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爱心大使
作者:王清平    更新:2021-11-05 18:41
  官场那些破事,雪梅下班就不去想它了。不料,回家一进门,就听到屋里有抽泣声。真是烦死了!
  当时黑灯瞎火的,雪梅有点毛骨悚然。伸手摁亮灯,才看到妈妈陆爱侠坐在沙发上,双手捧脸,身子蜷成虾米,浑身一抽一抽地在哭泣。爸爸打牌,丁楠晚自习,家里只有妈妈。自从哥哥雪清去世,妈妈动不动就流泪,雪梅见过好几次了。但是,哪一次也没这一次哭得伤心。雪梅放下包就坐到妈妈身边:“妈,又怎么了,怎么动不动就哭天抹泪的?”
  陆爱侠直起腰,伸手抽一张抽纸擦掉眼泪,说出哭的理由。
  原来,陆爱侠上午去菜场买菜,遇上陈利民爸妈了。亲家之间虽然走动不多,而且都知道儿女叮叮当当的,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但大面上都还盖得过去,见面还是好亲戚。平时在菜场或街上遇到是常有的事,只要遇上,亲家总会拉手站着说话。说共同的孙儿陈列,说共同的话题锻炼,说共同的兴趣官场,总之,亲热得不得了,说得没完没了,有时能忘了买菜做饭。
  但是,就在这天上午,陆爱侠跟亲家走到脸对脸、鼻子蹭到鼻子,陈利民爸妈硬是没跟陆爱侠搭腔。陆爱侠当时还喜出望外,伸手想拉住亲家母的手拉拉家常的,没想到热脸贴上人家冷屁股,人家根本没理她。她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心里就窝着火,塞进一个小鬼似的瞎猜疑了。那还用问吗,肯定是雪荣跟陈利民闹离婚闹得不可开交了,否则,怎么眼下鼻子脸都蹭到一块了却装着不认识了呢?陆爱侠越想越气,越想越难过。
  看到雪梅回来,陆爱侠开始发泄了:“养了个孬种败家儿子,除了会吃喝嫖赌,还会什么?自从雪荣进了你陈家门,陈家大小哪样事情不是雪荣张罗的,闺女调动工作,外甥大学毕业就业,不是雪荣你陈家能摆平什么事情!噢,你儿子在外面拖荤拉腥的不去管管,反而整天指责雪荣在外面不顾家。若不是雪荣不顾家,你陈家能有今天!”陆爱侠风一阵雨一阵地唠叨着。
  陆爱侠由亲家对面不啃西瓜皮联想到宝贝外孙陈列好久没看外公外婆,骂陈利民是个白眼狼,骂陈列真是外婆疼外孙,等于沼泽地里撵旋风,总之,想起陈家的事情,想起雪荣受的委屈,陆爱侠就一刀斩不断,哪怕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简直是罄竹难书。
  雪梅不知怎么劝慰妈妈是好,因为她也听说了,陈利民把那份传单带回家羞辱姐姐,肯定也在他爸妈面前挑拨了,那他爸妈哪还拿丁家当人呢,更不会理睬妈妈了。事出有因,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爱得越深,恨得越深。没见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形同陌路、视如水火的,只有亲家对面不啃西瓜皮才引起陆爱侠咬牙切齿的。但是,听妈妈数落多了,雪梅的心也烦了:“妈,那你说姐姐是离婚好,还是不离婚好?”
  陆爱侠想了想,横下一条心说:“以往我怕你姐离婚,现在我支持你姐离婚。”
  “那我姐怎么不离呢?”雪梅在工作上与雪荣接触多了,发现姐姐杂毛脾气,没多少女人味,就曾想过姐姐和陈利民闹离婚,未必都是陈利民的责任。舌头和牙也有硌碰的时候,姐姐总不能家里家外都那样火烧火燎的吧?但姐妹俩在家庭婚姻等等方面反而没有过去交流得多了。姐姐到底对婚姻是怎么想的,雪梅一点儿也不知道。
  陆爱侠说:“你姐怎么不想离,是离不掉。陈利民不离,焦点是陈列,你姐想要陈列,陈利民也想要陈列。其实,陈列要是跟了陈利民,有他受罪的日子。你想呀,陈利民跟小女人结了婚,还能拿你姐的孩子当人吗?”
  雪梅看法不同:“我认为陈列跟着陈利民没什么,姐姐要是想带着陈列,那就意味着姐姐不想再嫁人,否则,带着陈列干什么。什么时候,陈列还不认她这个妈呀?我看,无论陈列选择谁,都是最痛苦的。后妈待他不好,后爸就能待他好?因此,我看不如姐姐放弃陈列,早日走出这段不幸的婚姻。”
  陆爱侠不赞成雪梅的看法,但也不表示反对,只说:“你要这么认为你给他们做做工作,劝他们早早离了算了,省得耗得难受。”
  雪梅真的很想帮助姐姐解除痛苦的婚姻,把妈的话记在心里。
  陆爱侠曾经导演的政治婚姻让雪荣身心疲惫,也给雪梅带来对政治婚姻的恐惧。雪梅发誓,宁愿削发为尼,也不愿走姐姐的老路。没有爱情的婚姻雪梅不要,但是,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啊!现在雪梅连爱情的滋味还没尝到,怎么可以奢望获得爱情的婚姻呢?
  雪梅承认,自己对程进有点好感,因为程进还没染上政客习气。过去做梦,没有明确的臆想目标。后来做梦,臆想的目标只是一个浑沌的身份——博士。而现在做梦,发现臆想的白马王子居然清清楚楚就是程进了。从潜意识中走出来,走到现实工作和生活中,雪梅又总对程进有这样那样的不满意。她喜欢程进的纯洁,但又讨厌他的迂腐;她欣赏程进的执拗,但又反感他的固执;她希望看到程进,但又总挑程进的毛病。这一切似乎都源于雪梅对官场的无可奈何甚至深恶痛绝,因此,她总想把程进逐出官场。雪梅一次次地内省,千万别走姐姐的老路。
  “程进,你说你对我隐瞒了什么?”这天,雪梅突然闯进程进的办公室,对程进大发雷霆。
  雪梅受不了别人的蒙蔽和欺骗。那是雪梅第一次主动拜访程进,因为她又有两天没见到程进了。程进有时挨她批评急了,就会躲着她,而雪梅不拿程进出气,就没地方出气似的,挖地三尺也要把程进拎过去训一训,否则心里就堵得难受。如果不弄清楚程进的真实身份,雪梅心里比吃一把苍蝇还难受。
  程进让雪梅一棍砸闷掉了。脸上一时无辜,一时哭笑不得,一时惶惶不安,变幻莫测。程进前一阵子看到那份诽谤雪梅姐妹俩的传单了,那份传单现在还压在桌上的一摞材料下面,程进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相信流言飞语?雪梅那么高洁,怎么可能为获得官位玷污自己的清白呢?不相信流言飞语,又相信谁呢?雪梅如此年轻、如此漂亮,获得如此高的官职,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比别的女孩子强在哪里?程进心存那点对雪梅的好感让传单一下给弄糊涂了,加上估计雪梅绯闻缠身肯定痛苦,别人也无法劝解,于是程进就不再主动去找雪梅汇报工作,动不动就躲在自己办公室里上网看报。但眼下没头没脑让雪梅问起隐瞒了什么,程进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丁市长是什么意思?”
  雪梅直直看着程进苍白的脸:“你,是不是刘书记的亲戚?”
  程进给雪梅问住了。真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刘万里千叮咛万嘱咐,打死也不能承认他俩有关系的。怎么这么快就让丁市长挖出他们的关系了呢?程进心里有鬼,脸就变成调色板了。但是,程进还是矢口否认:“不是!”
  雪梅步步紧逼:“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程进一口咬定。
  雪梅说出自己推测程进是刘万里亲戚的理由:“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跟刘书记没关系,我今天突然想起来了,你和刘书记的口音是一个地方的,你俩肯定有关系。”
  原来如此。程进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嗯,不错,是一个县的。但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口音相同,不代表就有关系呀。咱们那县一百多万人口哩!”
  雪梅想想,也许是自己神经过敏,但她还不死心:“你来运河市挂职时能没找过刘书记帮忙?”
  程进摇头:“没有。”然后给雪梅倒上一杯茶水。
  雪梅噢了一声,没喝程进一口水,放下水杯就走。刚走到门口又转回头,差点撞上送她出门的程进。程进赶紧后退几步,和雪梅保持着一定距离。雪梅yu言又止,停了一会儿还是问:“上次回家看你妈怎么样?”
  程进回答:“噢,老病犯了,就是想看见儿子,唠叨几句,心里就敞亮了。老唱片似的,一遍一遍想儿媳妇。我听得都腻了。”
  雪梅说:“哪天你带个媳妇回家她的病不就全好了?”
  程进觍脸坏笑说:“丁市长给介绍一个。”
  “又来了,自己就不能主动出击吗?”雪梅说完扭头就走。
  程进咀嚼着雪梅的话,越想越有味道,越想心里越甜蜜,越想越兴奋。晚上睡觉把雪梅当做梦中情人拥抱着、呼唤着、合欢着,但是,醒来还是自惭形秽。雪梅像一尊菩萨,程进则是一个俗物,似乎永远只有膜拜雪梅的神往,而无法捕捉到雪梅的爱情。当程进梳理雪梅对他的一次次刁难时,突然发现这里有一个女人特有的心智,那就是喜欢你才为难你。如果自己再不开窍,那就太不理解女人的心思了,那就对雪梅太无情太残忍了。人家那么把心思放在你身上,你却对她无动于衷,起码说明你不是一头死猪,就是一具僵尸。雪梅一走,程进一下坠入情网,开始想入非非。
  雪梅向程进发一通火,心里似乎好受多了。第二天,雪梅难得清闲,坐在办公室里看报。
  程进闪进来,轻手轻脚走近雪梅,双手送上一件东西:“丁市长,我从老家给你带件东西。”
  雪梅接过一看,是一个手镯。材料非常特别,一串桃核雕成的佛珠,颗颗形态各异,栩栩如生。雪梅一颗一颗掐着数,共计十二颗。仔细观察,三颗三世佛,四颗四大菩萨,四颗四大罗汉,还有一颗雕的是一个漂亮美女。送到鼻下闻闻,还有一股桃木香味,套在手上试试,正好。雪梅出差开会,走南闯北,金银首饰,翡翠玉石,见过不少,知道这是一种旅游工艺产品,不贵。但是,难得是程进送给自己的。因此,她特别高兴:“真是从老家带来的?”
  程进说:“是我妈妈雕的。”
  “哟,老人家手蛮巧的嘛!”
  “男戴观音女戴佛,祛邪保平安的。”
  “嗯。”
  “见笑了,丁市长,不成敬意噢!”
  “哎,我喜欢,谢谢你!”雪梅把取下的桃雕手镯又戴在手脖上,再也不取下来了。
  雪梅从此一时忘记了唐家茂的挑拨离间,沉浸在被爱的甜蜜中,但仍是那种心照不宣的朦朦眬眬的甜蜜。程进并没有大胆向雪梅求爱,雪梅也不可能大胆向程进示爱。因为雪梅比其他坠入爱河的女孩子要考虑得更多,比如政治、金钱、地位、身份等等。当爱情陷入这些东西里就变得理性而又枯燥,缺乏ji/qing,缺乏水分,缺乏五彩缤纷的色彩。
  何况,雪梅还惦记着为姐姐和陈利民的不幸婚姻,心存顾虑。她还有和妈妈商量好劝陈利民离婚的任务没完成哩。
  机会终于来了。
  陈列过生日这天晚上,丁家、陈家两家人聚在运河酒店里,坐得满满一桌。陈家二老绝口不提那天在菜场脸对脸碰上陆爱侠的事情,陆爱侠也就心里明白装糊涂。陈利民虽然一直笑哈哈的,而且也举杯敬丁家旺和陆爱侠的酒,但自始至终没正眼看丁家人一眼。雪荣则要大度得多,她一边给丁陈两家老人夹菜,一边张罗着唱生日歌,分生日蛋糕,忙得一刻不闲。本来没有王丽多少事情的,但作为陈列的舅妈,王丽不仅给陈列买了一身运动服作为生日礼物,而且插科打诨地带着丁楠嬉闹。只有雪梅稳稳当当坐在两家老人中间,闹中取静地思考着姐姐的婚姻和丁陈两家这种微妙关系。桌上,丁陈两家不约而同地搁置前嫌,尽量表演得团结和睦、幸福热烈。
  生日宴会结束时,雪梅在楼下拉了拉陈利民的胳膊:“姐夫,我想找你说件事。”
  陈利民停下脚步。
  雪荣也停下了脚步。
  雪梅说:“姐,没你什么事,你先回家吧。”
  雪荣一走,陈利民走近雪梅:“什么事?”
  “我们回去到茶吧里坐坐。”雪梅带头回到运河酒店的茶吧里。服务生沏上两杯茶水端上来,陈利民接过一杯捧在手上,一本正经地坐下等着雪梅说事。但雪梅一旦面对陈利民,原先深思熟虑的话语似乎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陈利民尽管职位不高,但年龄上比雪梅大了有十岁,自从成为雪梅的姐夫,雪梅好像从来没有单独跟陈利民说过话。雪梅始终觉得,陈利民属于另一类人,无论是他的家庭,还是他的兴趣,都与雪梅成长的环境截然不同。因此,可能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当然,作为姐夫,陈利民似乎也从来没有单独跟雪梅交流过,这种隔膜感像座大山横在他们中间。今晚,如果不是雪梅有副市长的身份,陈利民很可能都不会轻易同意听她说事。毕竟不是一道人。
  “姐夫,我想问问你,你跟姐姐的关系到底怎么样?”雪梅找不到更合适的开场白进入她的话题,只能单刀直入。
  陈利民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十分敏感地反问:“你姐让你出面调解我们的关系的?”
  “没有没有,姐姐根本不知道我要找你。我是看到你跟姐姐这么耗着,终究不是个事儿,才想找你谈谈的。”雪梅连忙解释。
  陈利民咂了一口茶水说:“雪梅,你现在是副市长了,我非常尊重你,但是,我相信,你处理不好你姐和我的关系。因为你没有结婚,你根本不懂得婚姻是怎么回事。”
  雪梅说:“我承认。你对你和姐姐的婚姻有什么看法?”
  陈利民打开了话匣子:“你可以把你姐姐和我的婚姻当做一面镜子。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桩父母包办的政治婚姻。本来,政治婚姻既没有幸福,也没有快乐,更没有爱情,所以,注定我跟你姐也就没有幸福快乐,更没有爱情。你姐疯狂工作追求政治目标而根本不顾家庭生活,更不顾我一个男人的尊严和生理需求,我的家庭和我本人都不需要这样的女人。你可以问问你姐姐,她在外面叱咤风云的,可以处理好纷繁复杂的政治局势,为什么就处理不好简简单单的家庭矛盾呢?她在外面八面玲珑的,可以摆平方方面面的关系,怎么就摆平不了和我这简简单单的二人关系呢?雪梅,当男女成为夫妻,无论哪一方的知识、能力、地位都取代不了婚姻保鲜的支配权。男女二人的婚姻是世人世世代代研究不透的一门学问,不幸的婚姻让人对婚姻望而却步,但婚姻总是像一个迷阵,人们前赴后继飞蛾扑火般地扑进迷阵,用自己的生命和智慧体验着二人世界的温馨和冷酷、浪漫和枯燥、缠绵和冷漠、互爱和厮打、寂静和惨烈,这才是人生最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成为一个政治动物,成为一个工作狂,内心却空虚得要死。我承认,我对自己的婚姻有过不忠,但是,那也是你姐逼的。你姐但凡能给我一丝丝温柔,我都不会跟她闹离婚的。”
  雪梅听着陈利民的话,突然发现,陈利民不是个花花公子,而是对人生有着独到见解的人,不仅对婚姻,而且对姐姐、对自己,都有着清醒的认识。
  “说真的,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和你姐一样,反对别人介入我们的家庭生活。因为,任何人都无法理解别人的家庭,更别妄想调解别人的家庭矛盾。家庭就是可以自生潮汐而且有着自净功能的海洋,当它风平浪静时,没人会关注它。当它风起云涌时,外人开始关注它,向它投进一个石子,不错,可以溅起一阵阵涟漪,甚至可以激起一阵风浪,但永远都平息不了汹涌的潮汐,实现不了自净的功能。现在,我和你姐离婚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不是离不离的问题。因此,我希望你,丁市长,不要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陈利民说得非常坚决。
  雪梅说:“姐夫,你错了,我找你谈,正是要劝你和姐姐赶快离婚,不要再这么拖下去,耗下去,痛苦是个泥潭,只会越陷越深。你们现在的焦点是陈列,姐夫,你离婚后组建新的家庭,陈列必然成为你的负担。姐姐离婚后孤身一人,即使她想重新组建家庭,像她这样的身份和个性,怕是很难再做一个贤妻良母了,因此,她不能没有陈列。我的意思是,你把陈列让给姐姐,什么时候陈列都是你的儿子。”
  陈利民说:“既然丁市长找我谈了,还那么慎重,我会充分尊重你的意见的。我回去再跟爸爸、妈妈商量商量。”
  就在这时,雪梅的手机响了。一看显示,是雪荣打来的,雪梅走出茶吧接了手机。雪荣直截了当问:“你跟陈利民谈什么?”
  “妈妈让我帮你们调解一下。”雪梅小声回答。
  雪荣却在手机里吼了起来:“妈吃饱了撑的,谁让她求你调解的?你以为你当副市长就能包打天下了?我的事情不要你们多管闲事,你赶快把那个无赖赶走!”
  雪梅愤然挂了手机,转身回屋,提起包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