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国野之分
作者:役智    更新:2022-04-12 19:24
  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有什么事情能比上了一上午的自习课更爽的呢?
  宰予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那就是还有一下午的体育课。
  孔门弟子们在结束了上午的自习后,先是各自回家拿取弓箭,下午又回到学社前集合,然后在子路的带领下,从学社有序离开,向着曲阜郊外进发。
  他们高高兴兴地一路唱着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思乐泮水,薄采其芹。鲁侯戾止,言观其旂。其旂茷茷,鸾声哕哕。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兴高采烈地赶赴泮宫水滨,采撷水芹菜以备大典之用。我们伟大的主公鲁侯驾到,远远看见旗帜仪帐空翻影。
  只见那旌旗飘飘迎风招展,车驾鸾铃声声响悦耳动听。无论小人物还是达官显贵,都跟着鲁侯一路迤逦而行。)
  这是《诗经·鲁风·泮水》中的第一节,原本是鲁人用来歌颂鲁僖公击败淮夷的充沛武德,现在则被弟子们用来表达自己上体育课时的喜悦之情。
  大多数弟子放声歌唱,但宰予却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按理说他这张碎嘴不可能消停,他之所以这么克制自己,是因为天生五音不全,如果跟在后面滥竽充数,只会让人贻笑大方。
  子贡知道宰予的弱点,他背着弓箭一本正经的走到宰予身边,揶揄道:“子我,唱啊!你怎么不唱呢?这唱诗多是一件美事啊!”
  宰予瞪了他一眼:“欠拍你就说话。有本事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待会儿比试射箭的时候,你可别跑。”
  宰予敢这么说话自然是有底气的。
  孔门弟子需要修行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除了乐以外,宰予其他五科的成绩都很不错。
  而子贡的数科则是拔尖水平,礼、乐、御、书四科也是稳居上游,可唯独射箭的准头太差。
  但俗话说输人不输阵,就算子贡射出去的箭绵软无力,但架不住他的嘴硬啊!
  子贡不屑道:“比就比,你当我不敢应战吗?”
  宰予知道他这是死鸭子嘴硬,因此也不愿意多搭理他,而是把目光放到了远处田野上正在劳作的农夫身上。
  刚出曲阜时,他看见的农夫大多衣衫整齐、身体精壮,他们耕作的土地也是肥沃的平原。
  而走了一段路之后,宰予面前的风景就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靠近山脚的位置上也有许多刚开垦的农田,但这些田地比之刚刚看见的那些,就差得远了。
  到处都是零零碎碎的石子,土壤也干硬结块。
  而距离这里最近的一条河,却在七八里之外,每天光是浇地,都能把人累的够呛。
  而在这里劳作的农夫也是面黄肌瘦,他们大多只有一件用来遮羞的破衣烂衫,有的甚至连衣服都没有,在腰上系着一圈草裙,就当是衣物了。
  而宰予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
  因为居住在曲阜城外不远的农夫是国人,而居住在山脚下的农夫则是野人。
  国人和野人虽然都算是鲁国人,但二者的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国人的义务主要有两条,按时缴纳赋税,打仗的时候为国家服兵役。
  但他们在履行义务的时候,也享有很多权利。
  因为国人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接受过文化教育,所以他们可以进入鲁国的行政系统做一些文书工作或者是跑腿之类的简单活计。
  即便没办法进入行政系统,他们也可以选择去做生意、做工匠等等。
  而因为文化程度高,从事的行业又遍布各个领域,所以国人对于国家的影响力也很大,因此他们自然而然的享有了参政议政的权利。
  在春秋时期,因为国人不满国君统治,所以就联合起来推翻国君的事情不知发生了多少回。
  甚至就连周天子都有被国人干挺的记录。
  当初周厉王横征暴敛,还派巫师去监视国人的言论,遇到有怨言的就直接杀掉。
  国人被他弄得不敢说话,走在路上都只能用侧目的方式和别人打招呼。
  久而久之,国人心里的怨恨越积越深。
  于是他们就联合起来把周厉王推翻,还把他流放去了彘地,一辈子不允许周厉王回国。
  阳虎不怕三桓,反而担心来自国人的道德谴责,原因就出在这里。
  而野人的义务只有一条,那就是缴税,他们并不需要服兵役。
  但不服兵役却未见得是件好事。
  因为在这个谁拳头大谁就牛比的奴隶制社会,你不当兵就代表你没有话语权。
  同时,野人的受教育程度也很低,而且他们当中还有很多逃亡来的夷狄,对于中原国家的礼仪一窍不通。
  本来野人就已经因为没文化备受歧视了,还要因为夷狄身份被二次鄙视,属实凄惨。
  野人不止社会地位低下,他们的自由也备受限制,有的甚至直接就是奴隶。
  所以做生意不可能,当工匠也不可能,他们只能种地。
  所以说,国人和野人虽然都是鲁国人,但国人可以算是鲁国公民,而野人最多算个居民。
  沦为奴隶的野人,更是只能算作国人的私人财产。
  宰予望着这些人,难免叹气。
  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
  有的人,生来就是骡马。
  这就是春秋时期的真实写照。
  孔门弟子里,一部分人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另一部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群辛勤工作但却食不果腹的野人们。
  因为在大多数人的心底,他们从来就没把野人当人看过。
  宰予突发奇想,冲着一旁的子贡问道:“子贡,你说如果我当上了国君,能不能下令让野人和国人享有一样的权利呢?”
  子贡听了,抿了抿嘴唇,他拍着宰予的肩膀说道:“子我,你这想法是挺好的,我也知道你是好心。但你能有这个想法,那你就不可能当上国君。”
  “为什么?”
  “各国都规定了,要给愿意从事劳作的国人提供田地。你如果也给野人这个权利,那分出去的地,你准备从哪儿出呢?
  你昨天还告诉我,夫子从前不能出仕,是因为他的主张触及了三桓的利益。
  但你的这个主张,可不止动了三桓的利益,还动了国人的利益啊!
  听我一句劝,你这些怪话平时和我们说说没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你要么是在开玩笑,要么是动了恻隐之心。
  但如果你未来到了国君或是其他高位者面前,你说话可得悠着点!
  你贸然说出这种话,他们肯定会觉得你没安好心,弄不好就会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