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东南 第一百八十三章 白子离盘
作者:高楼听雨    更新:2022-04-24 20:30
  漆黑如墨的夜色下,邓力用双手死死的托着插入胸前的长刀。
  殷红的血迹从他的胸口顺着长刀滴落在地,一滴接着一滴,交织成线。
  周围死一般的安静,唯有林中偶尔卷过的风声呜咽不停,似乎是对他们这些人的嘲弄。
  所有人都看着出手狠辣的张则。
  那些邓力自山上带来的人最为吃惊,在他们印象之中,邓力和张则一直是亲如兄弟,不然当初邓力下山之时也不会把山上剩下的所有兄弟交托给张则。
  邓力双目血红,大量的失血已经开始让他的神识有些涣散,目光也是开始有些模糊,只是长刀入身之痛,反倒是让他的精神恢复了少许。
  他强忍着咽下一口已经涌到喉咙里的鲜血,怒喝一声,声音说不出的愤怒。
  当初在永平镇里被高勇背叛,他当时虽然也有些心痛,可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因为他早就知道高勇此人狼子野心,暗中对高勇心怀戒心了。可是张则不同,两人从小一起在山寨里长大,虽不是亲兄弟,可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兄弟,胜过兄弟。
  换句话说,他邓力可以败,也可以死。既然选择了争上一争,他自然也早有了事败身死的打算。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时今日,在此地捅出这一刀的会是他张则。
  是他的生死兄弟。
  邓力嘴角噙着血水,“老张,你知道我一直是最信任你的,为何叛我?”
  张则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为何叛你?老邓,你真的不在山寨里太久了,难道你以为如今的山寨还是和你我在山上那般?你不知道我们在山上被周文这些人压迫的有多紧,这些年你在山下占山为王快活的久了,是不是早就忘了山上的兄弟们?这次要不是你在山下败了,会舍得回到山寨来?”
  他一字一顿,“沈先生说的对,你这种人只能逞凶一时,终究做不得大事。”
  邓力苦涩一笑,“原来你投靠了沈行,难怪了。他许诺了你什么好处?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你我亲如兄弟,为何要舍近求远?”
  张则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他面带嘲讽,“沈军师并没有给我什么许诺,他只是和我打了一个赌,赌的就是你到底会如何做,结果从咱们下山开始到方才那一刻,你所做所为都在沈军师的意料之中,我当初其实并没有答应他,只是见你今日如此,步步落入他的计划之中,如此这般,如何和他斗?继续跟着你,兄弟们也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不得不替兄弟们另谋出路了。”
  邓力原本强撑着的头颅低了低,眼眸之中的神采骤然褪去,“原来如此,我所作所为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
  张则的眼眸之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我这般做既是为了给兄弟们找个出路,也算是给你个解脱,你自小就要强,可你是斗不过他们的,如果你今日不死,他日只会连累更多兄弟。”
  他们自然指的是宋先和沈行。
  “老邓,你可还有何话说?”
  邓力抬了抬眼,看了眼远处沉默不言的朝清秋和四周那些茫然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自家兄弟。
  他松开按住刀锋的双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
  此生尽处,他苍凉一笑。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我只有一句言语,我死之后,诸位兄弟不必为我报仇,好好跟着老张就是了。老张,动手吧,兄弟一场,给个痛快。”
  张则点了点头。
  他握紧手中长刀,猛然前递。
  刀锋自邓力身上透体而出。
  发出一声沉闷的铁器击打声。
  朝清秋别过头去,不论邓力生前如何,枭雄陌路,终归还是让人感到一丝苍凉。
  邓力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片刻之后,他双眼圆睁,眼眸之中的神采缓缓散去。
  周围没人言语,方才一个谈笑自若的枭雄人物,眨眼之间就死在了他们面前。
  良久之后,朝清秋走到张则身前。
  “背主求荣,可曾心安?”
  张则抽出手中的长刀,露出一个苦涩笑意,“我们这些人,人生已经早早注定,不是杀人就是要被人杀。没的选的,只不过如今沈先生给了我们另一条路,我自然要带着兄弟们闯上一闯,至于老邓,算是我欠他的,日后到了地下我再还他就是了。”
  朝清秋点了点头,“我来的早些,你可以带人去大路那边相助颜宾,该如何做,我想你也心知肚明。”
  张则没有言语,转过身招呼着手下随他离去。
  那些人也都没有言语,只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邓力带下山的人马当初都折在了永平镇里,如今这些人都是当年他留在山上的人马,一直都是在张则手下,所以今日张则出手之时,他们虽然诧异,可也只是在一旁袖手旁观而已。
  偌大的密林之中,只剩下朝清秋和已经毫无生息的邓力。
  他上前两步,伸手给他合上了那双死死撑着的双眼。
  乱世里,总是这么无奈,每个人都在想方设法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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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路之上,颜宾也正带着人在路旁休息。
  他身边之人多是邓力从周文身边“借”过来的人手,一个个满身杀伐气,横眉立目,一看就不是易与之人。
  而这些人又非他和邓力的人马,来的路上有他和邓力的人马压制还好,如今这些人没了压制,看向颜宾的目光之中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杀意。
  颜宾却是不在意,只是在那里低头挥着袖子,如今他的希望都在朝清秋那边,如果朝清秋那边得手,他自然无事,可要是朝清秋那边失了手,那他一个读书人除了引颈就戮之外,真的就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颜老大倒是闲适的很,莫非一点都不担心不成?”
  颜宾看了这人一眼,此人在周文派来的这些人之中隐隐是个领头之人。
  “颜老大可能不认得小人,小人姓赵名葵,是周老大手下的老人,自小就跟着周老大做事,如今也有些年头了。”
  颜宾盯着他,笑道:“下一句话是不是就要说,好好记住我的名字,我就是送你上路之人?”
  赵葵一愣,下意识的按住了腰间的长刀。
  “颜老大说的哪里的话?我家老大是派我前来相助颜老大和邓老大的。”
  颜宾盘腿而坐,“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你们周老大了,如此局面,我还以为他派你们来是想要浑水摸鱼,顺手解决了我和邓力。”
  “自然不是,我家老大巴不得咱们山寨里和和睦睦,兄弟们之间和善相处。”
  “那就是我误会周大哥了,等回了山寨,我亲自给他道歉就是。”
  赵葵话锋一转,右手又悄悄握住了刀柄,“只是来之前,我家老大有一句话要我问问颜老大,要是有朝一日,山寨反目,不知颜老大会站在哪边?”
  颜宾看了眼他握刀的右手,“周大哥还真是看的起我,刀锋之下,我还有的选吗?”
  “自然有的选,我家老大从来不会强迫他人,在下相信颜老大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手中刀锋不过是作为一个保障罢了。”
  “周大哥倒是会用人,你也是一副伶牙俐齿。”
  “小的也就只有这些拿的出手,还望颜老大好好思量,切莫自误,辜负了我家周老大的一番苦心。”
  颜宾点了点头,“且容我细细思量。”
  既然话已经说开,赵葵也不再掩饰,他用力拍了拍腰间长刀,“希望在到达永平镇之前,颜老大能给在下个答案。”
  颜宾笑了笑,没有言语。
  此时逞强也没有用处,还是要看朝清秋那边的结果。
  四周寂静,一旁不时传出一两声鸟叫声,叽叽喳喳,惹人心烦。
  突然在他们身前响起了一阵紧密的脚步声。
  赵葵等人立刻起身,抽刀戒备。
  颜宾安坐不动。
  来人正是从小道抄近路而来的高勇等人。
  颜宾伸手遥指高勇,“原来是高帮主当面。”
  高勇看了他一眼,伸手摸向腰间的长刀,“你我虽然不曾见过,不过想来阁下就是颜先生了。共事多年,如今才是第一次相见,是我老高无礼才是。”
  赵葵挡在颜宾身前,“颜老大不必和他多言,直接动手就是,凭咱们的人马,还不至于怕了他们这帮乌合之众。”
  “看来颜先生如今也是身不由己。”
  高勇是聪明人,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开口之人不是颜宾而是那个他不曾见过之人,加上当初他在龙头帮里听邓力讲过不少山寨上的事,他已经把事情的缘尾猜了个大概。
  无非是山寨里的夺权和相互倾压罢了。
  颜宾笑道:“都不要急,再等等,说不定等会儿咱们就不用大动干戈了。”
  众人虽然不知他是何意,可如今双方动起手来,其实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也只能是相互对峙罢了。
  夜幕之下,本还是生死相向的两方人马,沉默相对,极为诡异。
  颜宾不知从何处寻出来一个棋子,是一颗白子,他轻轻捻动棋子,“闲来无事,不如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从前在一处山林里,住着一个猎人,树林里还有一只老虎和一只饿狼。老虎和饿狼早就都盯上了这个猎人,只是双方相互忌惮,谁都不敢先出手,而这个猎人手中有一张强弓,可惜弓上只有一支长箭。若要杀虎,必然死于狼口,若要杀狼,必然要死于虎口,你们猜,猎人最后是如何做的?”
  高勇笑道:“这个猎人想要活命,只有虎狼先去其一,不然必然是必死之局。”
  赵葵也是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这本就是个两难之局,唯一破局之法,唯有驱虎吞狼。”
  颜宾话锋一转,“如今我和邓力之事又何尝不是如此?有人独坐在高台之上,想要看着我们双方厮杀,胜也好,败也好,其实双方都已经是必死之局。”
  他望向赵葵,“我是如此,你家周老大又何尝不是如此?”
  赵葵刚要反驳,又响起了一阵细密的脚步声,只不过这次的脚步声是从后而来。
  正是从后面抄小路赶过来的张则等人。
  赵葵脸色大变,“你们怎么会来这里,邓力何在?”
  张则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眼中带着冰冷的杀意。
  颜宾站起身来,笑着拍了拍手,“朝先生果然厉害,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就收服了你们。”
  他只是打量了张则他们一眼,就已经看出他们损失极少。
  “赵葵,如何?愿投还是愿死?给你十息,我这人好说话的很,从来不强迫他人。”
  赵葵环视前后,不止是人数之上他不占优势,他们被人前后夹击,要是真的动起手来,多半要全都死在这里
  他死死的盯着身前的颜宾,“颜先生距我如此之近,不怕我出手不成?”
  颜宾摇了摇头,“你是聪明人,应当看的出来,我在这里不重要,或者说的我命和你的命比起来,反倒是你们的命更重要一些,所以如今你怎么选?”
  赵葵犹豫片刻,扔掉了手中的长刀,他单膝跪地。
  “愿听颜先生差遣。”
  有他先降,在他身后的众人也都放下了武器。
  颜宾笑了笑,扔掉了手中已经浸满汗水的棋子。
  自此之后他再也不是棋盘上任人宰割的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