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恐吓
作者:榎榎    更新:2022-03-10 09:15
  又是一个雨天。
  大魏建国前北方多年战争,建国后,很长时间又都在征服南方,多年战争消耗的情况下,马匹极为匮乏,几近所有马驹都被控在军中,少有马匹能用于民间。时至今日,即使是贵族出行也大多使用牛车,只有极少数豪族望族才用得上马车。
  沈蓁蓁蹭上了萧衍的马车后,觉得自己又窥探到了豪门的冰山一角,更是坚定了自己要嫁入高门的决心。
  那《姓氏志》编撰内容的消息未流出,她的家世背景目前还管用,加之她的皮囊不差,这回离宫一行,她一定要尽力展现自己的优势与魅力,得到郎君青睐,定下亲事。
  萧衍的马车十分宽敞,莫说加她一人,便是再来四五人也绰绰有余,沈蓁蓁规矩地坐在离萧衍不近不远的地方,心中已对即将结识的人士有一定猜想,默默思忖着,要如何给那些皇亲国戚,甚至是皇子们,留下好的、深刻的、不流于俗的印象。
  对此,她是既有期待,又有忐忑。
  倒是与当初回长安城时的感受一样。
  想到这里,沈蓁蓁心头倏尔漫上一阵酸涩。她心有羁绊三年,每每濒临绝境、心有无助时,都用回了长安城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来激励自己,幻想着郎君在背后等待她归来而心生勇气,哪知好不容易熬到回了长安城,如今会是这样……
  炉子上烧着泡茶的水,热气氤氲中,沈蓁蓁红了眼眶。
  水咕噜咕噜地响,自告奋勇要泡茶的沈蓁蓁却是轻蹙黛眉,垂着眼一言不发,手握书卷的郎君曲指扣了扣车厢中央小几的案面,声音没甚情绪地道:“沈蓁蓁,你又在发什么呆?水开了,莫要我再救你一回。”
  沈蓁蓁愣了一下才明白萧衍的话,她“哦”了声,面色平静地泡起茶。
  同时在心中叹:一边置着冰,一边还烧炉子,萧衍可真够奢侈的。
  车外雨声沙沙,车中小娘子低头敛目,微撩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皓腕,素手纤纤,动作缓慢地提起汤壶,将水注入茶盏,泡好了后又用匀杯分至茗杯,动作优雅,有行云流水之姿。
  萧衍拿着书,仍是忍不住在沈蓁蓁侧脸上多看了好几眼。
  倒是有些好看。
  沈蓁蓁递了一杯茶给萧衍,她看他时,美眸中还氲着尚未散去的一层雾气,鼻尖因方才鼻中泛酸而微红,呈现一种柔弱可怜的姿态。
  萧衍看得心中一紧。
  他接过茶,看沈蓁蓁小嘴轻抿,唇瓣嫣红,回忆起商州时二人湖中月下的唇齿纠缠,触觉似乎重新回到了唇边,萧衍只觉唇上生出酥麻感,正朝通身肆意蔓延。
  小娘子身上的香气在车厢内弥漫,像蚕食了周遭空气一般,空气稀薄,令人胸口发闷。
  沈蓁蓁本安安静静地坐着,一边听雨,一边想自己的计划,但对方翻书的声音迟迟没再响起,明目张胆地一眼接一眼打量她,她不可能毫无知觉。
  但她装作没见到。
  她继续想自己的事,慢慢就入迷发呆去了。
  “你换香了?”
  沉默中,萧衍冷不丁地问了句,沈蓁蓁懵了一下,不明不白地:“啊?”
  萧衍视线落她腰上去,手指指向她的银香囊,道:“味道不同。”
  沈蓁蓁看萧衍一眼,抿唇闷闷地嗯一声,他将她的香给换了她能不知么。
  因家庭变故,沈蓁蓁十岁后就不再继续学琴棋书画,但身为贵族女子,她在调香上从不马虎,很能从中辨别味道。
  要细究起来,并非她如何爱调香这事,只不过,用香这种上层人士人人都习以为常的事,她如果做到了手艺独绝,日后在夫君跟前,就能展露自己不可替代的一面。
  不过说真的,在过去三年里,她努力使自己更优秀,也与拿萧家少夫人的身份要求自己,有不少关联。
  可惜用不上了。
  沈蓁蓁看着萧衍道:“我本事拙,一没翻墙能力,二没有痴情郎候着,做不来韩寿偷香那等事。萧世子的香如此珍贵,我冒昧去用,传不成佳话不说,还会教人误会。”
  前朝有位郎君叫韩寿,曾投权臣贾充门下,与贾充的女儿贾午私好,常翻墙进院与她幽会。贾午还赠郎君西域来的稀有香料做的香囊,贾父在上朝时闻到了韩寿身上的特有香味,后来做主将女儿嫁给了他,一时传成了两情相悦的佳话。
  不过到二人这,变成了郎君赠香。而性子最恶劣的萧衍定是在戏弄她——沈蓁蓁如是认为。
  “痴情郎”三字被她咬地极重,萧衍好笑地看稀里糊涂的沈蓁蓁开口讽刺他,不说别的,他的字是什么样她自小看大,还能混淆他与旁人的字迹,也是够蠢。
  想起那封石柒找出的她的回信,萧衍道:“有史记载,那贾午貌丑无盐,韩寿却是年少风流,风度翩翩,贾午一表爱慕,韩寿便不顾女子贞洁与之私通,你认为是为何?”
  沈蓁蓁想反驳他贾午怎可能貌丑,但萧衍说的委实一本正经,一想他过目不忘,与人赌书从未输过,沈蓁蓁也怕是自己孤陋寡闻而惹出笑话。
  她装听不懂萧衍在暗讽她与韩寿一样,是看中对方权势,引经据典道:“昔日孟光的模样粗陋无比,肥丑而黑,那东汉贤士梁鸿还求娶呢,后人谁不说孟光是贤妇?貌丑又如何,郎君就是看重她的内在品性。”
  萧衍扯了下唇,声音懒洋洋:“是么?雾山居士倒是才华横溢,品性高洁,至今未婚配,如若来求娶你,你愿嫁么?”
  沈蓁蓁:“……”
  她才不嫁!传闻那雾山居士年过半百,还是个秃头,名气再高再响,她也不愿嫁。再说了,她还得嫁高门!
  她朝萧衍扬下巴:“我嫁不嫁的,与你何干?”
  萧衍睫毛颤一下,将手中书本放在桌案上,调整了下正襟危坐的姿势,面上的疏冷之气散去,将轻佻的风流笑意挂在眉梢,朝沈蓁蓁俯身靠近。
  沈蓁蓁惊地身子靠上车壁,“你做什么?”
  萧衍一言不发,扬着唇,一脸戏弄地继续靠近她。
  他五官精致犹如玉雕,肤色白而不显女气,沈蓁蓁心脏快跳几下,承认自己往前接受他,也有因他长得这般好看的缘故,尤其他一身翠青长衫,身姿挺拔,如覆雪寒松,当真像极了一方昆山之玉遗落人间。
  空气变得安静,二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良久,良久。
  沈蓁蓁紧张地双手攥紧。
  萧衍的目光从她发顶起往下去,扫她眉眼、鼻尖、红唇、下巴、脖颈、再往下……察觉不妥,又重回她唇上。
  沈蓁蓁被他看到毛骨悚然,正以为他又要啃上来时,萧衍笑了声,道:“要嫁郎君,就得擦亮双眼,只被表象蒙蔽,相好的究竟是人是鬼都不清不楚,到头来自个吃了亏,苦果还得自己咽。”
  “能咽下去的亏也就罢了,若被人害了小命呢?谁替你伸冤?”
  “收敛一点,莫巴巴见着人就乱招摇,毕竟,不是谁都是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娘子能招惹得起的。”
  “我说的对么,蓁蓁妹妹?”
  话毕,他就退回座,敛起了面上慵懒风流的表情,眸中沉沉冷冷,夹杂着不可言说的威压,目光锐利幽邃,压迫性十足,当真分外骇人。
  他都有些佩服她,连谁写的信都没弄明白,还那么大胆与人勾搭,“哥哥”“哥哥”地乱叫,甚至月黑风高的,他带她去无人之处的芦苇丛,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都敢跟着去。
  回头一想,如若她误会写情书的对象不是他,而是别人呢?搞不好她被人弄死在那湖边,被人抛尸荒野都无人知晓。
  连皇家子都在斗,四处都有命案,这世道何处太平?
  涉世未深,着实太单纯。
  萧衍不苟言笑时,骨子里的倨傲显露出来,是一点不好相处的高贵世子,沈蓁蓁本就不算多了解他,三年没相处,如今更是看不懂这位郎君,被萧衍这一套一套死不死的话唬得面白如纸。
  她说不出自己是惊还是惧,但下定决心,只要蹭他的车去了离宫,她往后必定离这个郎君有多远躲多远。
  她招惹谁,也不招惹他这个负心人。
  萧衍玩味十足地欣赏着小娘子青白交加的表情,将她眼中的害怕、惊惧、迷惘、决然尽数收入眼底,想着自个的威胁总算凑了效,就没再继续吓她了。
  **
  好不容易“忍辱负重”了一路,总算到了离宫。
  大雨初霁,山边一道又长又美的彩虹。
  马车甫一在离宫门口停下,沈蓁蓁便以离弦之箭的速度下了马车。
  没了萧衍的空气真是甜的、香的、清爽清新的。
  被人在心中万般嫌的萧衍迤迤然下车,立在人前,立时得到了在场各个小娘子们的注目。
  文帝出行不止带了皇家自己人,也带了不少重臣随行,这些大臣又带着家眷。女眷们不曾想到萧世子能出现在离宫,各个惊到瞠目结舌,呆呆望着这个长安城的玉郎,半晌无法移眼。
  皇家人已进了离宫,余下的人皆等在宫门,等侍卫们按身份领他们前往住所。见萧家人来,大臣们与安国公和萧世子互相见礼,父辈交口称赞萧世子。年轻郎君们对这位礼数周到、朗月清风的青年郎君是敬仰、艳羡,甚至些许嫉妒。
  此郎的容貌、气度、才华,皆常人不可比拟,小娘子们目光全追了过去,难免会遭人嫉恨。
  沈蓁蓁不远不近地跟着萧衍,看他遵规守矩,那腰弯得恰到好处,那话说得如沐春风,她暗自瘪了下嘴:人前倒是一派高山冰雪、鹤般高贵,人后就嘴毒、恶劣、轻浮,恐吓她、戏弄她、欺骗她……
  “走罢。”
  沈蓁蓁还在暗中骂人时,前方的郎君语气没甚起伏地开了口,又侧身朝向她一目不错。
  萧衍这一盯视,直将众人看他的目光全转移到了沈蓁蓁身上,他们纷纷惊愕,睁大眼看她。
  沈蓁蓁为了吸引眼球,此行刻意打扮地明艳了些,妆容精致,神采灵动,小娘子们自然是不喜欢比她们更美的人的,看她都带着愠怒,郎君们却是对这位风姿绰约的绝色佳人产生了极浓的兴致。
  众人注目中,沈蓁蓁轻轻勾唇,优雅地缓步前行,举着小扇子,端庄温婉,朝路过的左右两侧郎君娘子们展笑,颔首招呼。
  她笑得真心,因心中是真实的喜悦:萧衍的助力真是及时雨,还没进离宫呢,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得到了郎君们的注意,都是皇亲国戚、权臣之后,密密麻麻的锦衣华服的郎君,真是要挑花眼。
  萧衍目色沉静,默默注视着这位在人跟前似孔雀开屏的小娘子装模作样,那笑美的,那唇红的,那眼波流的,那细腰扭的……
  合着,方才他在车里提点她莫招摇,她都当成了耳边风了?
  萧衍眉眼下压,好不容易等沈蓁蓁慢吞吞地走到跟前,就见她抬起头,眼睛一亮,娇娇地欢呼道:“三郎!”
  萧衍眉头一跳,恍惚间觉得她唤他的这声儿也太柔媚了些,却见沈蓁蓁并未在他身前停步,而是绕过他,径直朝他身后走。
  萧衍目光追随沈蓁蓁,见她疾步上前,停在了一位白衣飘飘、一脸女相的郎君身前。
  那郎君有个握她手的动作,许是发现旁人看着,又撤了手回去,开口道:“蓁蓁,不想你也来了。”