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外城的临时指挥室设在了城墙下，此刻傅连合坐在座位前瞪大了眼睛，看着第一道防线的无线讯息一个接一个地传回来，他却像是呆了一样脸色惨白。
  “报告，报告！阵前一百米，有二十只以上的鬼猴尸群！”
  “走啊！再不走就都死光了！”
  “别管我，先救班长！他被骨刺射中了。”
  “来人啊，援兵……援兵在哪里？”
  “杀！杀了这帮畜生。”
  “救命，谁来救救我们……”
  “傅连合，快组织反击，再晚就来不及了。傅连合，收到没有？快，速度要快。”
  ……
  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淌过脸颊，傅连合的脸庞已经没有了血色。他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举起手臂，指尖却抖得厉害。曾几何时，在教室中、在课堂上，老师哪里教授过这样惨烈的景象……
  “啪”地一声巨响，陈辉一脚踹开了指挥室的大门。他将狙击枪连通耳麦扔到一边，走到通讯台前一把拽过傅连合。陈辉揪着对方的衣领吼道：“你在干什么？你没有收到我的讯息吗？”
  “陈叔，我……”
  傅连合这才如梦初醒，他望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语无伦次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正在这时，已经安静了的无线讯息又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编号013，是左前方的一处步枪阵地。
  “总部、总部，这里是013阵地，请求开炮，请求开炮！”
  “我在！”陈辉一把夺过话筒，急忙问道，“你是哪部分的？现在第一道防线还有没有人？”
  “我是……医务兵。”无线电里听起来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声音柔柔弱弱未过变声期，而且还带着明显的哭腔，“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我这里都死了，就只剩我一个了。”
  “什么？那你快找地方躲起来。”
  “来不及了，我已被尸群包围，这里有二十只以上的鬼猴尸群。请求开炮，请……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无线讯息中断。老陈红着眼睛望向傅连合，朝着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不是在城墙上布置了两门火箭炮吗？给我开火！炸碎这些畜生！杀！！！”
  “是。”傅连合赶忙抓过话筒，“炮兵注意，目标013阵地，三轮齐射，放！”
  下一刻陈辉打开外城城门，带了一队人马反向冲锋。他拿着一柄05式步枪一马当先，其余人也装备了新式步枪火力充沛。
  “他还只是个年轻人！”不觉间陈辉已眼含热泪，“他明明还有大好的青春，这该死的末世，这该死的黑尸！给我打，杀光它们，一个不留！”
  同一时间，外城城墙下的壕沟中，第二道防线的一千六百名士兵在邢伍田的带领下冲出战壕，举起手中刀枪冲向了那些迎面而来的黑尸们。
  长刀在手，枪炮如雷。
  这是复仇的火焰，是迎接亡灵归家的号角。
  ……
  人类是生物进化史上的一个异类，没有尖锐的牙齿、锋利的指爪，也没有强壮的肌肉、敏锐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登上了生物链的顶端。灾变之后这种情况也同样没有改观，可以说人类在与所有的进化生物短兵相接时都不占优势。而看似热血激昂、声势浩大的反冲锋，则意味着更大的伤亡。
  战士们冲出战壕为他们报仇。这一战中，狼崖城的损伤惨重已经可以预见。但没有一个人想到那会来的这么快、这么凶猛。
  通过无人机的视角从高空向下看，在冲锋向前的阵列周围，还有一些蒙头撤退的身影，他们模样狼狈、士气低迷，相比其他战士看起来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这些人中少数是灰头土脸的伤兵，包括成功撤下来的三喜和几个后勤，至于剩下的则都是些能力者。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们死伤了六七个人，即使没受伤的也几乎能量耗尽，现在已经不堪再战。如今能力者们一个个铁青着脸色，迎着普通人的白眼，沿两侧通道快速入城，同时也为步枪让开射界。
  像是响应人们的冲锋，立在城头的火箭炮发出连续不断的啸响，72枚107毫米口径的炮弹自12支联装枪管中拖着长长的尾焰坠入尸群，如同火龙犁地般轻易割碎了地面和依附在地面上的一切。外城再向外距离城墙下的第二道防线大约3~4公里的范围内，成片的土层、岩石、碎木被震荡至半空中，无数黑尸被掀翻、被撕碎、被气浪和硝烟吞噬。
  然后是突然升起的火海，埋设于第一道防线和第二道防线之间的一道壕沟中漂满了易燃易爆炸的火油，此时被微型炸弹遥控引爆，顿时便掀起一道火海。火海中放眼望去，是挣扎翻滚的鬼猴、狂猩和少量盾甲，是如同蜡烛般被引燃复又跌倒的普通黑尸。狭长如带的火海将偌大的尸群再次分割为前后两部分，突破了第一道防线的先头部队虽然躲过了火海，却遭到了火箭炮打击，待得硝烟渐散，迎面却冲出来无数利刃、无数杀红了的眼睛。那是荷枪实弹的士兵，是全副武装的战士，他们与这些非人的怪物间没有和平可言，只有你死我活的较量。
  ……
  在战线上厮杀正酣时，远离前线战场的风尾山山巅，此刻正有人在默默观望。领头的是陈心妍，穿着白色的大衣、戴着眼镜，身后站着段晴和郑月瑛几个人。
  半山腰的空气中有一层薄雾，但站在山顶仍然可以看见十五公里外的山石树木，以及十公里外的尸群行动轨迹。即使不用望远镜，视野中的黑尸也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山顶的视野极其开阔，可以将远处的一切尽收眼底，因而足够对整座战场进行布局。
  “院长，火油防线被触发了，陈辉他们现在正在第二道防线外作战。”
  “我看到了。”
  山上只有呼呼的风声，远处的声音似乎也因此变得清晰。枪炮、交戈、厮杀、惨叫……陈心妍默默伫立在风口，深吸一口气，仿佛能嗅到硝烟的焦臭味，还有随之而来的淡淡血腥气。
  火海配合炮弹效果拔群，硝烟和高热不仅对黑尸的嗅觉有害，还一定程度上掩盖了狼崖城中弥漫的“人味”。这样一来，本来已经如潮水般涌出丛林的尸潮，此时竟鬼神神差般地缩了回去。
  “尸群……好像在撤退。”
  郑月瑛说完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样子，她和段晴对视一眼，约而同道：“尸王！”
  郑月瑛想不明白：“可是预言帖里说，尸王最快也要明年才会形成。”
  “没错了，肯定是有尸王在背后控制。”段晴一口咬定道，“不然怎么解释尸群的组织和纪律，而且你看那些远程攻击的黑尸，居然知道藏在皮糙肉厚的狂猩和盾甲身后，自始至终都没有被编入冲锋部队内。”
  郑月瑛急道：“这段距离已经超过了火箭炮的射程，不如我们用秦家送来那些……”
  段晴自然知道秦家送来的装备有多精良，但她没有答话，只是将询问的目光转向陈心妍。
  后者似乎有所察觉，便道：“不必了。尸潮已退，告诉陈辉和邢伍田按原计划行动，现在还不是急着亮牌的时候。”
  “是。”
  传令兵领命用滑索下了山头，在这之后陈心妍在山顶又站了很久。她看着火箭弹托着尾焰落入尸群效果拔群，看着第二道防线的战士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打扫战场、收容同伴的遗体，不知怎么就苦涩地说不出话来。
  尸群退了，对风尾山的人类而言这毫无疑问是一场惨胜。狼崖城所付出的代价却远超战前的预计。不过是尸群的第一次冲锋，狼崖城就损失了第一道防线和一、二防线间的火油陷阱，更不要说大量的战斗减员、意外阵亡的能力者……
  或许尸王家大业大，可以不在乎千百只黑尸的死活，但狼崖城的战士却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每一个人都是好不容易从黑尸口中逃过一劫的幸存者。
  据预言贴披露，尸变体特殊进化的比例本就高于寄生体，所以特殊黑尸往往比能力者和黑兽更为常见。而在基地有限的作战人员中，能力者却少之又少，实在经不起再三的消耗。
  想到这里，陈心妍忽然问道：“小晴，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据前线回报，普通进化者的伤亡人数接近600，能力者不到10个人。”
  “这样啊……”
  陈心妍记得第一道防线上曾有六百名新兵，现在活着撤回来却连十分之一都没有。据郑月瑛说，这当中尤其以黑尸数量最多的正面防线损伤最重，少数被特殊尸群重点照顾的阵地上，许多战斗班成建制地消失。
  第一条防线是最薄弱的，外面缺少阻拦速度型黑尸的措施。狼崖城真正的防线是高大的要塞城墙，城外的第一、二道防线在计划中沦陷只是早晚的事。
  只要能够初步消耗黑尸，第一、二道防线的使命就达到了。有彩芸和蔡世分催生土墙阻隔尸群，黑尸的进攻节奏不会太快。经过几次步枪班和能力者轮番战斗，这一批一万只黑尸起码能消耗的七七八八，不管能力者还是普通战士也能从容不迫地撤回外城。
  只可惜变故来得太快，根本没给这些人撤出来的时间。谁料能力者们刚愎自用，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前线步枪班的战士。
  若非第一、二道防线间的区域充满了绊索、钢丝阵和飘着柴油的壕沟，若非战士们冲锋作战、悍不畏死，或许那些尸群早就打到了城墙下。出乎意料的惨烈、出乎意料的尸王和特殊尸群，以及出乎意料的庞大尸群，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盘踞在丛林边黑压压的尸群，与城墙上严阵以待的人类战士隔着火焰遥遥对望，郑月瑛几人站在山顶看的最清楚，心里的忧虑也最为沉重。
  她只有看着前面那个站的笔直的女人时，心里才会稍稍安定一些。想到这里，郑月瑛不由自主地问道：“院长，你说我们这回能赢吗？”
  对方似是想了想，沉默片刻后回答：“胜败未分，一切皆有可能。”
  而等到身边人都走了，陈心妍独自一人站在崖边，轻飘飘的字句在风中飘散：
  可说到底，“惨胜”和“惨败”究竟差别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