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Moma和过去一样,夏芙对这里已经算熟悉了。
  唯独不同的是，这次房子带上喜气洋洋的气息。
  比如房间门上的倒“福”字，玻璃窗上红色的窗花,玄关位置的鞭炮挂饰。
  这里是略带中式的现代风装修，配着这些传统点缀,也不显违和。
  但此刻，夏芙无心欣赏。
  “原本想你来一起包饺子，但现在可能来不及，我买了现成的皮,馅是李文家做的,你看是你睡起来包，还是我直接包了？”
  顾京平将风衣脱下,内里是那件卡其色的半高领毛线，显得整个人清俊挺拔,面如冠玉。
  “什么？”
  夏芙无法将这样的男人和包饺子联系在一起，呆了几秒。
  “包饺子,白菜鲜肉馅,还是你更喜欢吃别的？”
  “我都可以。”
  夏芙正愁何时说好，“我去洗个澡,和你一起包,我不困,飞机上睡了很久。”
  “也行。”
  夏芙确实不困,简单冲洗，也没吹头发,拿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便披散着出来。
  顾京平已经准备好了,将茶几收拾起来,买来的皮放在一角,不锈钢大碗里装着调配的很香的馅，还有放置包好饺子的托盘。
  他已经开始，修长如玉的指间快速飞舞，包饺子的动作熟练灵活。
  “你以前包过啊？”
  “我继兄喜欢中国文化。”
  “哦。”
  夏芙应声，擦擦手，坐在他身边，想着这倒是一个很适合的突进口，她拿起饺子皮，用筷子夹了一勺馅，放在其中，“顾叔叔，你在洛杉矶是不是也挺好的？”
  “你觉得呢。”顾京平面色不变，轻声道。
  夏芙呃了一声，余光擦过客厅书柜上继母写他的那本书。
  “我继兄人是很好的，养父在家里没有多少话语权，但还不错。”
  顾京平客观评论道，“他是大学里的橄榄球教练，有轻微的暴力倾向，不过对我还可以。”
  “噢……”
  夏芙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深意。
  顾京平道：“至于我养母，典型的研究人员，当时选择收养我，也是为了她的心理著作收集素材。”
  “听上去还可以吧。”
  夏芙挠了挠头，“顾叔叔，您有没有想过……”
  顾京平侧身，垂下眸打量她，“芙芙，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就是……”
  夏芙深吸一口气，看着这里一只只圆滚滚的饺子，道：“昨天晚上我其实是去见顾先生了，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有事要和我说。”
  顾京平神色依旧温和，“嗯。”
  “他说当年的事情，可能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们之间有误会。”夏芙将昨晚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顾京平手上动作一直没有停，将掌心那一只水饺包好，放进右手边的托盘，“知道了。”
  “包这些应该够了吧？”
  “不是，京平。”
  这不是夏芙想象中的画面，她以为顾京平至少会震惊，沉默，或者不敢置信，叹息。
  反正，绝不是这样平静。
  他就像是在听别人的事情。
  “京平……”
  “你能吃几个？”顾京平数了数托盘上的水饺，见差不多，便打算端起托盘，暂时放进冷冻里。
  “不是，顾叔叔——”
  夏芙不想关注这些事，立刻起身，将他手中的托盘硬抢了过来，放回桌上。
  “我在和你说话！”
  顾京平平和淡漠地望着她，眼底却没了最初的温和，带了丝倦怠，“这是我家的事情。”
  “可是现在顾先生躺在医院里，他想见你一面！！”
  “顾京平，他情况真的很差，很有可能过不去这个年，你真的忍心吗？！！”
  夏芙真的很着急，不能理解，明明春节就是意味着家人和团圆，两人之间既然有感情，也有误会，为什么还要这样？
  “夏芙。”
  顾京平脸上染上浅浅寒意，但还维持着基本的绅士风度，声音微沉，“这是我的私事。”
  夏芙站在原地，胸腔起伏，血液似乎倒流，整张小脸也涨红着，抬起头，和他对视良久。
  “好了，我先去把这些煮了吧，也快中午了。”顾京平到底不忍，他弯下腰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发顶，端起桌上的托盘再次往厨房走去。
  夏芙望着他挺拔又坚决的背影，知道现在再说也只是火上浇油，她坐回沙发上，手支着下颌。
  厨房里传来水流声，开火声，锅碗瓢盆碰撞在一起的声响。
  没多久，属于食物特有的香气顺着门缝飘散进客厅。
  夏芙吸了吸鼻子，推开厨房门。
  顾京平正在给她做饭。
  夏芙在此之前，并不知道他会做饭。
  但他姿态娴熟，想来以前也是没少做过。
  夏芙又想到他说的关于养父养母的事情，暴力倾向的养父，拿他当实验组的养母，更别说还有之前的孤儿院时光。
  她再忍不住，上前一步直接抱住他精瘦的腰，元旦后，她去平城出差见过他一面的，没想不过半个多月，他竟又瘦了许多。
  “顾叔叔……”
  夏芙柔声道，“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啊？”
  “好。”
  顾京平动作微微一顿，低声道：“但也别再提那些不高兴的事了，我们一起好好过年，好不好？”
  夏芙蹭了蹭他的脊背，“可是顾先生病得真的很重，我怕你将来后悔。”
  “那也是我的事，让我好好过个年，别再提，成吗？”
  顾京平转过身，抓住了她软乎乎的小手，紧紧握在自己掌心。
  夏芙很想说不好，可是对上他黝黑幽暗的眼睛，还有他那句“好好过年”，她心里微酸，没说出口，“好吧。”
  顾京平手臂收紧，将她搂在怀中，“乖。”
  饺子煮开，锅内热气蒸腾，顾京平放开她，将饺子舀了出来，夹进旁边的小碟子里，“先尝一只，如何？”
  “好吃。”
  夏芙扯出一个微笑道。
  **
  晚上八点钟，春晚准时开始。
  他们按照夏芙之前记在小本子上的菜谱，从下午开始一道道做菜。
  有清蒸鱼，糖醋排骨，椒盐大虾等，还有之前顾京平订好的香肠。
  夏芙只会做凉菜，桂花莲藕，糖拌西红柿。
  气氛有些沉闷，夏芙竭力不让自己想顾京水的事，可脑海里就是控制不住，几次想说，可看着顾京平温和的神色，又止住了。
  最终，歌舞升平中，夏芙被顾京平喂了最后一只水饺，迎来新年。
  同学群、同事群全部都是祝福，还有老板、导师发的红包。
  “你去休息吧，我来收就行。”
  看见夏芙哈欠连天，桌上还有果盘，干果等，顾京平道。
  “好。”
  夏芙真的很累，加上惴惴不安，也没再主动帮忙，她揉揉眼睛，去卫生间洗漱刷牙。
  外面还能听见他挪动碗筷，洗碗的声音。
  她刚挤上牙刷，牛仔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夏芙往外瞥一眼，见他已去厨房，盯着上面眼熟的南城号码，接起。
  “喂，小芙？”
  “顾叔叔，”
  夏芙听出那头的声音要比自己想象的精神，心里稍安，“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过年总是让人高兴的一件事，顾京水似也染上喜气，“怎么样了，小平……他愿不愿意来见我？”
  “他……”
  夏芙靠在瓷砖上，往外看了一眼，低垂下眼睫，临到嘴边又硬生生改了口，“他愿意。”
  “真的？”
  “他真能原谅我这个做哥哥的吗？”
  “他……”
  夏芙道：“这两天过年太忙了，没法脱身，等过完年他就回去亲自和您谈。”
  “好，好！”
  “小芙，叔叔不着急，不着急，你告诉小平，别影响他工作，什么时候都可以。”
  “好，您注意身体。”
  夏芙又叮嘱两句，将手机挂断。
  她拿着牙刷对着镜子呆呆刷牙，然后洗脸。
  一切结束后，她拉开卫生间的门，走到客厅。
  客厅已经都被他收拾干净，茶几上整整齐齐，刚才他们丢果皮的垃圾桶也清理干净了。
  整个房间整齐到有些空旷。
  好像陡然间少了点春节的气息。
  夏芙心里莫名有些不安的感觉，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顾京平。
  伸手推开卧室门，仍没有看见。
  她住过的次卧里，他也不在。
  夏芙来回找了两圈，又喊了几遍他的名字，却仍无人回应。
  就在夏芙感觉到绝望焦急时，隐隐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芙芙，我在这里。”
  “你在哪儿？！”
  “衣帽间。”
  “衣帽间？”
  夏芙愣了几秒，往主卧的衣帽间走去。
  衣帽间很大，按照四季顺序挂满他的西装，还有缓缓旋转的腕表架，袖扣，领带等。
  只开了幽暗的壁灯，夏芙伸手顶灯打开，几乎全是黑色的西装，看上去像是一道道身影，顶灯奢华，投在雪白墙壁上，影影绰绰，愈发显得这里有种幽凉的浮华。
  夏芙无端打了个哆嗦。
  她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他。
  “顾叔叔？”
  “这里。”
  一道力气将她有些粗暴地拉进柜子里。
  夏芙被抵在柜子深处，手腕扣紧，按在头顶，抬眸望向他黝黑阴郁的眼睛。
  “顾叔叔…”
  “别这么叫我。”
  这个称呼，让他想到某人。
  “您别这样。”
  她心里毛毛的，无论是这间全是黑色西装给人的压抑感觉，还是这间逼仄的柜子，还是他居然待在这里。
  “我怎么样？”
  顾京平手往下，抚摸过她微凉的小脸，“你不觉得这里很安全么。”
  “你喝酒了吗？”她闻到他鼻息间辛辣的酒意。
  “有，在你没注意到我的时候。”
  “对不起……我今天……”
  她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对。
  “别说了。”
  顾京平双手环住她纤细的腰，“别说了，宝贝。”
  夏芙也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背，看向四方逼仄的这里，压抑到令人窒息，“我不觉得这里安全，我们出去好不好？”
  顾京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低下头，深深地望着她。
  “我想要你。”
  半晌，他冰冷的指尖轻抚过她柔软的唇瓣，声音暗哑沉郁，似是叹息，又似低语，“想要你。”
  “好。”
  夏芙突然间就很心疼他，“好，我给你。”
  她迟疑了几秒，踮起脚尖，轻轻贴上了他薄凉的唇，吮吸辗转。
  “我们出去好不好，这里让我感觉到很难受。”她能感觉到自己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没有幽闭恐惧症，但是这种感觉很不好。
  良久，顾京平道：
  “……好。”
  “好。”
  他攥紧了她的小手，将柜门推拉开，外面的世界并不让他开心，密闭封存的空间才让人安全。
  夏芙看见他迟疑，她快受不了了，那些黑色西装也让人压抑，她攥紧了他瘦削冰冷的手指，将他拉了出来。
  “对不起。”
  “我再也不劝你了。”
  夏芙用力吸了吸鼻子，道：“我再也不逼你了，我也不难为你了，对不起京平。”
  “对不起。”
  她抱紧了他，双臂紧紧环在他脖颈上，心里又愧疚又歉意。
  她是局外人，她不知道兄弟俩的恩怨，也无法体会。
  她只是……怕他后悔，有点自以为是。
  但是一想到他准备了这么久、期待这么久的新年，就被她这样弄得没了情绪，就心疼万分，愧疚万分。
  顾京平什么都没有说，他酒喝得不多，但前几晚熬夜缘故，头却一阵又一阵疼。
  他抱她坐在沙发上，靠着她纤细的肩背，“明年补给我。”
  “好，我答应你，”
  夏芙干脆应道，“以后每一年，我都补给你。那些话我再也不会说了。”
  “再也不会了。”
  顾京平将她箍进自己怀里，发现她胳膊上还有一片未消去的鸡皮疙瘩，手指缓缓抚过，“别怕。”
  “别怕我，我只是觉得安心。”
  他有些着急地，低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