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桡刚踏进家门，敏锐地感觉到，妻子和孩子们看他的眼神不同了——
  那带着排斥和抗拒神态，让他心里产生一种自己不属于这里的错觉。
  高大的男人被这一大两小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不自觉沉默了片刻，旋即开口：“阿殊，我……”
  姚殊眉心一跳，打断他的话：“你不是陪着老太太回林家了？”
  林桡定定地站在桌子前，与母子几人保持在一个稍稍有些空间，足以显示亲密的距离。
  这距离孩子们没有察觉出什么，而姚殊却有些不自在。
  男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阿娘今日过来是想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二弟妹怀了。”
  姚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算不上不友善，说出来的话让人有些招架不住：“趁大人不在家，砸门通知？她长着嘴不是用来说话的吧？我不在场，都能想到你娘会怎么骂孩子们。再说了，周氏怀孕管我们母子什么事？当日我怀三宝的时候，周氏跟着你母亲一起，可是把家里大大小小的活计都推给我来做的！如今她也怀了孩子，莫不是想让我回去也监督她做活？”
  林桡再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也知道姚殊心里有气，此时万万不能逆着她说的。
  “阿殊，我知道今日你们受了委屈……”
  “我没有受委屈！受委屈的是孩子们！”
  姚殊的音量一下子抬高了，“你见过这样子做奶奶的吗？竟把孩子当作仇人来看！林桡，你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孩子们究竟是不是她的孙子孙女？！”
  她一面告诫自己不要动气，可是临到争论之时，那股怒意实在无法控制，“你娘是你娘，你是你，我不想把她的错误归结到你身上！她对孩子们非打即骂，是她有问题！可是你呢，林桡，你呢？孩子们受委屈的时候，害怕的时候，你在哪里？！”
  阿志和妹妹坐在炕上，听着两人的争论，明白阿娘在为他们作主。
  这是第一次，在阿爹和阿娘争吵的时候，阿志希望阿娘能吵赢。
  他不再觉得害怕，而是跟阿娘站在一起，说：“阿爹向着阿奶。”
  阿思也点头说：“阿爹训哥哥，还把哥哥骂哭了。”
  姚殊气极了，真恨不得把面前这个男人赶出去：“你自己听听！孩子们怎么说你！你自己听！！”
  明明是孩子们最崇拜和期待的父亲，她以为他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保护好孩子们，这才放心地把阿志和阿思留在家里。
  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着林桡的面，阿志还被欺负哭了，“你就是这样做父亲的？！”
  她那双眼睛里怒意与心疼交缠，直戳到林桡心里。
  林桡是很聪明的。
  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争论永远无法解决问题，而若要获得姚殊的原谅，孩子们才是关键。
  高大的男人低下了头，对着阿志轻声道：“大宝，阿爹向你道歉。今天的事，是阿爹做错了。”
  “还有二宝，”林桡转了过去，用他深邃的双眼望着阿思的眼睛，同样用轻柔而认真的语气说，“方才阿爹应该抱着二宝，保护二宝和哥哥，不让二宝被吓到。阿爹错了，你们原谅阿爹一次可以吗？”
  两个孩子都不说话了。
  姚殊见林桡是真心在为方才的行为道歉，她心中怒意稍减，随之而来的便是理智回笼。
  这男人是怎么回事？他难道不是应该向着林家的吗？怎么还向着孩子们说话了？
  姚殊没有藏着掖之，而是认真道：“林桡，你不必如此。一边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一边是受欺负的孩子，我知道你也很难。”
  林桡原以为姚殊下一句便是体谅他的话，提起来的心也稍稍安稳了一些。
  没曾想，姚殊接着说的却是：“既然这么为难，咱们不如和离。”
  男人低垂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握紧了拳，剑眉微不可见的轻蹙，眼神变得深不见底。
  和离？不可能！
  他语气坚决：“我不同意。”
  姚殊秀眉微弯，眼神表示不解，她试图与男人讲道理：“既然你回来了，林家肯定要你回去，我们母子也不好住在外面。可我和孩子们如今过得好好的，绝不会再回林家，受人欺辱。”
  林桡依然是那一句话：“我不同意和离。”
  姚殊气结，方才跟孩子们道歉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现在怎么就这么三个字“不同意”？
  “和离以后，你若想看孩子，还是可以……”
  林桡听了这话，火气一下子也上来了。
  即便是曾经在姚殊最无理取闹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动过怒。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姚殊今日这“和离”两字，却能直直地插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林桡脸上的神情冰冷而饱含怒意，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姚殊：“你当真那么想要与我和离？”
  姚殊从未见过男人这样冷漠的神情，她也冷了脸：“是又怎样？我凭什么不能与你和离？”
  和离……她说的简单！
  若是一年前，她有勇气说出和离这话，他肯定毫不犹豫便能放她离去。
  可是现在，明明她能那样温柔而耐心的对待孩子，为什么不能在面对他的时候，稍微有一些温情？
  男人沉声道：“姚殊，成亲之后你过得不如在姚家，是我没有让你过上好日子。可你扪心自问，只要我在你身边一日，是否给过你一分委屈受？阿娘为难你和孩子，哪一次我不是站在你们这边？”
  姚殊只抓住一点，问他：“你也知道我过的不好，为什么不肯放我走？”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反问；“若我保证，日后会让你过得更好，你还会同我和离吗？”
  姚殊真是恨不得把林桡抓过来，敲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她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让我过得更好？！每天带着孩子，被林家那伙子土匪、强盗欺负？！”
  她对男人没有感情，却也知道他不希望孩子们受苦，只气道：“林桡，你到底在想什么？大宝和二宝都是你看着长大的，三宝也是你的血脉，你为什么就不肯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日子？！”
  看着姚殊气急败坏的样子，林桡内心深处从未被触动的一处角落仿佛被羽毛轻轻抚了一抚，力道不重，存在感却极强。
  不知觉间，他脸上的神色已经缓和了下来，低声道：“阿殊，你别生气。”
  姚殊仿佛一只陷入狂乱状态的小猫，霸道地盘在自己的领地上，捍卫自己和孩子们，寸步不让。
  “我不该生气？”
  男人专注地看着妻子，眼神深邃而包容：“阿殊……你先听我说。”
  以往同姚殊争执，她从来都是蛮不讲理，会用最冷漠伤人的姿态来表达情绪，林桡面对那样的妻子只有沉默和忍让。
  可是姚殊如今这样炸毛生气的样子，却让林桡忍不住软下声调来。
  “今天我确实做错了，不该让大宝和二宝受委屈，我向你们母子道歉。”
  姚殊别过头去，不想理会。
  林桡向前走了一步，把两人之间的空间缩短到他伸出手来便能触碰到她的距离，用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说出来的话低沉好听，异常轻柔，“林家那里我会解决，我保证，日后绝不会再让你们母子受欺负。”
  姚殊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毛，看向林桡：“你要怎么解决？”
  男人认真地看着面前比他矮了半头的姚殊，声音沉稳而坚定：“今日我送阿娘出去的时候和她说了分家。日后我每个月给林家寄钱，咱们一家五口单出来。”
  这下终于轮到姚殊措手不及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林桡同王氏离去，说的是分家一事。
  在燕朝，但凡家中父母健在的，没有哪个子女敢提出分家来，那可是大大的不孝。
  林桡为了她和孩子，竟然会做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