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作者:周梅森    更新:2021-11-05 18:08
  门铃响了许久。祁小华象没听见,只顾对着镜子贴面膜。她扭了腰在家休息,谁知道?谁又会来?面膜贴好,门铃不响了,敲门声又响了,一声比一声重,象鬼子扫荡进了村。祁小华很恼火,扶着腰过去开了门,谁呀?我,祁小姐永远的粉丝!话音未落,孙和平举着一支红玫瑰,象端着刺刀的日本兵,迈着夸张的步伐,走了进来。祁小华十分意外,死样,咋会是你?过来也不先打个招呼!
  孙和平打哈哈说,打了招呼,还能欣赏到你这副尊容吗?扭了腰在家休息还这么臭美!哎,妹妹,我这象征爱情的玫瑰给你插哪呀?
  祁小华没好气道,插你自己脖子上吧,你也臭美一下好了!
  孙和平真就把玫瑰插在了衣领上,这就叫好花插到了牛粪上!哎,妹妹,咱脸上的面膜能揭了吧,跟鬼似的,吓人,爱情它不经吓。
  祁小华说,揭啥揭?我这一张面膜几十块呢,比你的爱情贵!
  孙和平哈哈大笑,祁小华,当年的杨柳和刘必定是不是也经常被你这样折磨?天哪,我是多么幸运啊,尽管是堆牛粪,可没受折磨。
  脸上的面膜还是揭去了。祁小华请孙和平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忍着腰上的伤痛说,哎,孙和平,你这大忙人,咋突然这时想起我了?
  孙和平把玫瑰从衣领上抽下来,放到沙发上,探望伤病员啊!我打电话到汉江证券,金总说你光荣负伤了,我一听就急了,就来了!
  祁小华才不信呢!是急你自己的事吧?突然想到,希望汽车已发了公告,便推测说,你们成了希望汽车大股东,是不是也要股改了?
  孙和平说,是,国家规定嘛,哪家上市公司也逃不掉。不过,我们北柴股份一股不送,广东国资部门那边送点,也就十送零点二吧。
  祁小华讥讽说,你可真有胆,真是个孙猴子,竟然连一根猴毛都不想拔。落到于文发和《人民证券》手上,你死定了,你好好造吧!
  孙和平说,妹妹,我不是造,真是不能送股。我们北柴股份真要来个十送三,希望汽车的控股权就没了,正大重机也丢了,整个一大败局。今天我来找你,不是表演爱情,送旧船票,就是谈这件事!
  祁小华正经起来,精神多少振作了些,啥情况?有我好事啊?
  孙和平说,当然有你和汉江证券的好事了,我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有了好事先想着你!是这么回事:就是不股改送股,我们希望汽车的控股权也受到了威胁,有一家机构这两年秘密吃进希望汽车……
  祁小华道,别说了,我知道了,这家机构是杨柳的北重集团!
  孙和平敲了敲茶几,哎,小姐,你听我说完嘛!尽自作聪明,上大学时就这毛病,所以我不爱你!这家机构你想象不到,是摩生集团下面的DMG,掌门人就是简杰克,已经控制了一亿八千万股以上。
  祁小华恍然大悟,好家伙,孙和平的北柴股份和简杰克的DMG拼上了,好戏,好戏啊!在这熊气逼人的股市上如果真能如期上演这么一出争霸好戏,那就太激动人心了。汉江证券自营和代客理财帐上还有近一个亿,岂不跟着发一把?怪不得上周希望汽车来了两个涨停板,原来是他们两大机构在抢筹啊,于是便问,你想让我们干啥?
  孙和平道,当然是想让你们入盟参战,抱团取暖了。现在,我先说一下你和汉江证券入盟的好处:我调三个亿给你们,以北柴股份下属三个全资子公司的名义开户,帮你们做交易量,让你们赚手续费。
  祁小华说,好,好,这可太好了,孙和平,你小子够朋友啊。
  孙和平继续说,还有更好的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别管我和简杰克谁是鹬,谁是蚌,反正我让你们公司的自营业务做一回渔翁。
  祁小华说,这是当然的,我们跟着你们吃进,高抛低吸赚一点。
  孙和平笑道,妹妹,咋学会谦虚了?不止赚一点吧?!又说了起来,你们赚多少我不管,那是你们的事。下面得说说我的要求了:首先,给我请几个高手操盘,在震荡过程中择机低位吃进希望汽车,记住,是低位可不是高位,如果想高位买,我就用不着和你们合作了。
  祁小华说,这你放心,我这里高手云集,会根据盘面相机行事。
  第二,如果股权争夺战结束了,你们手上还有希望汽车的话,不管是多少股,都必须支持我,而不是简杰克,股改时也要支持我。
  祁小华咂了咂嘴,孙猴子,你一根猴毛不拔,我也得支持啊?
  孙和平说,当然要支持了,否则我何必让你和汉江证券做渔翁!
  祁小华想了想,笑了,孙和平,这一回你失算了。我这渔翁做定了,就算不答应你任何条件,也知道了一个股权争夺的巨大秘密。
  孙和平摇摇头,又自作聪明了,老毛病又犯了。这不是啥巨大秘密,我今天不说,你在未来的盘面上也看得出来。更重要的是,如果我放弃了争霸之战,那么我以上陈述的好处,你们一点也得不到。
  祁小华手一摊,怎么会呢?你这大野心家不是梦想一个整装集团吗?如果让简杰克的DMG控股希望汽车,正大重机岂不也要丢了?
  孙和平道,我可以放弃希望汽车,用准备投入希望汽车保卫战的资金主攻正大重机,从K省国资委和其它九家企业法人那里受让股权。顺便透露一下,K省主管副省长汤家和我很熟悉,关系也不错。
  祁小华立即反击,孙和平,你别和汤家和也不错了!这位副省长我可知道,黑着呢!当初刘必定的宏远系为拿到正大重机25%的控股权,两次送了老家伙二百四十万,全是现金,刘必定用邮袋背去的!
  孙和平根本不信,别瞎扯了,我看汤省长挺清廉的,都不喝酒。
  祁小华没好气地说,可他喝血!你都想象不出这老家伙的家是啥样子,刘必定送钱回来和我说,老家伙家的每个房间都装了防盗门!
  孙和平说,我还是不信,真这样,刘必定案发后咋没揭发他?
  祁小华道,他傻呀他?刘必定若说了这事,不又多了个行贿罪么?没准立不了功,反倒再多判三五年呢!行了,还是说正事吧!
  孙和平回到了正题,好,就算汤省长是贪官,那正大重机国有股股权我岂不是更容易拿到手么?所以我也未必一定要在股市上打这一仗。我这人你是知道的,吃亏的事不干,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
  祁小华想想也是,孙和平从来就不是股市炒家,他这次被逼进股市是为了正大重机。如果权衡利弊,股市争霸战的作战经费远高于对正大重机国有股的转让,他有可能放弃这场战争,进行战略转移。于是便说,好吧,孙和平,我答应你的条件,你们把三个亿划过来吧。
  孙和平手一摆,别急,我的条件还没说完呢!第三,因为事发突然,在我们的资金到位之前,要请你们帮忙垫资一个亿。哎,哎,祁小华,你别急着叫啊,利息由我付,而且是高息,一天就是五十万。
  祁小华陷入了深思,觉得这事有些怪:这猴头要发动战争,却还让她和汉江证券垫资,他咋就知道她帐上还有近一个亿?这会不会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细想一下,又觉得不象,北柴股份财大气粗,不会连一个亿都拿不出。于是便问,孙和平,你这三个亿啥时能到帐?
  孙和平说,三四天吧,也许更快,我也不愿一天付给你们五十万。
  祁小华略一沉思,成交。我这边的资金没一个亿,只九千六百多万,但你们仍要每天付五十万融资利息;另外,这笔钱不一定就用得上,希望汽车今天停盘,如果周二开盘仍是涨停,就可能买不到……
  孙和平接上来说,哪怕一股不买,我仍会付五十万利息,OK?
  正事说完,孙和平马上起身,妹妹,那就拜托你了,记住,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明天一早,我就让我的两名证券代表到汉江证券报到上班,同时给你们带一份合同过来。我希望这是我们合作的开始。
  祁小华扶腰站了起来,哎,咋说走就走?不说说你的旧船票了?
  孙和平自嘲说,嘿,我那张旧船票早就登不上你的客船了。
  祁小华挪揄道,还爱情呢,孙猴子,牛粪的爱情就是不值钱。
  孙和平在门口站下了,嘴一咧,妹妹,你说现在哪还有值钱的爱情?都贬值了!这是一个讲效率的时代,爱情也得讲效率了,全都直截了当,两人对眼上床就是!你腰若不疼了咱就上床,也爱情一回?
  祁小华哭笑不得,将沙发上的红玫瑰拿到门口,往孙和平手上一扔,滚吧你,自慰玩具比你小子更有效率!这花哪拾的还扔哪去!
  孙和平又开了句玩笑,不能这么对待客户啊,小心我投诉你!
  孙和平就这么旋风般来又旋风般走了,祁小华估计,这猴头是安排作战资金,寻找战略盟友去了。一场股权保卫战仓促打响,方方面面的事很多,这野心家就算对她真有那么点爱情,也来不及表演了。
  想想也挺有意思,她过去一直认为,和杨柳、刘必定相比,最没爱情价值的就是孙和平。可造物主捉弄人啊,聪明过人而又深得女人欢心的刘必定进了大牢;本份传统的杨柳按部就班一步步爬升,成了大型国企北重的庸官,当年仅有的那点的激情和活力也消失了;偏偏是看起来毛毛糙糙,最不可能成功的孙和平在海内外市场上获得了巨大成功。祁小华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在未来的岁月里,孙和平将是她曾经的三个粉丝中最成功的一个,他属于这个资本为王的新时代。
  真让人感概不已啊,啥叫时过境迁,祁小华算是体会到了。让杨柳得势的计划经济时代和让刘必定大显身手的草莽英雄时代说过去了就过去了,梦也似的匆匆地过去了,想想还像昨天的事。他们拥有的那个旧时代的残留余迹,正在今天资本的狂欢中一点点最后消失。
  心里泛起了难以遏止的温情。孙和平的面孔和那枝玫瑰又出现在面前。这猴头,别管真假,总还想着带了枝玫瑰来。这便有了些不可言说的后悔,其实她何尝不可以假戏真做,和这口无遮拦的家伙来一场讲效率的“爱情”呢?这么个有活力的男人绝对胜过自慰玩具了。
  然而,后悔也没啥用,人家走了,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只有她。
  由孙和平,又想到了刘必定和杨柳。刘必定的传奇结束了,也许永远结束了。他承诺过的宝马、别墅和令人沉迷的财富,像美丽动人的泡沫一样破碎了,这真让她伤感。杨柳以后还难说,这小官僚的故事好象还没完,创造传奇没可能,但还能往上爬。杨柳有心计啊,她和他在大学时代缠绵了两年多,彼此多少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个内向的男人不哼不哈的,看起来很平庸,但梦想和野心并不比孙和平小。
  那么,在这个资本时代,杨柳会是孙和平这种市场英雄的对手吗?在孙和平和北柴股份凭市场力量骤然发动的这场挣脱权力的战争中,将鹿死谁手?杨柳和他手上掌握的北重集团庞大的国有资本还能凭制度和权力优势取胜吗?看来够呛,杨柳适应官场,不适应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