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朱泽石有些紧张。
  放在往年，这种时候何敬平往往都是哑口无言的，因为秦华昌说得没错，如果一定要夺冠，那自然除了孙天龙就是罗九。
  孙天龙有没有伤病复发不好说，但他去年总决赛确实是被罗九耗得很惨，元气大伤，那么今年这个开门红，若是孙天龙称病，那害他伤病复发的罪魁祸首就是罗九。
  于是，罗九出战，天经地义，因为孙天龙是被他弄病的，他得负责。
  朱泽石对王超的智商是信任的，他只是怕王超面对一众大佬的嘴脸，扛不住这种压力。
  更何况，仓促之间，他觉得秦华昌的话很难反驳。
  但他想多了。
  要知道，前世王超也开过十几年的这种会，也曾是会场上算计其他人的主力军，这种场合，小儿科。
  王超摇头道“秦教练，您太高估我师兄了，他如果现在去打港区站，不但冠军要拱手让人，而且咱们华乒还得出个大丑。”
  秦华昌冷笑“编，继续编。”
  王超解释道“您刚才也看到了，我师兄连陪练都不想选，为什么呢？因为他这个寒假，就顾着跟朱鼎练球了，但是朱鼎最近打的是什么球？那是快乐乒乓，那是咱们谁也没走过的一条路，就算你们觉得这条路有前途，但你们确定朱鼎现在已经走通了吗？”
  这话出口，众人不敢乱接。
  因为这是严肃的技术问题。
  “看，你们都不说话了。”王超叹了口气“事实上，我师兄最近有点走火入魔，真的出大问题了。他跟着朱鼎打快乐乒乓，打得都不会玩了，我老师已经批评过他了，我师伯也批评过他了，可他还是不听，我老师说，没事，让他先玩着吧，等再过几天，龙队身体养好了，请龙队跟他私下里打一场，最好把他打惨一点，才能让他幡然醒悟。”
  这话说完，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唯有朱泽石眼神微亮，主动道“对，我可以作证，我确实批评过罗九了。”
  蔡国栋看了朱泽石一眼，表情古怪。
  王超这话可以说是给秦华昌挖了个大坑。
  如果罗九真出了问题，那当然不能出战，但问题是，谁能证明罗九真的出问题了？
  谁也证明不了，何敬平和朱泽石属于自己人，不能作为人证。
  但你如果真想让其他教练去拆穿这个谎言，派自己的弟子去跟罗九打一场，那罗九甚至连装都不用装，直接发挥真实实力就行了。
  即便罗九赢了，他也可以说，不是我打得有多好，而是因为对手太垃圾了。
  毕竟，咱们要证明的并不是罗九打得赢白峰或是林笠，而是罗九去港区能够稳赢，也就是说，罗九能达到孙天龙的境界。
  那么，想证明罗九很厉害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孙天龙去跟他打。
  但孙天龙……按照秦华昌的说法，如今连走路都一瘸一瘸的，怎么打？
  孙天龙如果去了，那就证明孙天龙已经没有伤病了，既然你都没伤病了，那你还去跟罗九打什么呀，你直接去港区站公开赛拿开门红去啊。
  会议室里又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又一名教练咳了一嗓子，打破了沉默，道“你们看着安排吧，反正我会让高明远去打打看，权当是锻炼心态了。”
  这教练名叫程爱民，入国家队教练组三年了，因为暂时还没什么成绩，所以身段放的很低，在大家都推脱的时候，主动出来破冰，算是在蔡国栋面前争一个表现分。
  反正他也知道，高明远现在谁也打不过，既然如此，还不如赶紧把这个大家不想要的名额给占住，也算是让他积累一点国际大赛的经验。
  至于高明远的技改，伤筋动骨，耗时长久，也不急于一时，完全可以等港区公开赛打完之后再回来搞。
  程爱民这一发言，顿时激活了现场气氛。
  蔡国栋点头微笑“老程不错，有奉献精神。”
  陈韬略也赶紧跟上“我也帮梁鲲鹏报个名吧。”
  蔡国栋目光看向朱泽石。
  朱泽石心中轻叹“您把吕飞扬也记上。”
  蔡国栋微微点头，目光却依然不挪开。
  朱泽石无奈，道“那您把萧飞也记上。”
  蔡国栋这才开口道“好。”
  唯有朱泽石有些郁闷。
  他心里清楚，这是总教练在逼着他做交换。
  因为何敬平缺心眼的缘故，在历年来的会议上，朱泽石都是帮何敬平说话的，师兄弟俩好得像是穿一条裤子，这一次，何敬平让王超代师出战，一出手，就是一番逻辑诡辩，把罗九摘了出去，但这不代表问题就解决了。
  港区公开赛终究是要派人去的，这个开门红终究是要拿的。
  如果罗九和孙天龙都不肯出手，那当然只能让世界排名第二的萧飞出手了。
  萧飞今年岁，这么多年来，成绩都很不错，公开赛冠军拿了几十个，亚洲杯和亚锦赛也成绩显著，但偏偏跟三大赛没什么缘分，所以时至今日，参加了五届世乒赛，届世界杯和一届奥运会，却最终只有一枚世界杯金牌入袋。
  到了这个年纪，萧飞算是五大主力中看得最开的，他不奢求大满贯，于是也就失去了清晰可及的目标，变得很佛系。
  这种情形下，由萧飞来打开年第一战，虽然不敢说一定能夺冠，但至少出征名单里有一根主心骨了。
  但蔡国栋还觉得不够，于是再看秦华昌。
  秦华昌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无奈道“林笠也报个名。”
  蔡国栋这才满意。
  两根主心骨，不出意外的话，夺冠几率就应该有百分之七八十了，至于去年年末忽然崛起的英格兰人皮克和巴西人虎克，蔡国栋暂时不做考虑，一方面是因为欧洲选手普遍神经刀，未必就能打入决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罗九和孙天龙铁了心不去，蔡国栋找不到其他人能稳吃那两个欧洲人。
  秦华昌却还想搞事，对王陆道“咱们实力不行就数量凑嘛，不如你给白峰也报个名？咱们三大主力出战，应该冠军就挺稳了。”
  王陆狠狠瞪他一眼“白峰不去。”
  秦华昌顿时叫屈“总教练你看啊，我家林笠，他家萧飞都能去，凭啥老王家就不去一个？这不公平啊，他白峰是比咱们的弟子更金贵些还是怎滴？”
  蔡国栋瞪他一眼，道“闭嘴。”
  秦华昌搞事不成，也不觉得尴尬，嘿嘿一笑，不再多言。
  白峰自然不会更金贵些，但要知道，白峰是王陆门下的独苗，不像秦朱两门，各有两根苗，这种情形下，蔡国栋自然是要袒护一下白峰的，不能让秦华昌浑水摸鱼，把白峰拉下水。
  他这个总教练也不好当，方方面面的平衡都需要考虑。
  但这也是他自找的，除非华乒放弃“人治”这份独断专行的大权，否则，他在离职之前都得这么继续小心翼翼的平衡下去。
  但蔡国栋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时候王超忽然又开口了，他道“总教练，港区站给我一个名额吧。”
  去年王超在t打林梓君那场球，牺牲良多，何敬平和朱泽石趁机联手在蔡国栋这里要好处，最后谈下来的是四场公开赛出战名额，世界杯可以给机会，但要看王超的世界排名情况。世乒赛也可以给机会，但他得自己去打地表最强直通赛，拿不拿得到名额全看自身实力。
  所以王超这时候开口给自己要名额，是完全合理的。
  但秦华昌却急了“王超，你小子……”
  他没敢把话说完，因为蔡国栋正严厉的看着他，这让他意识到，现在不是随意场合，而是一场年度最重要的分蛋糕大会，王超也不是平时那个毛头小子，而是代表着他的老师何敬平。
  但秦华昌憋屈啊……
  他又被王超坑了……
  事实上，王超去年有两场名局，一场是在国家队基地打白峰，一场是在t打林梓君。
  这两场比赛打完后，教练们就默认王超的硬实力已经达到了国家一队水准。
  而王超的比赛能力，则已经稳稳达到了国家队主力水准。
  他是那种可以靠智慧把劣势对局打赢的选手。
  而今年，在王超当众展现出自己力量上的提升后，教练们虽然口里不说，心里却已经不得不承认，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已经稳稳杀入了国家队主力行列，与白峰林笠萧飞都有得打。
  只是还未正式重排座次而已。
  如果王超早说他想打，其实林笠完全是不用报名的。
  但王超偏要等蔡国栋先把林笠定下来，自己再报名。
  这意图也昭然若揭他想消耗秦门实力。
  身为朱门弟子，平时可以跟秦门弟子相亲相爱，但今天是特殊情况。
  今天我们都是大坏蛋。
  原本是林笠与萧飞双雄对峙的局面，加上一个王超，忽然就变成了三足鼎立，林笠夺冠的可能性一下子少了一大截。
  最让秦华昌气急败坏的是，王超的风格有点克制林笠……
  君不见一个小时之前他是怎么打梁鲲鹏的？
  去年王超在国家队接受考验，选择对手，他选了白峰，没选林笠，是因为他怕自己接不住林笠的高质量进攻，而不是怕林笠的比赛策略。
  今年，王超既然敢主动报名，那就代表他已经有了接住林笠高质量进攻的自信心，按照秦华昌对王超的了解，他甚至认为，王超恐怕已经必胜林笠了。
  这让他怎能不吐血？
  你小子，咋就算计我上瘾啊？
  你倒是也算计算计王陆那厮啊……
  他却不知，王超死盯着他，正如他死盯着罗九，大家都是找最强的坑，先联手把强者坑死了，自己才有机会上位。
  从这一点看，被坑，其实是一种强者认证。
  最可气的是，王超这时候居然还笑嘻嘻的提了一句“秦教练，您看我们朱门这次可是报了三个名字呢，秦门朱门同气连枝，您不如让范小东也一起凑个热闹？”
  秦华昌只觉得心底寒气直冒，头脑中无端端浮现一副画面，乃是范小东的脑袋被一条巨蟒张嘴咬住，而这巨蟒头顶清晰浮现出一个“超”字，只等稍一用力，便要一口咬下，让范小东一代天才就此早夭。
  他是真的想要废了我的宝贝徒弟哇。
  此子果然有绝户之姿。
  秦华昌怒斥“滚！”
  港区公开赛名额就此确定，除了主力球员之外，自然还有一些二队的小球员也会报名去国际赛场上历练，不过这群人往往在资格赛就要折戟过半，所以并不需要大佬们过多讨论，因为他们确实影响不了大局。
  蔡国栋做好记录，进入下一场，三月中旬世界巡回赛华国公开赛，在川西省天府市举行。
  华国公开赛是毫无疑问的白金站，因为华国乒协的地位，华国公开赛甚至有着“白金第一站”的美誉，向来吸引着最多的参赛选手。
  这一次就没人畏难了，大家开始争抢，毕竟，在家门口打比赛那是多大的荣耀，如果能赢，那可是全国人民都看在眼里的。
  秦华昌“孙天龙可以出战，医生说他的腿伤恰好一个月能完全康复。”
  王超“我师兄罗九可以出战，那时候想必他也从快乐乒乓的魔怔中走出来了。”
  某教练“严平安可以出战，他年纪也不小了，打一场是一场吧。”
  某教练“方晓波可以出战，他身上伤病也多，估计下半年就没法出战了，总教练，让他先上吧。”
  某教练“邹正宇必须出战，他这人一出国就水土不服，难得有家门口的比赛，总教练，给个机会吧。”
  “……”
  最后王超道“我也可以出战，我会努力帮师兄们扫清障碍的，如果遇到主力选手我可以主动认输，绝无怨言。”
  蔡国栋瞥他一眼，冷笑道“一边待着去。”
  他可没忘记，自己答应给王超的四站名额都是普通站，眼下这小子莫非是欺负自己记性不好，想要偷鸡？
  王超也不在乎，偷鸡这种事情，偷成了白赚，偷不成也不亏，今天不妨多试几次。
  朱泽石看在眼里，倒是彻底放下心来。
  这小子如此没脸没皮，看来师弟今年这场分蛋糕大会是不担心吃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