鼻尖微皱，试图驱散缓缓流动的香气。
  “坐。”顾舟意眉尾轻挑：“别那么拘束，我是你父亲，还能吃了不成。”
  不，你不会吃我，但会要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