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只
作者:鸡蛋面不加蛋    更新:2022-05-22 05:30
  阙安身上穿着秦郁之的睡衣, 因为身高不太匹配的原因,上衣显得短了些,微微露出一截小麦色的窄腰, 腹肌线条顺着若隐若现没入腰缝, 而秦郁之穿着西装裤和白色内衬,袖口微微打开,露出清秀的手腕,患病多年的缘故,他本就体质弱,而现在站在阙安面前, 一对比显得更弱不禁风。
  养了三个月,活蹦乱跳啃着树皮,汪汪汪负责拆家,用四条腿儿走路, 每天晃着尾巴的狗子, 现在正站在秦郁之面前,比他还高出半个头,俯视着他曾经的主人。
  像是一直抱着睡的玩偶, 突然有天醒来后发现他变大了, 而自己正被他抱在怀中。
  若是一定要形容的话,秦郁之就是这样的感觉。
  昨天在浴室他见识了阙安的力气和牙口, 今天两人面对面站着, 他见识了阙安的身高和身材。
  养了几周, 当初因为看他可怜而被捡回来的小狗,现在变成了比他高力气还比他大的男人,任谁都缓冲不过来。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尴尬。
  阙安脑海中拼命搜索初次见面时两人打招呼应该说什么, 最后硬生生憋出一句: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秦郁之看着阙安伸出来的手,微微叹了口气。
  这确实算他们第一次见面。
  “解释一下?”
  面对迟早要有的盘问,阙安心中早就预备好的一套说辞,他语气低沉道:“我本来是个人,中了巫术,被变成了一只二哈,现在禁锢解除,恢复了原貌。”
  只要不透露出自己原身是狼,怎么都好说,此时说自己是人类是最稳妥的,一般同类遇同类都会自带亲切感,沟通起来会顺畅很多。
  阙安话落地后对面并没有反应,许久后秦郁之才悠悠开口哦了一声,尾调上扬。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那你叫什么?”
  阙安回想起老和尚给自己取的名字,皱眉道:“阙安。”
  秦郁之沉默片刻,怪不得叫它小安时他会答应得这么快,他开口道:“宫阙的阙?”
  阙安有些跟不上对方的脑回路和文化水平:“公雀……?”他摇头,“不清楚,可能是吧。”
  他忘了自己那字儿怎么写来着了,跟个迷宫一样。
  阙安松了口气。
  对方没有追究自己突然变人形这回事儿,看来是已经相信自己了。
  谁知秦郁之点点头,下一句话就是:“那你走吧。”
  阙安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还没有做好被赶出家门的准备,猝不及防自己被驱逐出境,不由得问道:“走,去哪儿?”
  秦郁之直截了当越过他拿起已经空了的牛奶杯,语速平缓又不容拒绝:“既然你原来就是人,那你家人应该等急了,回家吧。”
  阙安没想到这人如此不留情面,啪嗒一下扣住秦郁之的手腕。
  顿时,手腕被禁锢在半空,动弹不得。
  阙安咬牙切齿道:“不是,我现在——”
  “身上有钱吗,回程的车票我可以给你买,或者直接让人送你回家。”
  好歹是养了几周的宠物,秦郁之对它还是相当贴心,只是带着几分残酷。
  手腕悬在半空凝滞了数十秒,阙安一直盯着秦郁之的眼,看上去在出神,实则脑子骨碌碌不停转动。
  ……秦郁之这是不相信他?
  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去不了哪儿,没有身份证,没有目的地,没有钱还没有一个稳定的状态,这药剂玄乎的很,说不定哪天自己又突然变成什么猫猫狗狗或者四只眼八条腿的外星生物。
  还是呆在这里最安全,而且,目前唯一暂时能信任的人,也只有秦郁之一个。
  他深吸口气,伴随着深沉的、令人听了心生怜悯的的语气,半遮半掩说了几个字:“……我,我没有家了。”
  秦郁之垂眸看着他。
  目光冰凉带着探究,仔细看还会发现里面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遗憾和怀念,像是透过阙安看某个故人,半晌后才缓缓点头:
  “原来是这样。”
  正当阙安松了口气,只听得秦郁之接着说道:“报出你住址、身份证号和电话,我派人去查。”
  如果说秦郁之之前那句话还只是试探,这句话则完完全全表明了秦郁之不相信他的态度。
  阙安嘶了一声,心道这人看着每天不发一言沉默寡言的样子,但还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好糊弄。
  而且它下意识闪过一个念头,觉得不对劲。
  这人怎么这么笃定他在说谎?
  虽然人中了咒语变成动物这个说法听上去是不太能被人所接受,但更扯的现实都已经发生了:一只狗当着他的面变成了人,所以这个说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并不是没有依据,正常人听到这说法,第一反应或许是怀疑,但并非会完全否定。
  秦郁之怎么就这么笃定他在说谎?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在阙安脑海里停留了半秒,半秒之后,被当前紧要的问题所取代。
  一定得留下来。
  阙安妥协了,说出了一半实话:
  “我本来是一只二哈,但有变人的能力,昨天晚上打碎酒的时候,不小心把装着药水的瓶子给打破了,误打误撞喝了下去,然后就是现在这幅样子了。”
  只要不说出真身,告诉他也无妨。
  秦郁之眼神有了一丝波动,像是坚冰破开了一个小口子,质疑和不信任都烟消云散:“所以——确实有会说人话的动物?”
  阙安松了口气。
  人变狗,狗变人,同样很扯的事情,为什么秦郁之单单相信后面个?
  他点点道:“那是当然,会说人话也会变人形,你们人类管这叫什么,进什么论,对吧?”
  秦郁之淡淡开口:“不是进化,是变异。”
  阙安管他几个亿,趁热打铁开口道:
  “秦总,我身上虽然没有现钱,但我能赚钱,不如这样,昨天打碎了你的酒,听那破碎的声音就知道很贵,我也赔不起,这样,我留在你身边,给你当牛做马,将功折罪怎么样?不要报酬,只要给我个睡觉的窝,能管我一日三餐就行。”
  昨天他打碎了那些红酒,一时半会儿他也赔不起,但他也不能一走了之,毕竟秦郁之对他有收养之恩,他得留下来尽可能的偿还一点儿。
  顺便再蹭几顿饭蹭个床睡。
  秦郁之双手揣在兜里,披着一件西装外套,也不戳穿他把蹭吃蹭住说成委曲求全的不要脸面目,只开口道:
  “你会什么?”
  阙安忙介绍自己的特色:“我跑得快,力气大,眼神好使,哦对,这种是不是能上岗当个保安什么的——”
  听狼族师说,之前族里好几个化作人形的狼都去当保安去了,工作还挺轻松,秦郁之刚好不是开了个什么公司,肯定招保安。
  眼前的人和脑海里那只十几年前的狼背影重合在一起,让秦郁之微微露出点寂寞的眼光,他沉默了半晌,抬起眼道:“留下来吧。”
  阙安喜出望外:“公司在哪,几点上班,我明天,哦不现在就能去。”
  秦郁之瞥他一眼开口,端起桌子上的牛奶杯转身准备出去:“在家呆着。”
  阙安啊了一声,这个回答和想象中大相径庭,他急急忙忙追问,伸出手一把拦住门框,把人抵在门口:
  “不是,你是担心我不会打架,还是担心我搬不动东西,我展示给你看,喏,我有肌肉的。”
  幻化成人的阙安整整比秦郁之高了半个头,伸出手拦在门框处,以一个仰视的姿态,附身和他说着话。
  少年温热的气息拍打在阙安脖颈上,秦郁之下意识往右偏开,奈何面前这人不依不饶,当了几个月狗,保留足了狗性子,顶着一张脸不停围着秦郁之打转,一边打转一边认真道:“你看你看——”
  说罢阙安捞起衣服下摆。
  几块深色腹肌顺着隐隐约约往下没入裤缝中,尽情展露出青春的气息。
  秦郁之下意识想躲,手一把被拽住,接着触摸到了滚烫的腹肌纹理。
  阙安热情道:“真的有,你摸摸。”
  秦郁之想挣脱他的禁锢,奈何手实在使不上劲,右手传来一阵痛意,沉下声音:“放开我。”
  阙安摸了摸鼻子,不情不愿松开秦郁之的手,不甘道:“你别怀疑我能力,我真的……”
  突然,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口传过来。
  阙安眼睛一眯,狼的耳朵立马判断出声音来源,下意识拽住秦郁之手腕,还不待秦郁之反应过来,把秦郁之往回拽,砰的一声关上门。
  声音太过细微,秦郁之还没听到脚步声,皱着眉不解望向阙安。
  刘管家正往楼上走。
  这会儿是饭点,通常这时候少爷已经在客厅里坐着了,但今天怎么上楼了这么久还没下来?
  该不会是又犯病了?
  刘管家不由得担心起来,走上楼梯打算看看,刚迈上最后一截楼梯,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
  刘管家对着紧闭的这扇门,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小心翼翼小声开口问道:“少爷,吃饭了。”
  过了十几秒,一个略带压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闷闷的。
  “我过会儿下去。”
  刘管家心中疑虑,总觉得从昨晚开始少爷就怪怪的,该不会是红酒被打碎的原因?可少爷也不像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啊。
  难懂。
  确认门外渐渐没声音后,阙安提起的心这才放下,缓缓放开秦郁之。
  他手上全是秦郁之呼气的湿润气息,阙安不自在的抹了把手:“好险。”
  被秦郁之发现已成定局,但要被管家发现那就是自己不小心了。
  秦郁之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觉得脑子有些晕。
  刚才阙安捂的力气太大,让他喘不上来气,只觉得眼前有些发白。
  “水——”
  阙安低头,见秦郁之的面色吓了一跳。
  面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像是刚做了噩梦一般,唇色近无。
  他不敢怠慢,端了杯热水过来递到秦郁之手里。
  一整杯热水下肚,秦郁之面色这才稍微红润了些。
  这人是瓷娃娃吗,还是会出汗的瓷娃娃,稍微一碰就哗啦啦流汗,然后碎掉那种。
  瓷娃娃喝完了水,缓缓抬眼,眼睛看向刘管家靠近的那扇门:“我会让人帮你办张身份证,这之前你在家呆着。”
  前半句阙安听了心花怒放,后半句让阙安皱起眉:“刘管家那边怎么说?”
  秦郁之打量了一下阙安,半晌凝眉开口:
  “换算成人类年龄,你今年多大?”
  一种忧虑在阙安心中蔓延开来,在秦郁之的注视下,他心中打鼓,眉心一跳,胸口一滞:
  “十,十九?”
  刘管家看着面前高出他一大截的少年,暗自心惊。
  这年头十九岁的孩子都这么高呢?
  刘管家对着秦郁之道:“少爷,教材和文具都放在书房了。”
  他心中暗自感叹,自家少爷真是心怀宽广兼济天下。
  前几天,少爷从贫困山区资助了个孩子带回家,又是给添置衣服又是添置文具的,还亲自把这孩子给接回了家,安置在家里。
  这是个活生生的孩子啊,要说资助点钱财还简单,直接接了回家,你说这事儿搁谁身上能办到?这份善良和魄力,除了秦总,还有谁能有?
  虽然……这孩子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就对了。
  都说山区的孩子营养不良,但这孩子完全没有半分遭受摧残的模样。
  身高保守估计一米□□,整个人看上去体格健壮,做事说话也干脆利落,和秦郁之站在一起,秦郁之更像是从小就营养不良那个。
  这孩子……看着真的不像是孩子,更像是一个成年人。
  秦郁之一边翻看手中的文件,端起咖啡询问:“几年级的教材?”
  刘管家忙道:“高一到高三的教材我都准备了,还有辅导资料书。”
  山区首要的就是教育问题,他深谙此理,不待少爷发话就主动提及阙安上学的问题,找好了教材和文具。
  山区教育资源落后,他担心阙安跟不上,特地找了简单版本,习题也是浅显易懂的版本。
  秦郁之摇摇头:“换成小学的。”
  刘管家惊讶的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道:“少爷,您说换成小学的?”
  他怕自己听错,得再确认一遍。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阙安需要的是小学教材?他知道山区教育资源落后,但已经落后到这个程度了吗?十九岁的孩子还在上小学?
  他看向阙安的眼神多了几丝怜悯和同情,仿佛在看智障儿童。
  智障儿童阙安浑然不觉自己身后的视线,正顺着家里二哈的毛。
  为了掩盖他变成狗的事实,秦郁之做了两件事,一件是给他安了个山区贫困儿童的身份,一件是重新买了一条狗。
  事实证明狼和狗还是不一样,这只二哈才是真正的拆家王,两天之内打碎了二十只碗,十个被子,咬坏了三床被褥,见什么拆什么,拆完毫无愧疚感。
  “汪汪汪——”
  二哈冲着来人汪了几声,阙安顺着他的视线抬起头。
  秦郁之走到他身前,低下身子摸了摸狗毛,二哈忙把身子凑上去,乖顺的摇起狗尾巴。
  秦郁之摸狗的动作,阙安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摸狗的样子和摸当初的自己时一模一样,眼神,动作,到顺狗毛时的姿势,都如出一辙。
  像极了养二房的出轨渣男。
  阙安心中暗想,同时向二哈伸出手。
  二哈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压力朝它压下来,像是来自山林里的狼嚎和虎啸。
  紧接着秦郁之就看见面前的狗,眼前不由自主弯下脊背,把爪子从自己手里拿下来,转而对着阙安摇起尾巴,伸出舌头舔了舔阙安的手,一脸谄媚的狗样。
  阙安揉了揉狗脸,对着秦郁之开口:“他不喜欢你,别老摸他。”
  秦郁之哭笑不得。
  吃完饭后,阙安回到房间,不太适应的抬眼望了望书架上的一大堆书,拿起一本翻看,书上密密麻麻印满了横七竖八的字符,还有一大股不好闻的墨香味,他嫌弃的把书丢到一旁,打量着自己的房间。
  看上去和秦郁之的房间别无二致,格局和大小都一样,只是秦郁之房间是淡淡的木香味,这房间从内到外透着一股刚开封的味道。
  阙安躺倒在床上,床垫软得像棉花糖,整个人似是要陷下去,他不舒服的把床垫扯了出来,重新把床单铺在檀木床板上,满意的在上面翻了个身。
  还行,虽然不是那么尽如狼意,但也算不错。
  管家进门时,鼻梁上的眼镜差点没掉下来。
  床上从国外进口的纯棉手工床垫凭空消失了,他指着只剩下空荡荡的木床板,颤巍巍道:“这,这是被谁给偷了……?”
  这块床垫是国外的设计师特地设计的花纹纹路,加上限量产的手工棉,这块床垫价值可不便宜,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阙安不以为然,“我丢掉了。”他顺势嫌弃的指了指被他丢到垃圾桶的花,“还有花瓶里那堆快干死的花,我也丢了。”
  这干巴巴的花有什么好看的,颜色黯淡,连水分都没有,缺了根就缺了生命力,即使插在瓶子里被一些乱七八糟的营养液养着,也根本活不了多久。
  好好的花在土里长着,偏要剪了根放到瓶瓶罐罐里插着,人类老是干一些毫无意义的事。
  管家痛心疾首,心里暗暗指责这孩子一点儿眼力都没有,这丢掉的哪儿是花啊,那是赤/裸/裸的钞票啊:“小安,那垫子是国外进口的,花也是请设计师专门设计过,插在花瓶里的。”
  他挑挑眉,不是很懂他什么意思,看着管家焦急痛心的神情开口询问:“你需要?那我捡回来。”
  管家心道您是真听不懂还是怎么样,索性直接了当道:“特别贵。”
  阙安“哦”了一声,饶有兴致道:“有多贵?”
  管家形容词匮乏,又怕伤害到山区孩子脆弱的心灵,只硬戳戳憋出一句:“那垫子用的是马毛面料。”
  而且不是普通的马皮面料,是用的特质皮,轻量又柔软,同时还具有高柔韧性,不可多求。
  阙安嘴角轻轻扯了下,似乎觉得好笑,意识到自己现在扮演着一个山区孩子的身份,阙安代入角色开口:“我之前在山里,睡的都是狼皮。”
  他脸上一派天真,装模作样问管家:“那,是狼皮贵还是马皮贵啊?”
  面前的少年半撑着床,微微抬起眼眸,眸子里满是嘲弄和不屑。
  马皮算什么玩意,他只吃过马肉。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管家目瞪口呆。
  狼……狼皮?
  这孩子睡的是狼皮?真的假的?
  管家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
  住在山区的少年,凭着自己的一腔孤勇,为了贫寒的家境和家中没学上的三个妹妹,勇敢的走上山林砍柴、猎杀野物,从最开始手无寸铁的茫然无措,到后来逐渐强壮、已然适应的熟练,他不惧强敌,仅凭着野性和突然现身山林的孤狼搏斗。
  管家深吸一口气,抹了抹眼角隐隐约约的泪花,给阙安道了个歉,不待阙安反应,直接关上门退了出去,边下楼梯边进行深刻的反省。
  公司最近很忙,秦郁之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日子,在家里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是书房和客厅,接触的最多的东西就是电脑和文件夹。
  他太阳穴隐隐作痛,面前的文件却还剩了些枝叶末节,正当他喝了咖啡提提神准备缓缓继续时,面前的电脑啪嗒一下被人合上。
  阙安站在秦郁之面前,手心里拿着一大把药丸胶囊,递给秦郁之:“吃药。”
  住进秦家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每天厨房里都会传来苦涩的中药味,然后在吃完饭之后,苦涩的中药味从厨房飘进阙安的房间。
  阙安这才知道,秦郁之柔弱,皮肤泛白,脸上老是带着倦意是因为患病的原因。
  但偏偏这人还不要命一般,坐在电脑前就是一整晚,每次都要陈姨或者刘管家捧着药走到秦郁之面前,再三催促他才吃。
  秦郁之接过药一口吞下,胶囊难吞咽的胶状异物感在他口腔蔓延开来。
  这是最后一盒了,下周又得去德国复诊续药。
  他喝了一小口杯中的水,刚放下杯子准备打开电脑,电脑啪嗒一下被人合上。
  阙安一手端着水,一手压在电脑屏幕上,不由分说道:“喝完。”
  虽然不知道多喝水对人类是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但昨天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来给秦郁之看病的时候是这么叮嘱他的。
  遵医嘱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秦郁之手往上抬了抬,电脑盖纹丝不动,坚如磐石被阙安压在手下,他揉了揉眉心:“我还有点工作,先处理完。”
  阙安不由分说拿起电脑远离秦郁之,皱着眉头道:“你喝水,我帮你弄。”
  这人什么毛病,整天为了工作连命都不要了,这家里这么有钱的样子还忙个什么玩意,一天不扑在电脑前就他妈跟没命一样。
  他伸出手指在电脑键盘上对着电脑解锁界面乱敲:“怎么用,你给我打开。”
  误打误撞之间他点下回车键,叮咚一声,电脑界面变成了密密麻麻的数据库,还有几根波浪起伏的曲线、折线,以及一大堆阙安不认识的数学符号。
  靠着运气解开密码的阙安壮志酬筹,认为敲键盘的革命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步,拿出平时秦郁之吩咐他的语气吩咐秦郁之道:
  “你快去床上睡觉,我来处理,你告诉我怎么做就行。”
  秦郁之轻笑了下,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过了半晌,不疾不徐开口道:
  “你先把表格里各行数据算出均值,再切换到viser界面,用数据绘制曲线,得到三个数值和交点。”
  阙安手指放在键盘上,脑子跟着秦郁之在空中飞了一圈又绕回来,一个字儿都没捕捉到:“简单点。”
  秦郁之手点了点沙发:“简单点就是,你不会。”
  阙安:……
  他憋了千言万语要反驳秦郁之的话,最后都因为秦郁之发言确实基于事实,自己的理由都显得没有说服力而无法开口。
  他索性啪嗒一声合上电脑,采取强硬手段和政策逼迫道:
  “你先睡觉,有什么不能明早弄的?明早你教我,我边学边给你弄。”
  秦郁之嘴角染上笑意,双手插兜,坐在沙发上望着阙安,没接阙安的话,转而用着闲聊语气,跟聊家常一样道:
  “你一直生活在城市里?”
  阙安下意识沉默,半晌开口:
  “原来在森林里,后来被人追杀,逃到了这里。”
  秦郁之略带惊讶的抬起头,用一种我不该看低这个种族的惊异语气道:
  “猎杀哈士奇?”
  阙安:……
  他下意识想为自己正名说自己是一只孤傲的狼,但转念想说多错多,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只默默点了点头:“是。”
  秦郁之敛去眸子里的情绪,倒也没怎么追问,沉默了半晌,沉默到阙安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猝不及防开口:
  “……我,我之前也遇到过会说话的动物。”
  阙安恍然大悟。
  这样就能解释通了,为什么秦郁之不相信人会变动物的说法,但唯独相信动物会变人的说法。
  因为他亲眼见过后者。
  也怪不得他看见自己变人时神情自若,没有半分诧异情绪,当时阙安误以为是秦郁之本身性子淡定,情绪不外露的原因,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简单。
  秦郁之垂下眸子,开口道:“我和他,一起做过很多事,去了很多地方。”
  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很多这辈子再也不会去的地方。
  阙安点点头,揣摩了下秦郁之的情绪道:“那你们感情一定很深?”
  是个问句,但用了陈述语气。
  那头狼只陪了他不到几个月时间,给他的记忆却贯穿整个童年时期,又延伸到了现在,平心而论,除了父母,他没有像这样想念过其他人。
  记忆不断涌现在他脑海里,秦郁之目光落在餐桌的花瓶上,悠远而又深沉:
  “他救过我的命。”
  阙安哦了声,大概明白了这只动物在阙安心中的地位,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白月光?还是救过自己命的白月光,那对秦郁之岂不是更重要了?
  他好奇道:“那后来呢?”
  秦郁之微微垂下手指,碰到冰冷的玻璃杯边缘:“后来我们失联了。”
  失联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彼此消失在生命里,毛绒绒的痕迹像是水溶于水,无声无息不声不响。
  阙安一拍桌子,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包含的到底是绝美友情故事还是绝美爱情故事,但依旧热心仗义,责无旁贷道:“他叫什么,什么种类,我帮你找。”
  秦郁之摇头,手边的玻璃杯上挂着几滴已经凉掉的水珠:“已经死了。”
  阙安一腔热血刚撒了一半,听到这话另一半不知道是继续撒出去,还是收回来,只能僵僵愣在原地,啊了一声,尴尬而仓促道:
  “啊……那,那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踩到雷了。
  他不自在咳了几声,想要带过这个话题,转移话题道:“我之前也救过一个人类。”
  秦郁之抬起眼眸:“后来呢?”
  阙安不清楚,自从那天崽子跑了之后,两人也没有了联系,再说茫茫人海,他从哪儿去找这人,他摇头道:“不知道,没联系,应该还活着吧?”
  虽然那小兔崽子很讨人嫌的同时还爽约了,但阙安偶尔也会想起他,想他应该在世界上某个角落,和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的,估计依旧还是个讨人嫌的小鬼。
  秦郁之垂下眸,手边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起来。
  电话是小安打来的,和秦郁之确认出国的相关事宜。
  出国是家常便饭,坐飞机都快成日常出行方式了,上次去德国是两周前,从下飞机到医院,再从医院坐私人飞机回来,只花了不到两天时间,而这一个月内,不知有多少个两天花费在这上面。
  而这次是一次大复诊,除了对心脏进行检查之外,身体的各项指标都要重新检测,避免不了得留院观察,怎么也得耗个一星期在上面。
  阙安警觉的竖起耳朵,秦郁之的一大串话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只过滤筛选剩下“七天后回程”这几个字。
  这也就是说,他要在家对着一摞书以及那个带着老花镜的老师,还有唠唠叨叨的刘管家七天?
  他本就在家快闷死了,相关证件都没办下来,秦郁之不让他随意出门,控诉了几遍都无效,他本就已经相当烦闷了,现在还让他自己锁在家一个周?
  不可能的。
  阙安转了转眼珠子开口:“你是不是需要一个保镖?”
  秦郁之无情道:“我是去执行秘密任务?”
  他缓缓喝了口水,戳破阙安的想法:“你想去?”
  阙安使劲儿点点头:“我可以保护你。”
  秦郁之哭笑不得:“别给我惹麻烦就行。”
  秦郁之随口说的一句话,没想到一语成谶。
  临出发前,赵安特地叮嘱了阙安,什么药什么时候用,一天什么时候吃,以及用量多少和易引发的不适反应,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本来往常出远门都是赵安陪同,但这次换成了阙安,所以照顾秦总,担任秦总助理的任务就自然而然落到了阙安肩上。
  赵安把一路上需要注意的事项,和秦总的生活习惯整理成了纸质文档,给了阙安。
  阙安手拿着两大盒文件夹,看着里面分门别类,光是目录就有几百条的几十张A4 纸难以置信。
  秦郁之是机器吗,这么多条条框框,是不是连眨个眼都得按着纸上的条条框框来眨?
  除此之外,赵安也在打量着阙安。
  他看着比他高出一大截,只能仰视的阙安,心道这他妈是山区出来的?
  而且更令人奇怪的是他的眼神,赵安在秦郁之身边做了几年助理,察言观色是他的本质工作。
  他下意识对阙安进行判断,一眼就注意到他的眼神,阙安的眼神有着其他人没有的锋利,像是……狼一样。
  那种蛰伏在丛林暗处,一不注意张开血口扑向你的狼。
  本能反应让赵安觉得这是个危险人物,但他又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不就是个山区孩子吗,还是秦总亲自收养鉴定过的,说危险也太扯了。
  赵安把文件给了阙安,接着又特定把重点给阙安交代了一遍,关于用药和剂量,这些马虎不得,赵安怕阙安记不住,拿着药给阙安讲了好几次。
  阙安垂着眸子,一边听赵安说,一边看说明书。
  眼前药物说明书上写满了一大串难懂的化学名称和化学化学分子式,尽管一看见文字脑子就隐隐发痛想把这些,但还是认真的一个个往下读。
  赵安叮嘱完之后,认真开口:“刚才说的,你记住了吗?”
  赵安实在搞不懂为什么秦总要带这孩子去,他一看就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或者是半路上突然犯了病,赵安是真担心这阙安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毕竟不是小事,开不得玩笑。
  果不其然,阙安不负期待的回答:“没记住。”
  赵安:……
  他就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继续再耗费一遍吐沫星子时,阙安缓缓举起手机,里面传出赵安的声音:
  “一日三次,一次两粒,饭后吃……”
  阙安晃了晃手机道:“我回去慢慢记。”
  他发现人类有些东西还是挺好用的,比如相机,咔嚓一下就能拍下画面,再比如录音功能,在此刻就发挥了重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