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很沉默。
  “没事，才第一局而已。”刘恒轻声道：“而且林笠是全程压着拜叔打的，只要下局别那么多失误就好了。”
  仿佛是为了给自己加油打气，肖健也低声道：“对呀，这不就像王超前几天跟武力那场球一样吗？最终还是武力靠身体素质把王超打穿了……拜叔毕竟也老了呀。”
  不少人看向王超。
  通过今天下午这场球，所有人都认可了王超的实力，于是也理所当然觉得他的眼光最好，希望他能说下看法。
  王超却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出来。”
  有些话他不敢说，因为他也抱着一定的侥幸心理。
  但若是前世，若是他在现场，看到这场球现在的走势，他会觉得拜耳至少有六分赢面。
  林笠打得太简单了。
  这是不对的。
  就算有天下第一的单板质量，也是必须要算计和欺骗的。
  这正是大球运动和小球运动最大的区别。
  c罗偶尔能靠自己一个人带球晃过对方所有人，最后单刀直入，一脚射门得分，个人技术的上限可以被拔到很高很高的程度。
  但乒乓球选手却绝不可能单纯靠球本身的质量打穿对手。
  能打穿对手的，一定是一套组合拳，包含了速度、落点、轨迹、算计等诸多因素。
  “秦华昌不是华国第一名帅吗？为什么林笠今天会这么打？”
  王超不信这是林笠的真正实力，因为他对世界级球员的实力有明确的认知，如果林笠只有今天这样，那他根本不够资格成为国乒五大主力之一。
  这场比赛既有电视直播，也有网络直播，众人看的是网络直播，解说相对而言并不像华视体育频道的官方解说那么正式，说起话来也更随意一些。
  所以此刻，叫做“大马哥”的解说员正在趁着一局结束后的空档跟观众互动。
  “数字编号20123的这位朋友问现场指导是谁……今天的现场指导是王陆教练，不是秦华昌秦指。”
  “给大家解释一下啊，秦指年纪大了，去欧洲带队比赛很辛苦，昨天晚上突发心脏病，被送去医院了。”
  “现在？哦，前方传回来的消息，说问题不大，已经出院了，但是暂时不能入场指导，因为大家都知道的，看乒乓球赛太费心脏了。”
  “你们的心脏起搏器和速效救心丸都准备好了吗？没准备好的可以抽空去准备。”
  “我这里没有拍卖链接，我是解说，不是直播卖货的。”
  大概是为了活跃气氛，最后大马哥还跟大伙儿开了个玩笑，随后张罗着让大家发弹幕抽奖，奖品是红双鲤最新款的球拍和某国手的官方人物传记。
  王超听到这里就知道完蛋了。
  现场指导教练太重要了，这是他前世的亲身体验。
  并不是说今天的王陆教练就真那么弱，而是球员对自己的主管教练有着深刻的信任，这种信任是在长年累月的共同训练中培养起来的，双方之间的关系既是师徒，也是父子，一旦你比赛的时候场边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会觉得心慌，觉得做什么都没底气，做什么都是错的。
  这种时候，大心脏的队员受影响略小，而如果是心态不好的球员，那真的是一身功夫能发挥出一半就不错了。
  很明显，林笠的心态不算好。
  昨天师兄弟内战，他面对最熟悉的人，心态沉稳，发挥完美，而今天面对相对陌生的外国球员，他看不到秦华昌鼓励的眼神，顿时就不行了。
  他急得不行，恨不得赶紧一板子抽死对手！
  即便王陆教练也是国字号教练，也看出了问题症结，并一次次提醒他，告诫他，但是没用。
  林笠满头大汗的在第二局败下阵来，比分11：9。
  单看比分，其实两局差距都不大。
  但实际上，选手的信念会在分数不断攀升的过程中渐渐崩溃。
  时间缓缓流逝，宿舍里，队员们已经不再相互打气。
  都是职业球员，谁的眼睛也不瞎。
  第三局拜耳再度以13：11拿下。
  林笠展现了华国球员特有的坚韧个性，即便内心已经濒临崩溃，他依然没有放弃，死死的咬着，用错误的打法努力谋求分数，甚至追到了11：11，才在最后两个球落败。
  等到第四局时，拜耳体力有所下降，那一股气势也周期性的来到了落潮的时候，被林笠死缠烂打，以11：7翻回一局。
  就连小马哥都在说“林笠终于找到打拜叔的方法了，大家静静的期待他让三追四吧。”
  唯有王超知道，这不是让三追四，这是回光返照。
  林笠在第五局迅速崩溃下来，仿佛龙队昨天的突然断电一般。
  他被拜耳11：3直接击溃，中途曾经暂停，但并不能止损，在丢掉最后一球后，他整个人如同失魂，在拜耳上前跟他握手时，他恍如未闻，直到拜耳将手又往前伸了伸，伸到他眼前，他才仿佛如梦初醒，滞后两秒抬起手臂来。
  观众席上响起了大片大片的嘘声，王陆教练脸色阴沉。
  在国际赛场上，林笠这种行为算是十分失礼的，第二天想必会被无数媒体扣上“输不起”、“拒绝握手”的大帽子。
  但业内人都知道，林笠没有任何输不起的意思。
  这时候的林笠，只是脑子已经被太多关于球的思绪塞满了，他正在拼命的思索，竭尽全力想要找出这场球的问题。
  简单地说，他魔怔了。
  初上赛场的选手，几乎每个人都曾经魔怔过，直到经历无数风浪，才会渐渐变得淡定，才能学会在输球后先收起纷乱的思绪，做好眼前的仪式。
  林笠自然不是新手。
  所以他现在的样子，只能说他的心灵遭受了极其沉重的打击，已经到了失态的地步。
  这一夜万马齐喑，国内媒体齐齐失语，无数熬夜看球的观众都丧失了谈论的兴趣，而更多行业内的人则敏锐的意识到一件事情：天塌了！
  从孙天龙连续在两大赛事上断电，到林笠今日兵败德意志国，华国乒乓球从去年世乒赛开始，已经渐渐呈现出疲态。
  而今夜，欧洲最伟大的乒乓球运动员汉斯.拜耳终于一把扯下了这块遮羞布，从三华一德的四强阵容中脱颖而出，将华乒早已存在的伤口赤裸裸的呈现出来。
  ……
  “笃笃笃”，有人敲响了房门。
  拥挤一堂的宿舍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队员们进来是从不敲门的，通常用脚，偶尔用手。
  所以，外面是谁？
  江山去开门，等看到来人，立刻收起了懒洋洋的神态，将穿着拖鞋的双脚往后缩，努力站端正，道：“何指导，您请进。”
  何敬平一来，无关人等纷纷退避三舍，就连江山也抱着笔记本往隔壁跑，还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我去联机打游戏啦，可能要很迟才回来。”
  目送江山离开，王超转头看向何敬平：“您老找我有事？”
  何敬平摇摇头，又点点头，神情有些忧虑，过了许久才轻叹一声，道：“刚刚的比赛你看了吧？”
  王超点头。
  “你怎么看？”何敬平问了一句，随后觉得没说清楚，补充道：“你对华国乒乓怎么看？”
  王超笑道：“很强啊，天下无敌，称霸乒坛，世界排名第一永远是华国人，这都多少年了，虽然具体人选换来换去，但国籍几乎没动过。”
  何敬平摇头：“这只是表象，实际上，早在数年前，华国乒乓，或者说华国男乒，就已经有了巨大的隐患，而今天，这隐患才终于暴露出来了。”
  他问王超：“当今国乒五大主力，你怎么评价？不要说套话，我想听你说实话。”
  王超有些无奈。
  他穿越过来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虽然查过一些资料，但对乒坛说实话不太了解，也就这两天看了两场球，外带看了罗九的不少比赛，你让他怎么说？
  他试探道：“一超多强？”
  这是外界的普遍评价，孙天龙超然物外，天下无敌，雄踞世界第一排名宝座已长达三十多个月，对外战绩更从未败过。
  而另外四人各有胜负，在孙天龙不出场的情形下也拿下了不少奖牌，根据国际乒联的统计，过去三年间所有公开巡回赛的冠军有百分之四十是被这四人瓜分的。
  另有百分之二十属于孙天龙。
  最后那百分之四十，才被其他各国瓜分，而他们能拿到奖牌的主要原因，是国乒没有派主力出战，而是派出新人练兵。
  这种无与伦比的统治力，是华国乒乓人自信的来源。
  何敬平却摇头道：“你错了，应该是一超……四不稳。”
  王超眼神微动，若有所思。
  “但现在更不行了。”何敬平叹气：“现在是四不稳，一掉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